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代中朝宗藩關系與中朝疆界歷史研究
- 刁書仁 王崇時
- 28字
- 2023-04-07 18:38:14
上篇 古代中朝宗藩關系研究
第一章 秦漢至隋唐時期的中朝交往、宗藩關系的確立和初步發展
一、秦漢至唐前期的中朝交往和宗藩關系的確立
(一)秦漢三國時期中國與“韓”的關系
朝鮮(韓國)有文字可考的歷史始于“辰國”“三韓”。“辰國”“三韓”位于朝鮮半島中南部,東、西、南三面臨海,北面先后與我國古代侯國箕氏朝鮮、衛氏朝鮮以及漢四郡和少數民族地方政權高句麗為鄰。朝鮮(韓)民族,是公元7世紀后期新羅統一后逐漸形成的。朝鮮(韓)民族是多源的,但其主體卻源于“韓”人,中朝關系,首先是以與“韓”人的交往開始的。
關于“韓”人的歷史,主要見于中國史籍的載錄。“韓”,俗稱“三韓”,“在帶方之南,東西以海為限,南與倭接,方可四千里。有三種,一曰馬韓,二曰辰韓,三曰弁韓”。[317]馬韓在西,辰韓在東,弁韓在辰韓之南。《后漢書·韓傳》說,馬韓、辰韓、弁韓“皆古之辰國也”,[318]而《三國志·韓傳》則只說“辰韓者,古之辰國也”。[319]這兩部書的作者,都未說明“古辰國”存在的時間。有學者認為,在朝鮮半島中南部地區,確實有過叫做“辰國”的古代國家,其存在時間大約是公元前3世紀至公元1世紀。它由馬韓、辰韓、弁韓等三韓族形成,是奴隸制國家。[320]還有學者認為,“古之辰國”僅指地域,而非真正的國家實體,“后來在‘古之辰國’地區形成了三韓”。[321]筆者基本同意后一種說法。首先,我國古代文獻中的“國”,有時是確指通常意義的國家,有時指國都、城邑,有時則把某個部落、部族也稱作國。《后漢書》《三國志》所載,馬韓、辰韓、弁韓“皆古之辰國”,或“辰韓者,古之辰國也”,是指“三韓”或辰韓,是由此前叫作“辰國”的部族形成的。從行文脈絡上看,應是說朝鮮半島中南部有個稱作“辰國”的部族,后來這個部族形成“三韓”。[322]《后漢書·韓傳》所載,馬韓“有五十四國”,辰韓“十有二國”,弁韓“亦十有二國”,“凡七十八國”[323]的“國”,顯然指的不是國家,而是指馬韓最初有54個部落,辰韓、弁韓各有12個部落。其次,《后漢書·東夷列傳》在描述三韓中最大的馬韓生活狀況時云,馬韓人“邑落雜居,亦無城郭”,“不知跪拜,無長幼男女之別”,[324]這顯然是一幅氏族社會的生活景象。因此,“三韓”最初應是三個部落聯盟,在西漢以前,還都未形成國家。
“三韓”很早就與中國有來往、聯系。秦統一后,由于秦始皇大興徭役、兵役,施政殘暴,逼得秦民或逃亡山林,或舉行暴動。其中有些逃避苦役的秦人越海到了馬韓地區,馬韓“割東界地與之”。[325]《后漢書》和《三國志》對辰韓開頭一段描述,給人以位于馬韓之東的辰韓全是由秦亡人組建的感覺,但這樣的理解是片面的。因為不僅辰韓南面,與“辰韓雜居”的弁韓基本是土著人,而且辰韓地區原來也不會是荒無人煙之地,應有大批土著人。[326]逃來的“秦之亡人”在當地居民中仍占少數。如果后來發展為十二部的辰韓以“秦之亡人”居多的話,就會在相當長時期內形成一個“秦之亡人”語言區,而且可能影響到后來新羅會有一批人操“秦語”,但事實并非如此。秦語的影響只表現在個別方面,“秦亡人”也逐漸融于當地居民之中了。
