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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細雨騎驢染征塵

對面坡上楊夫子的態度,讓金三娘有些疑惑。

文人高官,她見過很多。

面對市井之輩,哪一個不是趾高氣揚、頤指氣使?

即便是落難時候,也一樣的跋扈。

坡上自稱楊夫子的文人,她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色厲內荏。

文人的高傲、跋扈,卻一點兒沒有。

楊夫子對于唐大刀的不滿之情她也看在眼里。

整個寨子,小千數的壯丁,就沒有能耍的起這把極品唐大刀的。

剛剛楊夫子隨手耍的幾下,在寨子里也算是勇力過人了。

這位楊夫子看勇力像極了賊配軍。

但面相、衣著又是一派文人氣象,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三娘,快讓我看看這位中氣十足的楊夫子。

這平川黑驢養的好啊!

骨架奇大、毛色油亮。

非是世家大族養不出這樣的好驢。”

聽到洪亮的喊聲,楊博轉頭。

關三郎口中所謂的六爺,是個四十多的精悍漢子。

瞧他的精氣神,開口說話的方式,是個八面玲瓏的。

再看六爺手里牽著的平川黑驢。

楊博也有些吃驚,這驢大的有些過分了。

跟騾子差不多大小,大過了普通的蒙古馬。

大黑驢,楊博也有印象。

還真是已經定居福建路、南劍州、龍池團的弘農楊家的分支,培育的出行工具。

馬是戰略物資。

即便是有宋一朝,地位很高的文人士大夫,私下買賣馬匹也是不允許的。

民間流通的馬匹,大多是牧監淘汰的駑馬。

而且買賣還有茶馬法的嚴格限制。

民間馬匹交易,麻煩多、獲利少,也就逐漸萎縮了。

因而驢就成了最好的出行工具。

戰亂時節尤其如此,起碼不用擔心會被賊配軍們征用不是?

“對面可是元年進士第?

鞠城的白打好漢!

龍池小夫子、楊博、楊少安?

小老兒金六郎,忝為東京金明池角抵社社首。

那年金明池畔齊云社較技,小夫子風采,猶在眼前。”

不等楊博開口,倒是遇上了熟人。

牽驢的這位六爺金六郎。

他將弘農楊博的來歷娓娓道來。

文人報號,大多要捎帶上祖宗八代。

龍池楊博雖然朗朗上口。

但始終比不了弘農楊家千年的綿延。

所以,出身八閩南劍州、龍池團的楊博報號,多半都是弘農楊博。

至于六爺口中的贊譽之詞,直接被楊博忽略了。

如今這場面,還是不認識的好。

“爹爹,你……”

見自家爹爹叉手一躬到底。

原本還有些瞧不起楊夫子的金三娘也變了臉色。

有小夫子就有老夫子。

坡上色厲內荏的還真是文人世家、進士及第,這可就不好辦了。

“你們且打住。

楊夫子不陪你們玩了。

待以后有緣相見,提起今日之事,來日楊夫子必然照拂一二。”

