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雖然很熱,可傷病好了之后的孟冬塔還是決定出去轉轉。于是他就騎上院子里的自行車,準備到大伯家去找堂弟。然而他剛出門來,就看大伯和堂弟兩個人帶草帽繞著一個池塘朝自己家這邊走,而且堂弟還抱著一箱方便面。
昨天剛下過一場雨,池塘的水又滿又黃。一群大白鵝正臥在池塘邊午睡。淘氣的堂弟忽然把那些鵝趕到水里,然后發現那些鵝臥的地方有個鵝蛋,就把它撿了起來。
“吃過飯了吧?大伯。這么熱你怎么來了?”孟冬塔說。
“聽說你在學校里中毒啦!”
“早就沒事兒了。”孟冬塔一臉慚愧。
這時大伯已來到院子里。由于是熟人,院子里那只大黃狗也沒叫喚,然后大伯害沒進屋,就對著屋子喊道:
“在家沒?”
正在屋里看電視的母親趕緊出來,堂弟就把方便面和鵝蛋給母親,母親趕緊接過來,還寒暄到。
“來就來吧,還帶東西呢。”
他就趕緊把他讓進屋子里坐下,還把那臺落地扇對著他吹。
“不用!你們吹吧。我拿這帽子扇就行了。”
老伯一邊抽著煙,一邊說著他就把帽子拿下來對著自己扇著。孟冬塔很懂事的坐在旁邊賠大人聊天。表弟畢竟是年紀小,坐了一會兒就開始在屋里亂轉,很快就翻弄起孟冬塔從學校帶回來的儲物箱。孟冬塔對大人間的談話不感興趣。
就在這時,堂弟拿著一本書了過來,說:
“哥你這些書我都看不懂!”
“你哥上大學的書你怎么能看懂!別亂淘氣。”大伯說,忽然把目光看向孟冬塔,問:
“我聽說你在學校中毒了?到底是怎么搞得?”
這時母親趕緊搶過話頭:
“哎呀!那不是他們同學們一起去什么KTV唱歌,里面太亂,有人就趁機給他們下毒了。”
“什么V?唱歌下毒!”老頭疑惑道。
“我也不知道什么V,反正就是在外面玩時讓人害的。”
孟冬塔正要解釋,另一邊的堂弟說:
“KTV就是城市里的唱歌房,里面提供啤酒飲料,有人趁著停電,就在啤酒里下的毒。”
老頭這才知道個八九不離十,自嘲道。
“還是他們年輕人知道的多。別看他們表面上不在一起,私下里都在網絡上聯系著呢。”
說道這兒,大伯諱莫如深的看了他一眼,頓了頓問道:“那后來那人抓住了沒。”
“下毒這事兒怎么能說抓住就抓住了。”母親嘆息著說,“就像咱們村老郭家的魚塘吧。人家看他養魚賺了錢就眼紅,趁天黑趁就扔了把磷化鈣在坑里,一坑的魚都死了,這你往哪兒找人去?”
大伯沉默的點了點頭,剛陷入沉思,忽然見手里的煙燃到了頭,趕緊又拿出來一支,用燃完的那個煙頭將其引燃,邊噴云吐霧邊說:
“呀東塔,眼看要畢業了,也沒在學校談個對象回來?”
孟冬塔笑著伸了伸腿兒,這時母親有說話了,看上去很是高興。
“哎呀!這事兒都不用咱們操心。任由他們年輕人去吧。前幾天還打電話給我說那女的要他買房子呢。我給他說我沒錢給你們買房子。就靠他爸在外面打個工,我在家種兩畝地,到哪兒弄錢給她買房子呀!。”
“年輕人只要雙方覺得合適,房子以后再買也行。”大伯圓場道。
孟冬塔笑沒再說話。大伯自然想起在外打工的弟弟,問他在外面怎么樣。
“他不經常給家打電話。”母親說,“上次說在南昌蓋園林,現在也不知道在哪兒,反正就是跟著工程隊來回跑,就像打游擊一樣。”
“聽你這么一說,就也知道那是什么活了。”大伯說,“這活我在蘇州時干過,和建筑隊差不多。就是種個樹,鋪個石板路,挖個下水道,蓋個亭子什么的。工資還不固定,只有工程結束,錢批下來才發工資。有時工程結束好幾個月了資也不下來——惹我惱了,干一段時間我就不干了。”
大伯說到這兒嘴里的煙霧變得濃重起來,好似往事的回憶使他滿腹不快。這時堂弟也來插嘴。
“你那活都不中!我在溫州打火機廠里干,工資都是一月一發呢,現在哪里還拖著幾個月不發呢。”
“工資怎么發我也不清楚。只是今年六月收麥時讓他打回來三千塊錢。”母親說道這兒眼珠一轉,身子往前傾了傾說,“我好像聽他說他們做的公共項目,給政府干活,還會拖欠工資?”