西漢初年,箕氏朝鮮被燕人衛滿等奪取。其王準率數千人南逃,“攻馬韓,破之,自立為韓王”。[327]不過侯準只控制了馬韓中心地區,而且存在時間不長,不久馬韓人就復自立為王了。衛氏朝鮮傳至右渠時,其南面的真番及包括三韓在內的“旁眾國欲上書見天子”。[328]可見,三韓人積極要求與經濟、文化發達的西漢內地交往,但因右渠的阻攔而未實現。漢武帝發兵滅衛氏朝鮮前夕,朝鮮相歷谿曾向右渠進諫,未被采納。歷谿見到朝鮮行將破滅,遂“東之辰國”,還有二千余戶居民也隨之逃亡“辰國”。[329]前面所舉箕氏朝鮮侯準“走入海”逃往馬韓,這次歷谿所去的“辰國”,應是辰韓。[330]
進入公元1世紀后,三韓與中國還有幾次往來。據《三國志·東夷列傳》所引《魏略》記載,王莽地皇時(20—23)辰韓右渠帥廉斯鑡“聞樂浪土地美,人民饒樂,亡欲來降”。[331]廉斯鑡離開其邑落,在途中遇見叫戶來的漢人。戶來云:“我等輩千五百人伐材木,為韓所擊得,皆斷發為奴,積三年矣。”[332]這1500人應是樂浪郡內的漢人,被斷發為奴三年后已有500人死去。廉斯鑡與戶來一道抵樂浪郡屬縣含資縣,并把此事上報郡守。樂浪郡守遂以廉斯鑡為譯員,派船至辰韓把余下的1000漢人接回,并從辰韓得到已死500人的贖值。廉斯鑡因功受到樂浪郡的表彰,并得到冠幘、田宅等賞賜。[333]東漢建武二十年(44),又有韓“廉斯人蘇馬等詣樂浪貢獻,光武封蘇馬為漢廉斯邑君,使屬樂浪郡,四時朝謁”。[334]這是漢統治者對韓人的首次封賜,不過只是對內附個人的封賜。
據《三國史記》記載,公元前1世紀中、后期,新羅、百濟先后在朝鮮半島中南部建國。可是在此后二百余年中,中國史書上卻未見新羅、百濟之名,所見依然是韓或辰韓,而且與中國仍時有交往。就是說,新羅、百濟立國后,還存在與馬韓、辰韓并存時期。有學者認為,新羅、百濟建國不久就分別統一了朝鮮半島東南部和西南部,但國勢還不很強大,因而在與中國中原王朝政府或樂浪郡打交道時,仍使用以往影響較大的“韓國”名號。[335]此說有一定道理,但不夠全面。因為新羅、百濟建國后,尤其是新羅,其統一半島東南部經歷一個較長過程。所以原馬韓、辰韓、弁韓的某些部落與新羅、百濟并存很長一段時間,而且仍使用“韓”的名號。
《三國志·魏書·東夷傳》載,東漢“桓、靈之末,韓濊強盛,郡縣不能制,民多流入韓國”。不過《三國史記》中,這期間只有新羅、百濟、濊貊(《三國史記》作靺鞨,不確)互相攻掠,并無與樂浪郡發生戰爭或郡民亡入新羅、百濟的記事,也見不到除濊貊外新羅、百濟北邊有什么強部的跡象。所以,漢樂浪郡民“多流入韓國”并非是因“韓濊強盛”,估計是樂浪郡內發生自然災害或郡縣官員苛政所致。建安(196—220)中,割據遼東的公孫康在樂浪郡屯有縣以南荒蕪地區置帶方郡(今朝鮮黃海道中、西部)。[336]同時,公孫康又派公孫模、張敞等收集遺民,出兵攻打韓濊,不少逃亡百姓又返回故地。《三國志·東夷傳》在上述記事后接著說,“是后倭、韓遂屬帶方”。這句話頗費解。因為“屬”字若作“隸屬”理解,那么鄰近帶方的某“韓”部隸屬帶方倒有可能,但連“倭”也隸屬帶方則是不可能的,所以“是后倭、韓遂屬帶方”,應理解為原由樂浪郡處理的有關倭、韓事務,此后改由帶方郡處理了。
