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聊齋》

《花姑子》寫的是精靈和人類的關(guān)系。小說以“報恩”為線索來寫，章氏父女一為報恩，一為真情，他們的故事感人肺腑。

故事中蛇精的出現(xiàn)有兩重意義。一方面是使故事具有寓言性，用高門大戶卻毒辣兇殘的蛇家與房屋窄小卻善良忠厚的章家做對比。另一方面，蛇精在文章的布局上起到了穿針引線的作用。小說的開頭寫安生途經(jīng)華山迷路，“忽見燈火”，暗示安生看到了蛇的眼睛；章叟冒著生命危險，擋在安生和巨蛇之間，于千鈞一發(fā)之際挺身救了安生；故事的結(jié)尾，安生讓人殺了蛇精，才治好了病。這個故事曲折動人，多次被搬上屏幕。

救助恩人

陜西有一個姓安的書生，為人慷慨仗義，喜歡放生。每次看到獵人打到獵物，他總會買下來放走。

一天晚上，安生在華山迷了路，心下十分慌亂，忽然看到百步之外有燈火，便急忙往前趕。

安生剛走了幾步，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老頭。那老頭駝背彎腰，拖著一根拐杖，卻能在小徑上飛快地行走。

安生停住腳步，剛想問路，老頭卻先開了口：“你是誰？來這里做什么？”安生說：“我迷路了。我看遠(yuǎn)處有燈火，那里必定是村莊，所以打算到那兒投宿。”老頭說：“那可不是安樂窩，幸虧你遇到了我。你可以到我家去住。” 安生高興地答應(yīng)了。他跟著老頭走了一里多路，看到一戶人家。老頭上前敲門，一個老太太打開門，問道：“郎君來了嗎？”老頭回答：“來了。”

老頭家低矮潮濕。安生進(jìn)屋后，老頭讓家人準(zhǔn)備飯菜，說：“這位不是外人，是我的恩人。”老太太行動不方便，便叫道：“花姑子，出來斟酒！”

不一會兒，那個叫花姑子的少女便拿著碗筷酒杯進(jìn)來了，還用水靈靈的大眼睛看著安生。【評】蒲松齡用“芳容韶齒，殆類天仙”八個字寫少女之美，言其年紀(jì)小，模樣像天仙。*老頭讓花姑子去燙酒，她便進(jìn)里間撥火。安生問老頭：“這是你什么人？”老頭說：“這是我女兒。老夫姓章，今年七十歲了，我們是莊戶人家，因為你不是外人，所以才敢讓妻女出來相見，請不要見笑。”安生問：“女婿是哪個村的？”章老頭說：“小女還沒定親呢。”

安生對花姑子贊不絕口。談話間，他們忽然聽到花姑子的驚叫聲。章老頭匆忙跑進(jìn)里間，原來是酒煮沸了，溢到火上，火苗躥得老高。章老頭把火撲滅，斥責(zé)道：“這么大的丫頭了，酒沸了都不曉得？”一回頭，看到火爐邊有個用秫秸芯插的紫姑神。【評】紫姑神是傳說中的廁神。章老頭一邊訓(xùn)斥花姑子，一邊拿紫姑神給安生看，說：“她貪圖編這些東西，把酒都煮沸了。”安生接過來一看，紫姑神眉目、袍服精巧，不禁稱贊花姑子心靈手巧。

安生繼續(xù)跟章老頭喝酒，花姑子則不停地來倒酒，嫣然含笑，一點兒也不害羞。

安生還沒娶妻，對花姑子一見鐘情。

恰好老太太招呼章老頭離開，安生見屋里沒人，對花姑子說：“我十分傾慕你，想派媒人來說親，又怕你家里不同意，該怎么辦呢？”

花姑子抱著酒壺，對著火爐，一句話也不說；再問，還是不回答。安生追到里間，花姑子厲聲說：“大膽狂郎，闖進(jìn)來想干什么？”花姑子的呼聲驚動了章老頭，他忙進(jìn)來問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安生見章老頭進(jìn)屋，立刻跑了出去，既慚愧又害怕，擔(dān)心花姑子把剛才的事說出來。不料，花姑子從容地說：“酒又煮沸了，如果不是安郎幫我，酒壺就要熔化了。”

花姑子妙手回春

安生輾轉(zhuǎn)反側(cè)，一夜沒睡。第二天天沒亮，他就起身告別回家，到家后馬上委托好朋友到章家求婚。

朋友出去一天才回來，說找不到章老頭的住處。安生親自沿原路尋找，發(fā)現(xiàn)那兒是懸崖絕壁，問近處的人，都說這一帶很少有姓章的人家。

安生悶悶不樂地回到家，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整日頭暈?zāi)垦＃鑱y中常大喊：“花姑子！”家人一籌莫展。

一天夜里，守護(hù)安生的人睡著了。安生蒙眬中覺得有人在搖晃自己，他勉強(qiáng)睜開眼睛：哎呀，是花姑子！

安生立刻神清氣爽。花姑子俏皮地把頭一歪，笑吟吟地說：“傻小子，何至于此？”

花姑子把兩手放在安生的太陽穴上，為他按摩。安生只覺得一股濃濃的麝香穿過鼻孔，進(jìn)入骨髓。花姑子按摩了幾刻鐘，安生大汗淋漓。花姑子小聲說：“我三天后再來看你。”接著從袖筒中取出幾塊蒸餅，放到安生的床頭上，悄悄地走了。

到了半夜，安生很想吃飯，便拿出花姑子留下的蒸餅，連吃三塊，然后呼呼大睡。三天過去了，安生把花姑子留下的餅都吃完了，身體倍感輕松。他把家人一一支開，盼著花姑子再來；又擔(dān)心門關(guān)著花姑子進(jìn)不來，便走出書齋，把一道道門鎖全都打開。

