從宮里出來，洛云商滿心憤懣，起了心思定要好好懲罰沈跡辰。一則是他對自己施加的那些殘酷刑罰，二則是他在韓霜生前強硬地將自己留住，使得自己痛苦不堪。

懷著這般心思，她恍惚間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閣樓匆匆走過。她眼眸一亮，趕忙追了上去。

“韓休璟？”

她本想高聲叫住他，可目光觸及他身邊還有一人，那個一瞧見她就滿臉嫌惡、壓根不希望見到她的人。這一瞬，到了嘴邊的話語猶如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生生塞了回去，她抿緊嘴唇，只將身子一閃，快速躲在了墻角之后。偏巧不巧，無意中卻聽到了他們停下來說話。

她本想著趕緊離開這里的好，畢竟沈鉑然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兒。可就在她剛要挪動腳步之時，卻聽到他們開始爭吵，這使得她不由又停下了腳步。

“休璟哥哥，你今日剛回來，就不能多陪陪我嗎？”沈鉑然柳眉倒豎，似乎在用力試圖拉住韓休璟的衣袖，高聲叫喊著，那聲音里滿是怨氣。

韓休璟則一臉淡漠，敷衍應付道：“郡主，我軍營中還有些事務亟待處理，你還是先回去吧。”

洛云商心下一陣疑惑，為何韓休璟對沈鉑然叫得如此生分？正尋思著，卻聽得沈鉑然尖聲大叫起來——

“韓休璟！”

洛云商小心翼翼地微微探出腦袋，只見沈鉑然猛地一把推開韓休璟的手，此刻她的喉嚨仿佛被熊熊火焰無情焚燒，說出來的話熾熱滾燙得嚇人。

“當初若不是我心甘情愿嫁你，你何來的封號，又何來的軍隊！如今你竟為了你那四兩撥千斤……毫無用處的軍隊！狠心扔下我！”沈鉑然的雙眼泛紅，淚水在眼眶里打轉，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韓休璟神色冷峻如冰，他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細線，像是在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情緒，拳頭也不自覺地握緊，骨節泛白。

他沒有回頭看向她，只是以一種異常平靜卻又透著絲絲疏離的語調安撫道：“郡主還是先回去吧，這些日子軍中的事務十分繁重，我實在是抽不出空閑。”他的眼神堅定而決絕，仿佛眼前的女子與他毫無干系。

沈鉑然站在那個角度看不見他的臉，洛云商倒是瞧得很清楚，此時的韓休璟眉頭緊鎖，額角的青筋隱隱跳動，只怕是已經動怒了。

畢竟，沒有哪個將軍想聽到自己手下的兵被人如此詆毀。

“不得空？”沈鉑然質疑地低哼了一聲，她的目光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深深的哀怨。

“不得空！”

沈鉑然的眼淚奪眶而出，她歇斯底里地大喊：“我等了你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你日日不得空，月月不得空！好不容易你回來了，卻連面都不愿意和我見！我就這么遭你厭惡嗎？你可別忘了，當初是誰一直關心你，扶持你！六哥把你掐在水里，你快要窒息的時候，你可記得是誰救了你？”她的聲音帶著哭腔，身體微微顫抖，像是一片在狂風中飄搖的落葉。

沈鉑然心中似乎積壓了太多的委屈，開始語無倫次起來：“韓休璟！我給了你駙馬的位置，你就該順從我，為何這么多天，你還似一頭倔驢一般！”她的面容因憤怒和痛苦而扭曲，全然沒有了往日郡主的高貴與矜持。

“我沈鉑然貴為郡主，要什么人沒有！我嫁給了你，本是一個奴隸，你何敢這樣對我？”她的眼神中滿是憤怒和不甘，胸脯劇烈地起伏著。

聽到這番話，韓休璟原本皺起來的眉頭漸漸松散開了，他只是同郡主身邊的丫鬟講：“柳香，郡主累了，帶她回去吧。吳果，你送郡主回去。”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眼神空洞，仿佛靈魂已經脫離了軀體。

韓休璟無意間抬起頭，洛云商趕緊慌張地撤回腦袋來。

只是她不曾想過，她視作心中月亮般的人，竟被人這般對待。

她賭他會繼續發光發亮，扶搖直上，卻不料看錯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她本以為沈鉑然是真真切切地愛他，卻不曾想她也只是與自己的征服欲較勁，話里話外都是些深藏在心底的貶低他的話。在沈鉑然心里，韓休璟一直都是奴隸？還是……人一到發怒的時候便會亂說一通。