景初(237—239)中,曹魏明帝派劉昕、鮮于嗣渡海從公孫氏手中奪得樂浪、帶方二郡。同時,這兩位新任的帶方、樂浪太守又代表曹魏給“諸韓國臣智加賜邑君印綬,其次與邑長”。[337]臣智本為辰韓大邑渠帥的稱號。《三國史記》中沒有新羅、百濟地方官員接受曹魏印綬的記事。因此,這些接受曹魏“邑君”“邑長”以及印綬的“諸韓國臣智”,當是未歸附新羅、百濟且鄰近樂浪、帶方郡的“三韓”諸部首領,[338]他們與曹魏建立了臣屬關系。《三國志·東夷傳》接著說“部從事吳林以樂浪本統韓國,分割辰韓八國以與樂浪”。但辰韓本只有十二“國”,到我國三國時期,新羅已控制了辰韓十二部中的多數和弁韓之大部,所以“分割辰韓”八部當有誤,抑或辰韓中距樂浪、帶方郡較近的,仍保留原“韓”名號的某些個部改屬樂浪。至于所謂樂浪、帶方“二郡遂滅韓”,[339]顯然不是指滅掉所有原“三韓”諸部,只能是滅掉仍保留“韓”名號且鄰近二郡的某部或某幾個部。總之,新羅、百濟建國后很長一段時間,也就是“三韓”的某些部與新羅、百濟并存時期,鄰近樂浪及后來帶方郡的某些“韓”部,與我國上述兩郡時有交往。我國三國時期,一些“韓”部歸屬于上述兩郡,有的“韓”部則與曹魏建立了臣屬關系。這種臣屬關系至少持續到西晉時,如太康七年(286)馬韓還“遣使來獻”。[340]
(二)漢至唐前期中國與新羅、百濟的關系
新羅、百濟本來分別是辰韓、馬韓諸部之一。據《三國史記》記載,新羅于西漢宣帝五鳳元年,即公元前57年建國[341];百濟則于公元前18年(西漢成帝鴻嘉三年)建國[342]。這兩則紀年是新羅、百濟王室對其可考始祖稱“王”紀年的追記,還是分別為新羅、百濟建立部落國家,抑或建立奴隸制國家或封建國家的開始,不屬本課題研究范圍,在此不贅述。在新羅、百濟立國后的兩個多世紀里,由于其國勢還不很強,兩國分別統一其所在地區,特別是新羅用于統一朝鮮半島東南地區經歷的時間比較長,所以新羅僅與中國的樂浪郡及中國少數民族政權高句麗有交往。直到公元3世紀下半葉以后,百濟才首先與我國中原交往,并很快與其確立了臣屬關系。而新羅與中原王朝建立臣屬關系則要晚一些。
1.新羅、百濟與我國樂浪郡及高句麗的關系
新羅(曾以徐那伐、雞林為國號)、百濟(一度稱南扶余)東西相鄰。初期,新羅之北為濊貊,西北鄰近樂浪郡,后來則與向朝鮮半島北中部發展的高句麗相接[343];百濟北邊鄰近樂浪,后也與高句麗相接。新羅、百濟立國后,首先接觸的便是我國的樂浪郡。新羅始祖三十年(前28),樂浪郡曾出兵攻打新羅。[344]南解王時,樂浪又乘倭人攻打新羅沿海地區之機,出兵攻打其都城金城(今韓國慶尚道慶州)。[345]百濟立國不久,曾“遣使樂浪修好”。[346]后百濟在靠近樂浪南境地區筑馬首城,豎瓶山柵,威脅著樂浪郡南境的安全。漢成帝元延二年(前11),樂浪太守派人與百濟交涉,指責其筑城設柵是挑釁,雙方關系開始緊張。此后數年間,樂浪曾令濊貊人攻破瓶山柵,后又派兵焚燒百濟早期都城慰禮城(今韓國首爾地區漢江之南)。[347]
新羅、百濟立國初與我國樂浪郡的戰事規模都不很大,持續的時間也不長。在東漢以降的二百多年間,樂浪郡與新羅、百濟基本相安無事,不過也很少交往。我國少數民族政權高句麗建立后,勢力逐漸向朝鮮半島西北部發展。曹魏正始(240—249)中,幽州刺史毌丘儉率兵襲擊高句麗,樂浪太守和帶方太守也出兵配合。這時百濟古爾王曾乘樂浪空虛掠取其邊民,但因耽心由此導致與樂浪郡發生大規模沖突,旋即將所掠人口遣還。