不管倨傲的三娘,也不管一躬到底的六爺。

即使自稱楊頂天,現在心里也很是怕怕。

義軍約等于亂民,還是被遺棄在汴梁的殘民。

讓亂民最有優越感的事,無非凌虐以往高高在上的官員或是讀書人。

現在義軍缺糧,楊博可不想做福祿羹的主材。

現場有楊夫子還有大黑驢,主材算是齊全的。

周圍的義軍算是不太成熟的食客。

想到夫驢羹,再想到女書史說的‘她不好吃’。

楊博頸后汗毛不由的豎起。

此地不宜久留,需要趕緊騎驢扯呼。

也不顧身后的戰利品鐵浮屠了。

楊博一手抓唐大刀,一手抓金瓜,以金瓜招呼女書史。

急忙忙來到了失而復得的平川大黑驢面前。

許是日久生情。

大黑驢見了楊夫子,眼中的光芒也變的溫柔了。

驢頭一低,做出了請小夫子上驢的姿勢。

黑驢沒有鞍韉,只是小半床錦被墊在驢背上。

因為黑驢高大,又用棕繩結扣做了簡易馬鐙。

驢股上掛的是主仆二人活命的根本。

一個皮質的褡褳,里面裝的是錢糧衣物。

錦被上面還做了兜子,即可當做書袋,也能插放馬鞭、兵器之類。

相較于金瓜,楊博覺得唐大刀的威懾力更大。

便隨手將金瓜插在了兜子里。

翻身上驢,一手抓緊韁繩,一手穿過唐大刀柄后的絲絳。

也不理會六爺的挽留,楊博輕擺刀鞘示意女書史跟上。

誰曾想兩人剛要動身。

一陣沉悶的響聲,卻如悶雷一般,壓在了眾人的心頭。

“爹爹,是金賊騎軍,趕緊回寨子……”

雖說反應最快,但金三娘看過騎軍方位之后。

心里不由的升起絕望,太近了。

赭色皮甲是金賊精騎,速度最快。

這樣的形勢下,騎兵最好的戰法就是兩翼包抄。

以精騎的速度,只怕坡下的人馬回不去寨子了。

金三娘能主導城外的寨子,可不是因為金六爺在東京城的市井地位,而是因為她粗通軍略。

金賊的兩翼包抄,已經成了定局,反抗的作用不大了。

“小夫子!”

聽到女書史又有些歇斯底里的嘶吼。

楊博猛地回頭,看到了又讓他撕心裂肺的一幕。

只見女書史一邊嘶吼,一邊拔下槍頭,然后猛地扎在黑驢臀上。

這操作……

“恁娘……”

此時此地、此情此景,三字經的國罵都不足以表達楊博心中的憤慨。

一個字的怒斥,面對他心中的萬丈怒焰,顯然也是蒼白無力的。

靖康五年、建炎四年、東京汴梁城外。

女書史對黑驢的一記臀刺。

讓一身黑毛油光水滑的平川大黑驢,哀嚎著奔向了對面的金賊精騎。

這一記臀刺,再次救了金三娘一干義軍。

也救了陷入絕望的女書史。

卻斷絕了汴州楊博生的希望。

此情此景,只有帶著大宋特色的國粹,才最符合汴州楊博的心境。

這一記臀刺,女書史絕望而出,槍尖幾乎沒入了黑驢股中。

黑驢壯碩、體內血壓極高,一下就吸住了槍尖。

槍尖入骨,越是跑動疼痛越是厲害,哀嚎也越是慘烈,而且持續不斷。

驢背上的楊博感同身受,只有這樣的哀嚎,才能宣泄胸中的激憤之情。

物傷其類這句成語,驢背上的楊博也仔仔細細的看到了。

當然不是楊博心中有感,物傷其類。

而是大黑驢的哀嚎,讓對面精騎的胯下戰馬物傷其類。

大黑驢的慘嚎遽然響起。

對面疾馳的十騎就亂成了一團。

有倆精騎直接滾落馬下一動不動。

剩下的八位,則是各顯神通,跟胯下馬較力。

這十騎顯然不是生女真野人,對馬沒有任何親和力可言。

臨陣反應也遲鈍的很,現在可不是跟馬兒較勁的時候。

反應遲鈍的八位精騎,成了荒原沃野上降服野馬的牛仔。

“機會!”