不久，花姑子真的來了，笑道：“傻小子！不謝謝給你治病的大夫嗎？”

安生高興極了，連連道謝。花姑子說：“我冒險前來是為報答你的大恩，但我不能跟你做夫妻。”安生不解地問：“我跟你們家素昧平生，什么時候有過來往？”花姑子說：“請你好好想想。”安生又要求跟花姑子成親。花姑子說：“如果你一定要跟我成親，明天請光臨我家。”

交談間，安生覺得花姑子的衣袂間、皮膚上無一處不香，就問：“你熏了什么香？”花姑子說：“我生來便如此，不是熏的。”

【評】這是花姑子第一次給安生治病。花姑子是香獐變化而成的，她用麝香給安生治病。安生怎會想到章老頭和花姑子這對誠意待人的父女，居然是活躍在深山老林里的香獐呢！

當(dāng)天晚上，安生騎馬赴約，花姑子在路邊等他。兩人一起回到章家。章家二老高高興興地歡迎他，擺上酒席，大盤小碟里盛的都是野菜。吃完飯，老頭請客人休息。

夜深人靜時，花姑子來到安生的住處，說：“爹娘絮絮叨叨地不睡覺，讓你久等了。咱們這次相會后，就永別了！”

安生驚訝地問：“此話怎講？”

花姑子說：“爹爹想搬到遠(yuǎn)處去住，我們以后就沒法見面了……”

安生舍不得放花姑子走，兩人難舍難分。天亮了，老頭闖進(jìn)來，斥責(zé)花姑子。花姑子變了臉色，急忙跑了出去。

俠義父女

安生無地自容，落荒而逃。他回到家，好幾天坐臥不寧，像熱鍋上的螞蟻。他想再趁著夜晚，尋找跟花姑子見面的機(jī)會。

這天夜里，安生出門了，但是一進(jìn)深山就迷了路。忽然，他看到山谷里有一處房舍，門樓高高大大的，像是大戶人家。他向守門人打聽章家住在什么地方。有丫鬟出來問：“半夜三更的，是什么人在打聽章家？”安生說：“章家是我的親戚，我一時迷了路，找不到他家了。”丫鬟說：“哦，這里是花姑子的舅媽家，她恰好在這里。”

丫鬟請安生進(jìn)去。花姑子迎了出來，對丫鬟說：“安郎跑了大半夜，困倦得很，趕快安排床鋪請他休息。”

安生靠近花姑子，聞到她身上異常腥臭，沒有絲毫香氣。安生察覺不對勁，想逃跑，可身體像被粗繩捆綁著，動彈不得……【評】此處暗示安生被大蛇緊緊纏住了。

安生沒有回家，家人到處尋找他。他們進(jìn)入深山，發(fā)現(xiàn)安生死在了懸崖下，只好把他的尸體抬回家。正當(dāng)家人聚集在安生周圍啼哭時，有個少女忽然從門外大哭著闖進(jìn)來，撲到安生身上。少女邊哭邊叫：“天哪！你怎么糊涂到這種地步！”少女哭得嗓子都啞了，又對安生的家人說：“把他放在這里七天，不要著急安葬。”

安家人不知道少女是什么人，想問她不能下葬的緣故，可少女對他們不理不睬，轉(zhuǎn)眼的工夫就不見了。安家人懷疑少女是神仙，便按照她說的去做。

當(dāng)天晚上，少女又來了，還是號啕大哭，如此連哭七天。

第七天晚上，安生忽然呻吟了一聲，醒了過來。這時少女進(jìn)來，跟安生相見。安生擺擺手，示意家人出去。

【評】這是小說第二次寫花姑子給安生治病。安生被蛇精害死，溫順柔美的花姑子立即變得大膽潑辣。小說原文寫她“噭啕而入”，這是花姑子真情實感的流露。

原來，少女正是花姑子。她取出一束青草，煎了藥湯給安生喝。喝完藥湯，安生能說話了，嘆氣道：“要殺我的是你，把我救活的還是你……”

花姑子說：“蛇精變作我的樣子，要了你的性命。之前你迷路時看到的燈光，就是蛇精的眼睛。”

安生驚問：“那你是如何讓我起死回生的？你是神仙？”

花姑子說：“其實，我早就想跟你坦白了，只是怕你受到驚嚇。五年前，你是不是在華山道上買過香獐放生？”

安生說：“確實有這么回事。”

花姑子說：“那只香獐就是我父親。他說你對我家有大恩，就是這個緣故。父親在你被害后，痛哭了七天七夜，自愿毀棄道行替你受死。我今天還能再見到你，實在是幸運！”

花姑子還告訴安生，他雖然蘇醒了，但肢體還不能動彈，需要喝蛇精的血才能除掉病根。

安生對蛇精恨之入骨，只是苦于沒辦法抓住它。花姑子說：“要抓住它也不難，但是這樣做會讓我百年不得飛升。蛇精的老巢在山崖中，你讓人在下午時搬柴草去燒，并在洞外邊安排弓箭手，就能抓住蛇精了。”

安家人依言前往山崖，在洞穴里放火，果然看見一條巨大的白蛇沖出火焰。弓箭手一齊放箭，把白蛇殺死。家人把蛇精的血喂給安生喝。安生喝了三天后，兩條腿便能動了，半年后能下床走路了。

安生痊愈，可花姑子和章老頭似乎從人間蒸發(fā)，再無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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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作者馬瑞芳在講《聊齋志異》故事的同時，對書中人物、情節(jié)、線索或相關(guān)細(xì)節(jié)有所點評、議論，本書均以【評】的形式予以呈現(xiàn)，便于讀者更好地理解作品內(nèi)容和作者思想。以下不再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