《三國史記·高句麗本紀》載,曹魏正始八年(247),高句麗“筑平壤城”。[348]一些學者對此提出質疑,并認為這時高句麗所筑之平壤城應在今吉林省集安。[349]不過,這期間高句麗曾控制了原樂浪東部都尉管下七縣內的東濊人。晉太康七年(286),高句麗又曾進攻帶方郡。可見,公元3世紀中葉后,高句麗已逐漸向浿水即大同江流城發展,樂浪、帶方郡的轄境逐漸縮小。[350]西晉永安元年(304),百濟汾西王也出兵攻取樂浪西縣,不過百濟汾西王也被樂浪太守派人刺殺。[351]正是由于高句麗乃至百濟不斷掠占樂浪、帶方兩郡轄地,建興元年(313)后,兩郡被迫西遷,僑置于遼西。[352]
高句麗控制浿水即大同江流域后,與新羅、百濟的交往或武裝沖突逐漸頻繁。早在曹魏正始六年(245),高句麗就曾“出師侵新羅北邊”。[353]正始九年,新羅遣使與高句麗修好。[354]在此后的二百年間,高句麗與新羅基本是友好相處。比如公元4世紀末,高句麗“遣使新羅修好”,新羅王“以高句麗強盛,送伊飡大西知子實圣為質”。[355]十幾年后,新羅實圣王又“以奈勿王子卜好質于高句麗”。新羅訥祗王三十四年(450),其邊城城主襲殺高句麗行獵的邊將,為此高句麗出兵襲擊新羅西境,由于新羅國王“卑辭謝之”,高句麗隨之退兵。[356]
百濟與高句麗之間則長期互相攻掠,戰事頻仍。東晉太和四年(369),高句麗王斯由出兵二萬攻打百濟,結果兵敗。隔年,百濟近肖古王及太子“帥精兵三萬侵高句麗,攻平壤城”,高句麗雖奮力抵抗,國王斯由卻中流矢死。[357]此后,高句麗、百濟互相侵掠。東晉太元十七年(392)高句麗廣開土王即位伊始,便率兵四萬大舉進攻百濟,攻陷其石峴等十余城。百濟“漢水北諸部落多沒焉”,隨后其北部重鎮關彌城也被高句麗占領。[358]百濟在此后數年雖曾幾次北上報復,卻多無功而返,而且損失很大。北魏延興五年(475),高句麗長壽王又率兵三萬南下攻百濟,包圍其首都漢城。百濟王扶余慶棄城西逃,被高句麗追兵殺害。[359]
鑒于高句麗的強大,5世紀中葉后新羅、百濟往往采取互相支持,聯手對付高句麗的策略。[360]新羅照知王十六年(494),高句麗與新羅戰于薩水之原,新羅兵失利退保犬牙城,被圍。百濟派軍三千救援,高句麗軍撤退。[361]翌年,高句麗又圍攻百濟雉壤城,百濟向新羅求救;新羅王派將軍德智率兵援助,高句麗軍敗退。百濟圣王二十六年(548),高句麗“以濊兵六千攻百濟獨山城,新羅將軍朱珍來援,故不克而退”。[362]由于新羅幾次援救百濟,所以高句麗在多次襲擊百濟的同時,也不時發動對新羅的攻掠戰爭。
從南北朝末到隋朝,即公元6世紀后期至7世紀初,高句麗與新羅、百濟的戰事明顯減少。唐前期,百濟與高句麗關系好轉;相反,與新羅關系惡化。百濟義慈王三年(643),“王與高句麗和親”。[363]義慈王十五年,百濟又與高句麗、靺鞨聯合,攻占新羅三十余城。[364]這前后,百濟還單獨出兵新羅,攻城掠地。同時,高句麗與新羅也互相侵襲。這種重新聯手和相互攻戰,一直持續到百濟、高句麗亡。
2.東晉至唐前期我國與新羅、百濟的交往,中朝宗藩關系的初步確立、發展