可若是心里沒有這些想法，又怎么會表現出來呢？

“韓休璟是不是早就看出來了？”洛云商只能在心里暗暗想，懊悔與自責交織在心頭，“早知道他不快樂，我便不勸他娶鉑然郡主了。”

洛云商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有正事兒，便趕緊往前去追韓休璟，又不想開口叫他，便伸手輕輕觸碰他的肩膀，卻被韓休璟一手用力摁住，將她反手禁錮在懷中，手臂緊緊卡住她的脖子。

“是我……”

齊劉海映入眼簾，洛云商無辜地睜著那雙杏眼，眼神中充滿了驚慌和委屈，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仿佛一只受驚的小兔子。

見到是她，韓休璟那緊攥的手猛地松開，神色緊張地往四周迅速瞧了瞧，確定四下里沒有旁人看見，這才小心翼翼地將斗篷輕柔地披在她身上，仔細地蓋住她的腦袋。

“你膽子真不小。”韓休璟眉頭微蹙，臉上滿是擔憂與嗔怪。

“你是第一個夸我膽大的人！”洛云商卻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般，雙眸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韓休璟無奈地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俯身將她抱起來，柔聲吩咐：“把頭遮住。”

“我就是想見你一面！可你又不在將軍府，我不知道哪里能找到你了。”洛云商撅著小嘴，一臉委屈地說道，“韓休璟，你別帶我出宮，我和如意一起來的，我答應他了待會兒要和他一起回去。”此時她的眼神中透著焦急與懇切。

聽到“如意”這兩個字，韓休璟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臉色微微一沉，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扎了一下，隨后又深吸一口氣，繼續走動。

他明知故問道：“可是那個看不見的畫師？”說這話時，他的目光有些閃躲，似乎在刻意隱藏著什么。

“對。我們……還有三日便成婚了。”洛云商低下頭，聲音也變得低落，雙手不自覺地揪著衣角。

韓休璟“嗯”了一聲，便不再主動說話，臉色愈發陰沉，直到洛云商再次問起來：“我去何處能找到你？”

“城東郊外有一處亭廟，我的軍營在那邊，你若是要尋我，到亭廟去同守衛說便是。我一直都呆在那兒。”韓休璟說話時目光堅定，只是眼底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一直？”洛云商瞪大了眼睛，滿臉的難以置信。

“嗯。”韓休璟微微點頭，神情有些落寞。

遠遠看見聶如意靠在馬車邊等，韓休璟心底涌起來一股復雜的滋味，那滋味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是酸是甜還是苦。

把她安全送出來，他輕輕放下她，目光中滿是關切，囑咐道：“日后別冒險來宮里，有什么事，到軍營和我說就行。”

聽到這個聲音，聶如意微微愣了愣，臉上閃過一絲疑惑，便問道：“可是韓將軍護送媆媆出來的？”

他不知曉其中緣故，也不知皇宮對洛云商來說何其危險，只微微笑著說：“媆媆，該回家了。”那笑容里帶著幾分勉強。

“來了！”洛云商回頭望了望，興高采烈地同韓休璟說道：“我明日來尋你說要緊的事！”說罷，還沖韓休璟眨了眨眼睛，蹦蹦跳跳地跑向馬車。

說罷，她便牽起聶如意的手，輕盈地踏上了馬車。兩個人一進入馬車，便如同兩只歡快的雀兒，有說有笑起來。

也不知是刻意演出來給韓休璟瞧，還是內心深處實在不甘心，她故意將笑聲揚得極高，那笑聲好似要沖破馬車的車頂。直至馬車緩緩離開了宮殿，她才忽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滿心落寞如同潮水般涌來。她下意識地掀開簾子，戀戀不舍地回頭去看，目光中滿是復雜的情愫。聶如意同她說話，她也只是心不在焉地淡淡應了一聲，神情有些恍惚。

她在心底默念著：不希望看見他過的不好。他可是注定要繼續扶搖直上的人。

聶如意敏銳地察覺了她的心事，微微蹙起眉頭，關切地問道：“方才他同你說什么了？韓將軍莫非還中意我家媆媆？”

“沒，他什么都沒提。”洛云商垂著眸，低聲回道，臉上滿是失落之色。

聶如意微微笑著，目光中透著探尋：“可是媆媆還喜歡韓將軍？”

“沒。”洛云商咬了咬嘴唇，倔強地別過頭去。

“……我……”

“他已經有妻子了。”洛云商深吸一口氣，強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可緊攥著衣角的手卻出賣了她內心的波瀾。

況且，當初是她親口拒絕了他。

“我現在只想和你好好在一起。”洛云商轉過頭，看向聶如意，眼中滿是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