楊博暴喝一聲讓自己冷靜下來。

按住卡榫抽出唐大刀。

一手執刀鞘準備做盾牌,捎帶挽住韁繩。

一手纏繞絲絳,直到絲絳緊緊縛住手腕。

入手沉重的唐大刀,給了楊博很大的壓力。

山大的壓力,也讓他心思百轉。

從環首刀到唐橫刀,從宋手刀到元馬刀,從繡春刀到清腰刀。

史書上有記載的戰刀用法,他全部過了一遍。

最靠譜的還是元馬刀的用法。

橫刀縱騎,讓戰刀自己撕裂一切。

胯下驢在臀刺的鞭策下,探著驢頭越跑越快。

以暴龍突擊的姿勢,以小電驢的速度,筆直向前。

對面的八個精騎,還在跟胯下戰馬較力。

唐大刀太重,楊博橫刀只能堅持一小會兒。

短暫,并不妨礙唐大刀的殺傷力。

右臂一震,楊博側身卸力,勉強完整的做完一個橫刀縱馬的動作。

斬殺的沖擊力,并沒有讓他的胳膊脫臼。

雖說整條右臂有點發麻,但總好過胸前呲血不是?

一下又一下,楊博的動作越來越熟悉。

右臂也越來越疼,呲血落馬的精騎也越來越多。

座下黑驢,總是有感情的。

雖說臀股間劇痛無比,但在楊博的不斷拉扯之下,還是做了調頭的動作。

黑驢調頭擰身,肌肉將槍頭擠出一些。

疼痛雖說依舊劇烈,但那種刺痛的感覺卻消失了。

身上的主人還是好的,依舊在努力幫它減輕痛苦。

痛苦的減弱,讓大黑驢很順從楊夫子的操控。

“駕!咴哩哩哩哩……”

座下大黑驢比女書史貼心。

楊博嚎叫著對他做了鼓勵,騎著飛馳的小電驢,就奔剩下的精騎而去。

縱騎橫刀、連斬精騎,吐出了楊博心中的憤懣。

也讓他有了‘一騎絕塵三千里,鯤鵬擊浪從茲始’的豪氣。

接下來就簡單多了。

正在與胯下馬較力的金賊精騎,越是較力越是慌亂。

慌亂的騎士在楊博眼中就跟呆頭鵝一樣,橫刀落馬只等閑。

兩個折返之后,除了最初落馬的兩個金賊,戰場之上再無一個敵騎。

又是一大坨狗屎踩在腳下,楊夫子也在回味。

金賊的戰馬,沒經歷過疑似同類慘嚎這樣的訓練,才會如此不濟吧?

落馬的兩個,也不用楊博招呼。

占了絕大優勢的金三娘等人,‘噼哩咔嚓’,就送兩人回歸山林了。

胯下黑驢經過兩個折返也慢慢力竭。

極速奔跑之下,臀股麻木了,哀嚎也停下了,只剩‘呼哧呼哧’的喘氣聲。

楊博駢腿下驢,檢查了一下好戰友的傷處。

槍頭依舊被吸在了傷口上,失血不算太多。

現在不能拔掉槍頭,弄不好就會跟金賊一樣呲血的,只能待會兒進了寨子再說了。

先是一個鐵浮屠,后面又跟著十騎精騎,汴梁城外的局勢不容樂觀。

今天走了狗屎運,先有鐵浮屠以臉撞拒馬。

后有好戰友大黑驢,慘嚎驚十騎,自己撿了大便宜。

加上自己突然的到來,再一再二不再三。

后面的金賊算作一波,正好交了兩次好運。

好運氣差不多用完了,楊博可不敢再浪了。

再浪怕是要被金賊的騎兵切西瓜的。

見寨子里的三娘、六爺、關三郎一眾人,正在向自己靠攏。

楊博抓緊韁繩,審視了一下全身上下,這才慢慢的氣沉丹田,下巴抵住聲帶,低沉的吐字開聲:

“衣上征塵雜酒痕,遠游無處不銷魂。

此身合是夫子未?細雨騎驢戰金賊。”

一首詩念完,楊夫子感受了一下意境。

默默對步履蹣跚的陸爺說了一聲對不起。

他楊夫子搶占了先機,或許陸夫子還會有新作問世。

掃視一圈,見女書史跟三娘的眼里都帶著星光,顯然是懂詩、愛詩的。

楊博不等眾人叫好。

以手作撫須狀,搖搖頭,繼續大聲沉吟。

“詩是好詩,可惜有些不合轍。

金賊順吾心,金人則合轍。

可惜了楊夫子的好詩!