孟冬塔對父親的工作也不甚了解,現對此略知一二。便立刻想給母親解釋說那應該是一種隸屬政環衛建設的PPP項目,是政府委托給私人的土木承建工程。可剛說一半,大伯卻將其搶斷,說:
“哎呀!你沒出去過,不知道。公家比私人可壞多了。”
母親不再說話,眼睛看著電視,氣氛有點尷尬。過了好一會,他們才有找到了話題,問大伯今年準不準備出去了。
“收完秋再出去。”大伯說。“你嫂子一個人在家忙不過來”
“今年收玉米也得讓他回來。要不然我也干不了那么多活。”母親說,“種玉米太麻煩。昨天我還去地里打滅草劑,差點就中暑了。”
然而母親正說著種莊稼不容易,表弟又拿著一他們的班級合影照走了過來,說:
“這個人是你的同學嗎?這家伙看上去真搞笑,跟個二愣子似的,氣勢洶洶的,就像馬上要去找人決斗去一樣。”
孟冬塔知道他表弟指的誰。這張照片是他們在一次班會之后拍攝的。當時他的同學千年魚急著離開教室,但被班長拉回來拍照,臉上的表情顯得有點迫不及待。
“別亂動你哥的東西”大伯制止道,手卻不自覺把照片搶了過來。
“什么呀!讓我也看看。”
可是只看了一眼就臉色大變。看了看孟冬塔的臉色,又看了看照片,說:
“冬塔呀!把手伸過來讓我給你看看相。”
孟冬塔甚是疑惑,但還是把手伸了過去。對于這個大伯,他還是有些了解的。在父母那輩文盲遍地的年代,他卻是村里少上過高中的人。可時勢使然,雖然勤奮好學,卻架不住沒上大學的命,因此還是回到村里種地,平日里看些玄學的書籍,然后就養成了給人看相算命的嗜好。但奇怪的是,這家伙算好事沒一次應驗的,而壞事則屢應不爽。
前幾年給一個高三黨算命,說人家能考上一本,結果連三本都沒考上。
另一次隔著肚皮給一個孕婦尚未出生的胎兒算命,說不用算了,因為肯定得流產。結果一語成讖,幾天后這孕婦被他老公騎摩托帶著趕集,回來走時摩托竄進了林場溝里了,結果孩子真的流產了。
后來就很少有人來找他算了。
可大伯雖惡名在外,卻毫不自知,這次又逮到了自己。孟冬塔此刻心里簡直比去醫院做體檢還難受。再看母親,臉上是陰云密布,目光電閃雷鳴。
相看完了。
大伯卻并沒直接發表意見,而是打聽了些千年魚一些情況。他則是知無不言,如實相告。主要是說千年魚平日里性格乖戾,獨來獨往,早出晚歸,愛好寫詩等。大伯聽了滿意點點頭,還是沒說發表意見,而是諱莫如深的則指著自己的那只嚇了的眼,問他想不想知道那只眼是如何瞎的。
大家當然是求之不得,于是大伯就講起了他的經歷。
原來大伯的左眼缺失并不是天生的。話說他十八歲上高中時,當時他們的學校是位于縣城西郊,原本是無線電元器件廠,其實就是生產半導體收音機的場子。后來改革開放企業轉型失敗,倒閉后留下二十多座瓦房和一棟四層樓。這就成了一所學校。
他們宿舍當時有六個人,其中四個都是縣城本地的,只有兩個人是鄉下的。一個是他自己,而另一個人則是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兒,人們給他取了個名字叫木棍。這木棍好像比他還窮,所以性格就很孤僻。甚至有時他懷疑他老是躲著他們。
起初他還挺疑惑,后來他算是知道了原因。
有一次大伯發現他吃午飯他不去食堂,而是朝校園西邊那個廢棄的瓦房那兒走去。于是大伯就悄悄的跟在他后頭,看他要干什么。只見他來到那兒本是一個廢棄的茶爐后面。然后從一個土洞里拿出了一個飯缸,然后就吃了起來。吃完了又裝作沒事似的去水池那兒洗碗。大伯很是奇怪。那天下午沒吃飯,而是暗中觀察,然后這才知道,原來這家伙是家里太窮,根本就沒錢吃飯,于是就等食堂里沒人時,去泔水桶里掏東西。
那時都不富裕,食堂里也沒什么剩飯,但大桶經過沉淀之后總是能有點東西,男孩兒用笊籬在桶里撈,把那沉淀過的比較稠全弄到飯缸里,當時不吃,而是藏起來下一頓吃,而下一頓吃完了正好食堂沒人了,他就再去掏。就這樣打個時間差,每頓都有吃的,還不會被人發現。
“這小子真聰明呀!”大伯當時心想,“怪不得學習這么好呢。”
這種狀況應該維持了很長時間,后來情況卻風云突變,食堂的人在泔水桶口罩了一個鐵絲網,情況就急轉直下。當時大伯看見上面的鐵絲網并不擔心,因為他知道那個同學頭腦轉的快,把他逼急,天上的麻雀他也能抓下來烤了。
“可是沒想到,放著那么多正路不走,他卻偏偏走上了邪路。”
大伯嘆息了一聲,又抹了一把眼淚,顯得有些幼稚,接著講故事。
那大約是在高一快要結束時。天氣慢慢轉熱,他的室友卻開始一個個的消失了。首家里是公務員里那個,然后是家里開診所那個,然后又是家里父母是老師的那個。不久他們宿舍就只剩下了三個人。然而就是在這段時間里,他的這位同學開始變得有錢起來,穿的衣服也大為改善,但同時精氣日漸萎靡,學習成績急轉直下。有一天半夜大伯正在睡覺,睡夢里聽到有人吃飯的聲音,還聞到了一股肉香。他就醒了過來,見鄰鋪的那人眼睛像豹子一樣亮,嘴一張一合的。這人見他醒了,就遞過來一塊東西,大伯一摸,竟然是一塊肉。
“這是什么?”大伯問。
“我在食堂買的豬頭肉。”這怪同學說。
大伯一聽口水差點流出來。學校食堂里的豬頭肉是專門賣給有錢的人的,他都沒舍得吃過,沒想到這家伙想都這么有錢了。想到這兒他就狼吞虎咽的吃起來。吃完看時間只有兩點半,便又躺下睡覺。可是肉雖然好吃,但俗話說吃人家嘴短。沒想到第二天便引火上身。
那第二天晚上放學時,大伯在校園里散步,等走到食堂附近,見前方的一棵樹后面躲著一個人,鬼鬼祟祟在干什么,走過去發現竟是那怪同學。他就問他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