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五息之間，眾人已是紛紛照面。

嚯，這來得竟還不是一伙人。

無邊雨幕中，顏青山懶臥在形如床榻的軟轎上，隱現在浮動的粉色薄紗后面。

那軟轎四極，各有兩名黑袍漢子用肩扛著，上邊有三兩個錦袍宮奴跪伺在顏青山身旁，那位顏奉總管，竟也在其中。

在軟轎兩側，各還有兩個氣息內斂的老頭子站著，樓毅也看不出他們修為，想來就是出自纏教那八位宿老。

樓毅心中嗤笑一聲，這顏青山玩排場的本事，倒是和前身旗鼓相當，都不愧是禍亂朝綱的主。

撇開纏教這邊，另一側來的人頭更多，俱都是各大仙門世家的人物，修為參差不齊，但大都在結丹之上。

這一行人，以五個元嬰中期的大修士為首，隱隱分作五方陣營，有和尚，有尼姑，有道士，有劍仙，瞧著倒挺熱鬧。

今日田地邊上，阮虔音已經把這五家仙門大致與他說了遍，此時倒是能對上一兩號人物。

這些大修士的修為，大多在元嬰中階，華頂各有參差，不過樓毅也只是粗淺地瞧瞧，畢竟到了這等境界，誰手里還沒有一兩門隱匿修為的秘法。

長空中，兩方勢力各自懸浮一邊，雨幕被無形的法力阻隔在外，此時，所有人也都在打量著蛤蟆與朱歡。

“最近這陰山城還真成了菜市口，連還沒化形的小妖也敢跳出來蹦跶了。”

軟榻之上，傳來顏青山陰柔黏膩的聲音。

只見他側頭看了看身下群山，體內諸天一轉，頓時聲如雷震。

“鬧出如此大的陣仗，咱家還以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在此顯圣，沒想竟是個藏頭露尾的鼠輩。”

蛤老大畢竟是雙花修為，那十余件法寶由他引爆自毀，釋放的威能，就是雙花頂峰的修士，也很難全身而退。

所以在顏青山等人眼里，這陣仗自然不會是眼前二妖弄出來的，真正撥弄風云的事主，顯然隱遁了起來。

顏青山的聲音在綿延群山中回響，不過見遲遲無人回應，那也是沒轍。

他將對方視為和自己同等級的存在，這類人若是想走，很難留得住。

于是，顏青山把目光又望向了眼前兩個小妖。

“把剛才你們見到的，一五一十給咱家交代一番，要不然.....”

“都得死！”

他體內諸天一轉，在吐出的最后三個字里用上了大法力，表面上是在施壓兩個小妖，實則是起了壞心思，沖著那些仙門世家的結丹晚輩去了。

猝不及防之間，仙門世家那邊頓時哀鴻遍野，幾個靜觀其變的大修士也終于坐不住了。

“顏老狗，五六十年不見，還是這么恬不知恥，竟然對小輩小黑手。”

說話的是個頭戴草帽，一身玄衫的侏儒老頭兒，此刻正踩在一柄銹劍上，指著顏青山破罵。

這老頭身后不遠，阮虔音此女正在人堆里站著，樓毅之前倒是看漏眼了。

那這老頭兒的身份就板上釘釘了，應該是劫量劍宗這回在陰山城的掌事宿老——公羊壽。

在他不遠處，一個白衣袈裟的老僧宣了聲佛號，樓毅昨晚在陰山城里與他匆匆照過一面，正是那位罔極寺的枯禪大師。

“公羊老頭兒，你不過是我手下敗將，怎么，這皮又緊實了，需要咱家給你松松？”

那公羊壽顯然也是個臉皮厚實的主，頂著個酒糟鼻回懟過去：“哼，要不是你這老狗背后疊了百八十個人，老夫能輸給你？哼哼，誰最后被我和師兄碾成了喪家犬？要不是大虞朝廷一卷詔書保你，今兒個還能有你這閹貨亂跳？”

附身朱蛤的樓毅就這么靜靜看著他二人斗嘴，半晌后，才提了提嗓子，不耐煩地喝斥一聲：“聒噪！”

為了將反轉的效果拉滿，樓毅還特意控制著《童趣圖》，讓頑童窺視的威壓在池塘里一閃而逝。

一時間，長空中的所有修士，都不約而同打了個冷顫。

所有人的視線，都瞬間匯集到那個平平而起的蛤蟆怪身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在一眾修士看來，這朱蛤除了體型大點，渾身上下分明一絲法力也沒有，連稱它一聲妖都是抬舉了，可剛才...等等，這蛤蟆身上穿的，是替命寶衣？