唉……”

以大聲的感嘆結尾,心思百轉的楊夫子,這才裝罷收工。

兩宋之時,除了王安石變法取士講究經義,詩詞才是文人上進的金光大道。

手刃九賊,加上一首可傳天下的詩篇。

再有金人、金賊的尿點,由不得楊夫子不揚名天下。

自己楊夫子的諢號。

有了這首集浪漫、野性、家國情懷于一體的詩篇,必然響徹南北。

做完了心理建設的楊博。

再次掃視四方,大詩人的金光之下,無人敢與之對視。

就是這個感覺!

“小夫子不愧是大儒楊時夫子的侄孫。

不僅通曉經義,詩詞也是霸道無邊!”

有裝的,自然也要有捧的。

六爺金六郎,捧臭腳的手藝不錯。

尤其是霸道無邊四字,真是深合楊博楊夫子的心意。

趙茍爺麾下的文臣,缺乏的就是這種霸道無邊的豪氣。

將這四個字傳揚出去之后。

無論是在朝作狗官,還是在野作諍臣,都是汴州楊博的資歷。

這種歷經戰場的資歷。

有宋一朝也是屈指可數的。

范仲淹、王安石,還有誰?

有了這個資歷,即便是將趙茍爺真的罵作是狗。

他趙大官家也得捏著鼻子認下,還得贊一聲‘好濕人’!

依靠皇權殺大詩人,趙宋皇帝不敢。

當年烏臺詩案鬧得沸沸揚揚,最終結果蘇大才子不過是徒二年。

而且就地赦免,涉事之人不過罰錢了事。

巨大的聲望,才是文臣士大夫,最好的免死金牌。

客氣的收下金六郎的吹捧,楊博點頭致謝。

“哈哈,六爺謬贊了……”

一手拄刀,一手握韁。

楊博想著,若是能將好戰友大黑驢換成汗血寶馬,一定是逼格滿滿。

對于捧臭腳手藝高超的六爺金六郎。

楊夫子也客氣異常,花花轎子人抬人嘛。

“不敢叫小夫子稱呼六爺。

小夫子喚我金六郎就好。

呼一聲六郎,小老兒愿帶著女兒金三娘作小夫子門下犬。

小夫子,這是六郎女兒金三娘。

雙十年華、尚未婚配,乃是內廷的相撲手,且粗通兵略。

小女多在勾欄瓦舍廝撲,自知出身低賤。

不求小夫子收為妻室,但做一侍妾仆婦便可心安。”

作為東京汴梁城的角抵社社首。

金六爺還算是城狐社鼠的一個大頭目。

對于東京汴梁的人頭自然熟絡,一個綠袍官就能做他的靠山了。

小夫子楊博作為楊時夫子的侄孫,自然是最好的靠山。

金賊破城之前,楊時夫子當時官至國監祭酒。

當面叱罵過蔡太師、王黼王相公、李邦彥李相公,渾然無事不說,官職還越做越大。

楊時夫子,不僅是大官,還有弟子千人,好友無數。

無論在朝在野都是響當當的大人物,也是小人物的大靠山。

金六郎要做楊博的門下犬,這可不是貶低自身。

一旦楊博收了他,那就是抬高身價、跨越階層了。

見楊夫子詩才絕倫,金六郎立刻就獻出了自家的珍寶。

“呵呵,六爺客氣了,咱且進寨細談?”

聽著金六郎的攀附之言,楊博感覺不太好。

剛剛好像憑著殺賊的豪氣做了傻事。

呵呵一笑,掩飾了一下自己的尷尬。

目前躲進寨子,才是最安全的。

他也得好好考慮一下。

今天的事情,許多都很突兀,結果也很荒誕,好在小命還在,活著就是最好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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