新羅、百濟立國后,最初由于國勢不強,后來則由于中國長期陷于戰亂以及其他方面的原因,因此與我國中原王朝長期沒有交往。東晉咸安二年(372),百濟“遣使貢方物”,這是百濟首次向中央政府派使進貢。同年六月,東晉“遣使拜百濟王余句為鎮東將軍”,[365]這表明兩國之間初步確立了宗藩關系。前秦建元十七年(381),新羅“遣衛頭入苻秦貢方物”[366],是為新羅通中原之始。此后,百濟較頻繁地向我江南政權朝貢,而且隨著我國南朝政權的更迭,各王朝也隨著百濟王權的更替而進行冊封。如百濟枕流王(384—385在位)即位,就“遣使入晉朝貢”。[367]腆支王在位時(405—420),東晉安帝冊封他為“使持節、都督百濟諸軍事、鎮東將軍、百濟王”。[368]劉宋建立后,武帝劉裕封百濟久爾辛王為“都督百濟諸軍事、鎮東大將軍、百濟王”,下詔云:百濟王“累葉忠順,越海効誠,遠王纂戎,聿修先業,慕義既彰,厥懷赤款,浮桴驪水,獻琛執贄,故嗣位方任,以藩東服,勉勖所蒞,無墜前蹤。今遣兼謁者閭丘恩子、兼副謁者丁敬子等宣旨慰勞稱朕意”。其后,百濟“每歲遣使奉表,獻方物”。[369]大明二年(458),宋孝武帝劉駿又應百濟蓋鹵王的請求,為其王公貴族加級進爵。[370]南齊建立后,百濟繼續遣使朝貢。南齊統治者則冊封其東城王牟大,并應牟大之請為其功臣進爵。梁、陳與百濟繼續維持這種冊封與朝貢的關系。
百濟與我國北方“十六國”沒有交往,與北魏接觸也比較晚。北魏孝文帝延興二年(472),百濟遣使上表,主要是申訴高句麗對其連年侵逼,請求魏“速遣一將,來救臣國”。[371]由于北魏沒有答應百濟的請求,百濟遂與北魏斷絕了往來。百濟與我國北朝的再次交往是在北魏分裂之后。北齊天統三年(567),百濟遣使朝貢,武平元年(570),北齊后主冊封百濟王扶余昌為“使持節、侍中、驃騎大將軍,帶方郡公,王如故”。[372]翌年,再次進行冊封。北周武帝時,百濟也兩次來貢。[373]
新羅自朝貢前秦后,有一百多年沒有和中國往來。這大概與新羅完成統一朝鮮半島東南地區比較晚,其間又接連受北方之高句麗侵襲,東南受倭人騷擾有關。[374]梁武帝普通二年(521),新羅遣使獻方物,重新開始與中國交往。[375]梁朝則于正平二年(549),派使者與新羅入學僧一道,向新羅贈送佛舍利。[376]陳建立后,新羅又多次遣使入陳貢方物。不過,梁、陳都未對新羅進行冊封。北齊河清三年(564),新羅遣使向北齊朝貢。[377]翌年,北齊冊封新羅真興王為“使持節、東夷校尉、樂浪郡公、新羅王”,[378]表明北齊與新羅宗藩關系的確立。[379]
新羅、百濟在東晉至南北朝末期之間與中國江南和中原政權的交往,還不似隋唐以后中朝往來那樣頻繁,中國使者赴新羅、百濟者更少。這期間中國和新羅、百濟間已初步確立了宗藩關系。其內容主要是江南或中原統治者冊封新羅、百濟國王,對已故國王追認名號,對其重要官員加級進爵,以及新羅、百濟遣使進獻方物等。其間也進行了某些經濟文化交流。比如佛教先后傳入百濟、新羅,一些新羅僧人開始到中國求法。然而,東晉南北朝時期百濟、新羅向中國遣使、朝貢、獻方物還帶有一定隨意性,并非是他們必盡的義務。中國東晉南北朝諸政權對百濟、新羅王的冊封也未形成定制。[380]總之,這一時期中朝間的宗藩關系還處于初始階段,還沒有成為一種體制。
隋至唐朝前期,與新羅、百濟交往逐漸頻繁,宗藩關系也有所發展。公元581年隋建立伊始,百濟就“遣使來賀”,隋文帝授百濟王扶余昌為“上開府、儀同三司、帶方郡公”。[381]開皇九年(589)隋平陳,百濟奉表祝賀。隋文帝考慮到百濟與隋相距較遠,海路多風濤險阻,下詔百濟說:“自今以后,不須年別入貢,朕亦不遣使往。”[382]至煬帝時,百濟又幾次遣使朝貢,煬帝征討高句麗,百濟還“聲言助隋”。開皇十四年,新羅也遣使入隋貢方物。“大業以來,歲遣朝貢,”隋也曾派使赴新羅,并封新羅真平王為“上開府、樂浪郡公、新羅王”。[383]
