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尺幽潭之上,兩篇經文顯化而出,濃濃道韻流轉。
一篇題名為《游字經》,道盡了樓毅胸中心游物外之法。
一篇名題為《御字經》,當下只有寥寥數語,寫出了樓毅堪堪領悟的一些以意御物的訣竅。
樓毅心中清楚,這兩篇經文的撰寫,自今時今日起,才剛剛開始,如今寫下的,還都只是皮毛。
不過,若僅僅是為了梳理出這《游字經》和《御字經》,樓毅此時大可不必枯坐在此,他心中要悟的,是第三個字。
“化!”
其實中秋那晚,當天上瓊宮出現的時候,這“化”之一字,便已經初現端倪。
可那憑空化物之法,太過匪夷所思,樓毅至今也摸不清,自己是撞上了哪門子狗屎運,才顯化出那般能耐,所以暫且不提。
但在今日,自己觀蚊化鶴之時,卻生出一絲奇妙無窮的感悟來,仿佛眼中兩個不同的事物,但凡有了一絲共性,便有了一絲玄之又玄的線將他們牽引起來,有了相互轉化的可能。
樓毅悟在其中,就像是被一層渾濁的薄膜包裹著全身,似要勘破而出,又總少了些力道。
樓毅覺察到,自己好像缺了什么,如果想在心中將這《化字經》的雛形構建出來,就必須將這缺口補上。
可到底缺的是什么?
他思前想后,還是想不明白。
于是他分出兩縷神意,一縷去到田間,一縷進入到蚊蟲棲身的古畫中。
他想再次嘗試讓蚊蟲化鶴,讓草木為林,讓蟲蟻作獸,可這一回,他只能在那古畫中完成這些變化,真到了田野里邊,萬物皆是紋絲不動,一切再難辦到。
竟又不能復現了。
前后到底缺了什么?
咦。
我當時好像聞道了一股淡香。
一想到這,樓毅緊閉的雙目突然睜開,頭一仰,便看到那層層掩映的梅花樹。
又是梅花!
當初《掌梅圖》帶給樓毅的疑惑太多了,以至此刻,相同的境況下,樓毅一下便將二者聯系起來。
難道是因為這梅花暗中助我?
樓毅認為十有八九是這原由,可究竟是怎么個助法,他想了一陣還是理不出頭緒來。
既然想不明白,也就不再去想。
略有可惜的是,在沒有勘破這關竅以前,《化字經》連最基本的雛形都是殘缺的。
不過樓毅也不是那貪心之輩,看著心境中書成的三段經文,自己也算是邁出了開書立說的第一步。
若是再貪功冒進,那又步上了前身的后塵。
說起來,自己這本以神意修行為載道根基的經書,還得起個名字。
叫什么好呢?
樓毅開始了搜腸刮肚。
細想一番,如今自己已得長生,漫漫時光,沒有窮盡。
可這世間,三災九難不斷,就算是壽元無盡的仙人,也有隨時隕落的可能。
那么,自己這本經書的立意,自然要邁出一步,去往更高處。
心境之中,樓毅緩緩從高崖上起身,懸浮在百尺深潭之上,手一伸,觸碰著那潺潺經文。
“歲月無盡,若我真有一天身死道消,我也要我的意,在這九天十地間周流不息。”
“我這本經書,就叫《十地周流經》。”
轟隆。
天外響起一聲干雷。
樓毅回過神來,看了看天際。
自己這經書,如今不過才寫下點皮毛。
看這天象,日后書成之時,只怕會引來天地之劫,倒是要當心了。
再看一邊,阮虔音姑侄都安靜坐著,應該已經等了自己許久。
“敢問仙子名諱啊?之前樓某溜了神,給聽岔了。”
阮虔音連忙欠身一禮,緩緩道:“妾身阮虔音,乃是幼薇的姑姑,也在無垢山中修行。”
樓毅打量了她一眼,只見此女華頂,流光生滅不定,一副修行不穩的樣子,詫異道:“你這是剛剛破境?”