在場修士不乏眼尖的，這替命寶衣乃是連山郡寶青坊煉制的珍寶，天下一共只有十件，便是萬石靈石也買不來，早早就被那些積年老怪搜羅去了。

這蛤蟆...不簡單啊。

所謂人的皮，樹的影，樓毅也沒想到，竟是身上一件寶衣把它的人設給立起來了。

不過在顏青山幾個大修士眼里，替命寶衣雖然少見，但也算不得什么，真正讓他們忌憚的，是剛才那聲呵斥。

顏青山眼角微微一斜，一絲殺意在眼底一閃而逝。

就在剛才，那后背發涼的感覺，讓他一瞬間想起了幼年時。

那時候他尚未入宮，還是個性子孤僻的小叫花，由于不合群，就在京都的大雪天里，被一群年長一兩歲的叫花踐踏，蹂躪，他們扒光他的衣服，沖著他身上撒尿，那是他無數個夜晚的噩夢啊。

那種孤立，恐懼，無助，就在剛才，那些感覺通通回來了，他好像又被那些惡毒的幼童盯上，驚出他一身冷汗來。

還好那感覺只是轉瞬即逝，但他不愿再想起這些，所以再看向那朱蛤時，心里已多了分怨毒。

樓毅全然不知，一時不察，倒是把這老閹奴給得罪上了。

只見朱蛤瞪大個銅鈴眼，從一眾修士身上掃視一圈，慢悠悠說道：

“我乃廣妙山蛤蟆仙師，今夜路過貴寶地，見這山中，一豬獾與一蟒蛇相斗，我觀那蟒蛇乃是為禍一方的孽畜，于是施了些手段，除了這禍害，沒想到卻驚擾到了諸位道友。”

樓毅此言一出，仙門世家那邊頓時嚶嚶嗡嗡，都在討論廣妙山是什么地方。

樓毅心中訕笑一聲，他剛才本來想說是青崖山出來的，但又怕沾了因果，所以才隨口胡謅了個地名。

這廣妙二字，自然是從廣妙道根借來的。

“哼，一頭癩蛤蟆也敢妄稱仙師？”

顏青山第一個不買賬了。

要知道，在這大虞修仙界，只有證得頂上三花，才算真正仙道有成，可稱一聲仙師。

只見他沖著公羊壽招呼道：“公羊老兒，你我再如何斗，那也是我人族窩里的事，豈能讓這異類坐山觀虎斗，日后再來大收漁利？”

這話聽得樓毅有些納悶，顏青山也勉強算個盤踞一方的人物，怎么會這般沉不住氣？

按道理，他不該會第一個跳出來攬事兒，這老閹奴怎么突然就對自己騰起這么大敵意來。

只聽顏青山繼續道：“公羊老兒，你無垢山上的劍仙，不是歷來以斬妖除魔，肅清寰宇為己任么？這大虞西北二域的仙門里，要論掃蕩異族的功勛，你無垢山可是列居前三，你可莫要忘了朝廷的褒獎啊。”

樓毅心頭一笑，這顏青山真是鬼蜮心思，還真拿人妖兩族之別來大做文章。

樓毅本來只想扯扯虎皮，把今夜糊弄過去便好，可若是這老閹奴再死纏爛打，就別怪我樓某人給你玩點春秋筆法。

“老閹狗，你也少拿話來激我，我無垢山不是濫殺之輩，斬的都是為禍一方的孽妖，豈會被你區區幾句話挑撥？”

公羊壽話音未落，偏于一角的慈云庵了因老尼也誦了聲佛號，說道：“我佛慈悲，我各家仙門之中，也有仙獸靈禽無數，哪會因區區異類二字，就濫開殺戒。”

“顏老施主，還是莫要再造口業。”

顏青山聞言哂笑一聲，似心里早有了計較，只聽他緩緩道：“陰山城外，這些年偶有山彘作亂，我聽聞前些天，更是鬧出了幾條人命，哼，說的不正是此獠么？”

說著，顏青山抬起了袖袍，用食指一寸長的指甲，遙遙指了朱歡一下。

樓毅心里一聲輕嘆。

既然你顏老奴不識好歹，非要咄咄逼人，那我這蛤蟆仙師，就得好好給你嘴遁一番了。

今夜，便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