唐朝建立后,與新羅、百濟,尤其是與新羅的關系更為密切。唐高祖武德四年(621),新羅、百濟先后遣使入唐朝貢。唐高祖親自勞問新羅使者,并派通直散騎侍郎庾文素出使新羅,賜其王“以璽書及畫屏風,錦彩三百段”。[384]此后,兩國頻繁入使,朝貢不絕。武德七年,唐高祖相繼遣使冊拜新羅王金真平為柱國,封樂浪郡公、新羅王;[385]冊封百濟王扶余璋為帶方郡王、百濟王。[386]在新羅、百濟老王、新王更迭之際,唐統治者不但對新王予以冊封,而且往往還對已故前王追贈官封,賜以賻物。有時,唐統治者還對兩國來使授官封爵。如貞觀二十二年(648),新羅真德女王派她的弟弟、國相金春秋和她兒子文王入唐朝貢,唐太宗“詔授春秋為特進,文王為左武衛將軍”。[387]
與以前相比,唐前期與新羅、百濟的宗藩關系增加了些新內容。首先,唐統治者本著西周以來天子和諸侯的等級區分,開始對藩封國新羅、百濟之某些方面有所限制。如新羅在法興王二十三年(536)“始稱年號”。[388]貞觀二十二年(648)冬,唐太宗令御使責問其來使,“新羅臣事大朝,何以別稱年號?”新羅使臣回答說:“若天朝有命,小國又何敢焉!”[389]由于唐朝的限制,新羅遂于高宗永徽元年(650)“始行中國永徽年號”。[390]同時,新羅統治者也開始主動履行藩國在進貢外的某些其他義務。永徽二年,新羅王族子弟金仁問入唐朝貢,并留唐宿衛。[391]此后,新羅又多次派王子或其他貴族子弟入唐宿衛。
在唐前期與新羅、百濟的關系中,經濟、文化等方面的交往也較前增多。前舉武德四年新羅遣使朝貢時,唐高祖就賜錦彩三百段。貞觀十一年,百濟“遣使入唐獻鐵甲、雕斧;太宗優勞之,賜錦袍并彩帛三千段”。[392]永徽元年(650),新羅真德女王“織錦,作五言《太平頌》,遣春秋子法敏,以獻唐皇帝”。[393]永徽四年,真德女王又遣使向唐獻金總布。貞觀十四年二月,百濟“遣子弟于唐,請入國學”。[394]同年五月,新羅也“遣子弟于唐,請入國學”。貞觀二十二年新羅金春秋入唐時,曾赴國學“觀釋奠及講論”,太宗皇帝“賜以御制《溫湯》及《晉祠碑》并新撰《晉書》”。[395]新羅還效仿唐的服飾,貞觀二十三年正月,“始服中朝衣冠”。[396]麟德元年(664)正月,又“下教婦人亦服中朝衣裳”。[397]
唐前期與新羅、百濟宗藩關系中的重大事件是如何處理朝鮮半島中南部這兩個并立政權的矛盾沖突,而且這一問題也與我國少數民族政權高句麗有關。新羅、百濟立國以來,時而聯盟,時而劍拔弩張,互相攻掠,甚至發生較大規模的戰爭。唐朝前期,這兩個政權的矛盾沖突非但未緩和,反而日益加劇。比如,武德七年,百濟攻取新羅速含等六城,[398]貞觀元年,攻取新羅西鄙二城。[399]貞觀十六年,攻取新羅獼猴等四十余城,貞觀十九年,百濟乘唐太宗親征高句麗,新羅出兵相助之機,襲取新羅七城等等。[400]貞觀十七年,百濟與高句麗和親后,高句麗也參與了對新羅的侵襲。永徽六年,百濟與高句麗、靺鞨聯合,破新羅三十余城。[401]這期間新羅也曾反擊,奪回若干被占城鎮,但一直處于被動挨打的地位。