阮虔音淺笑一聲,再次誠懇一拜。
“多虧了樓先生的青云白鶴觀,妾身劍心有悟,故而才又邁進了一步。”
樓毅擺了擺手。
“哪里哪里,阮仙子積累多年,早已是百尺竿頭了,今日因緣際會,也是你自家的福緣。”
話未說完,只聽阮幼薇在一旁咋呼一聲,竟是捏著兩角,把那幅水墨畫懸在了胸前。
“先生,這畫里畫的,不是剛才...”
話說一半,卻見阮虔音給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阮幼薇心中一突,是了,之前一番際遇,可謂是天馬行空,變幻莫測,這卷古畫能將其神韻留住,只怕已經是沾了道蘊的寶貝。
自己自然不該再點破。
心里正這般想著,誰知畫卷里,那只田埂邊上的大蛤蟆突然舌頭一吐,在她那纖細的左手上舔了個濕答答。
猝不及防間,阮幼薇嚇得一哆嗦,手里的畫頓時飛了出去。
樓毅見狀,哈哈朗笑一聲,左手一招,那卷長畫頓時起伏著飛向他手里,自動卷成了軸狀。
阮虔音也在一旁陪笑一聲,問道:“我觀先生此畫,尚未落款,不知先生可想好了名字?”
名字?樓毅倒是沒有多想。
“此畫頗得童趣,那便叫《童趣圖》吧。”
今日田間一切,皆由那篇《童趣》開始,取這名字,倒也合個緣法。
阮虔音眸光一閃,心道好古怪的名字。
此畫能將方才那番意境收入其中,已然是天地間又一件奇寶,若是讓她來取名,怎么也得頂個潑天大的名頭。
這高人的心思,果然都是恬淡隨意。
樓毅哪管別人如何想。
他緩緩站起身來,將酒壺系回了腰間,那牛車上還有小半的菜苗沒有種下去,再懶散,天都要黑了。
“對了,兩位仙子到這田地里來找樓某,是有何事啊?”
阮虔音聞言,趕緊從脖子上把那寶青葫蘆摘了下來,放在手心。
“先生心生悲憫,于萬人眼皮下救出這些殘魄孤魂,虔音今日也是來請教先生,這些魂魄該如何處置是好?”
樓毅這里也沒有重塑魂魄的法子,只能嘆息一聲道:“阮仙子若是愿意,可先將這些魂魄鎮著,日后若是能遇到爛柯寺的和尚,青崖山的道士,沒準兒便能給他們重塑魂魄,這也是仙子你的福緣。”
阮虔音一聽這話,心中卻是美滋滋的。
在見識了青云白鶴觀以后,樓毅在她心里,已然是站在仙道頂尖的高人,重塑魂魄的事,又怎能難得到他?
或許這就是先生給自己的第一個考驗吧,先生既然說了是她的福緣,那就一定不會有假。
“虔音明白了,等這陰山城中事了,我正好要四處游歷一番,磨煉劍心,到時候,定然前往爛柯寺和青崖山,結了這場福緣。”
阮虔音和樓毅在那閑聊一番,話題很快又說到了陰山城里。
阮虔音想來,既然昨夜先生愿意現身,讓她們代辦藏魂之事,自然多多少少,把她們當成了自己人。
那她就很有必要知道,陰山城這趟渾水,樓先生想要做什么,又需要她們做什么。
這些事情若支支吾吾搞不明白,后面跑腿也跑不利索,甚而可能弄巧成拙。
阮虔音想想還是得委婉些,于是問道:“這陰山城里的事,不知樓先生是如何看的?”
樓毅心頭一樂,上一個這么問自己的,還是洪三。
“我樓某人在這陰山城邊上種了二十年地,沒興趣摻和那些事情,就想圖個安穩,讓耳邊清凈些。”
“那先生昨晚...”
阮虔音語帶遲疑,卻聽樓毅緩緩道:“我們于這惶惶世間行走,總盼那熱心人多些,世道清朗了,大家路也好走。”
“阮仙子,你說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