面對百濟的頻繁侵襲,新羅統治者幾次向唐申訴,請求唐政府干預或出兵相助。唐統治者開始時對雙方進行勸諭、調解。貞觀元年,唐太宗利用百濟王侄福信朝貢之機,賜百濟武王璽書,勸諭百濟“忘彼前怨”,與新羅“共篤鄰情,即停兵革”。然而百濟“外稱順命,內實相仇如故”。[402]貞觀十七年,唐太宗又派司農丞相里玄獎赍璽書勸諭百濟、高句麗“宜即戢兵”。唐高宗即位后,改變了以往只進行勸諭、調解的策略,最終對百濟施以武裝征討。當然,唐所以對百濟用兵,主要是為了消滅割據遼東及漢樂浪郡的高句麗。由于這時百濟與高句麗和親,結成聯盟,推翻不聽命的百濟政權,才能對高句麗形成南北夾擊之勢。不過,唐對百濟用兵,也與新羅統治者一再請求唐出兵相助,唐要體現宗主國扶弱抑暴,“恤危藩”的原則有關。[403]
顯慶五年(660),唐高宗“命左武衛將軍蘇定方為熊津道大總管,統水陸十萬”,又令新羅國王金春秋“為嵎夷道行軍總管,與定方討平百濟”。[404]唐與新羅聯軍“大破其國,虜(百濟王)義慈及太子隆、小王孝演”,“乃以其地分置熊津、馬韓、東明等五都督府,各統州縣,立其酋渠為都督、刺史及縣令”,同時留駐軍隊以鎮之。[405]此后,百濟王公貴族殘余勢力曾糾集民眾再起,以圖復國,但在唐與新羅聯軍的打擊下,至龍朔三年(663)終于失敗。立國六百余年的百濟至此退出了朝鮮半島的歷史舞臺,其轄區后逐漸并于新羅。[406]乾封三年(668),唐滅掉了長期割據于遼東和朝鮮北部的高句麗,在平壤設安東都護府。安東都護府西遷后,朝鮮半島北部由唐中央及新興的中國少數民族政權渤海控制,而新羅則逐漸控制了整個朝鮮半島中南部。[407]
在《舊唐書·新羅傳》中,曾把新羅、百濟和高句麗稱作“海東三國”,指出他們都是唐的“藩附”。但是,唐統治者一直認為高句麗是中國境內的割據政權,與新羅、百濟并不一樣。當唐太宗派司農丞相里玄獎責讓高句麗侵襲新羅時,相里玄獎明確指出“遼東故中國郡縣”。唐太宗欲征高句麗之前,對長安耆老也說“遼東故中國地”。貞觀十九年唐太守親征高句麗,行至定州時對左右說:“今天下大定,唯遼東未賓”。[408]唐統治者說的遼東,既包括今日遼東地區,也包括朝鮮半島北部。唐前期這一地區正是我國少數民族政權高句麗的轄區。高句麗雖然向唐中央稱臣納貢,但又時時不聽中央號令,所以唐太宗才說“今天下大定,唯遼東未賓”。唐統治者不能容忍這一割據政權長期存在,所以唐太宗、唐高宗相繼發動遼東之役,并把對高句麗的戰爭,視為統一戰爭。
而唐高宗時對百濟的戰爭,一是出于對高句麗作戰的戰略需要,二是因為新羅的一再請求。唐統治者從未把新羅、百濟轄區視作中國故地,也未把天下大定與百濟、新羅是否賓服連在一起;只是從中國最高統治者那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傳統觀念出發,認為“朕(是)萬國之主”,把百濟以及新羅人民視為“朕之赤子”而已。唐對百濟的戰爭,主要是要推翻不聽命于唐的義慈王政權。因此,龍朔二年唐高宗又授百濟義慈王之子扶余隆為熊津都督,“遣還本國,共新羅和親,以招輯其余眾”。唐統治者的用心,在劉仁軌為扶余隆與新羅文武王結盟撰寫的盟文中表現得更清楚,即“興亡繼絕”,讓扶余隆“保其桑梓,依倚新羅,長為與國”。[409]也就是仍然要扶植一個與新羅并存,“永為藩服”的新百濟國。這與唐滅高句麗后把高句麗故地置于唐中央直接控制之下,顯然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