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一夜，當西門軒推開東方焰的房門時，屋里已經空無一人。

桌上只有一條信手撕下的布條，上面有一行端正的小楷：“轉告納蘭，我不需要麻煩別人，也不想為他所控。多謝。再見。”

西門軒又看過一遍，這才攏起手指，將布條捏進手心，“倔強的孩子。”他輕嘆，卻并沒有生氣，只是有點憾然。

守在門口的鐘青探進頭來，“少主，人都準備好了，我們現在出發嗎？”

“是，先回西離。”西門軒淡淡地說。

臨出門時，他將客棧的房間掃了一眼：她帶走了他放在這里的衣飾，那些昂貴的裝飾品至少能支撐她一段時日的生活了。

“至少還不愚蠢。”西門軒自語道：“也應該一個人出去闖一闖，只是不要頭破血流才好。”

走到客棧的樓梯口，西門軒又想起什么，回頭問：“跟過去的有幾個人？”

“少主放心，一共三個，都是西離數一數二的高手，他們不會跟丟焰姑娘的。”鐘青連忙回答。

西門軒遂不多言，款步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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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屬地已經靠近北濱國的邊境，東方焰一身輕便的短襦，頭發松松地攏在腦后，簡潔素凈，像一個最普通的小家兒女一樣，不過一路上，還是引起眾人的頻頻回顧，她不算特別美，只是雪膚黑眸，有種奪目的神采——特別是眼睛，明亮得有點過分，似要泛出光來。

她走得很輕巧，在人群里敏捷地穿梭著，遠遠有一個著板車的人走了過來，板車上累著搖搖欲墜的木材，將拉車的人馬都遮蓋了。她微微頓了頓，余光向后一掃，然后信信地朝板車的方向走過去。

只見她剛一轉身，身影便也攔在了木材后，可是板車行了一段距離后，本與車逆行的她，卻是始終沒有出現。

街的另一邊，東方焰惦著腳，靠著小巷的潮濕的古墻，青瓦灰檐，小巷的幽靜與大街的繁華相比，獨成一個世界。

視線的遠處，三個普通市民打扮的人匆忙地走了過去。

她隨即回過頭，將手中的玉佩又戴了上去。正打算重新挪步，開始甩開跟蹤后的新旅程，板車碌碌的咕隆聲突然凌亂起來，夾雜著哐當的落地聲。

東方焰有點好奇地重新探出頭去，卻見剛才她用來躲避的板車不知為何失去控制，馬兒瘋癲，在大街上狂奔雀躍，撞到了沿街的商販小鋪無數，人們則爭相回避，場景亂成了一團。

然后，意料之中的，也是意料之外的，那馬車就要撞人了：焦急的母親只來得及搶走正在街心玩耍的小男孩，卻將握著冰糖葫蘆的小女孩丟在了那里。

東方焰不及多想，身影一閃，往那里跑去。

剛才取下玉佩帶來的異變還沒有徹底消失，她的判斷有一些恍惚：她以為自己有足夠的能力將女孩帶離險境，可是當她真的搶在板車前時，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

狂馬豎起了前蹄，板車上的木材眼見著就要向她們砸了下來。

她只能蹲下身，將已經嚇呆的小女孩摟進懷里，心里快速地咒罵了一聲，然后，等待……

預想中的‘泰山壓頂’并沒有出現，她只感到自己落進了另一個懷抱，那人強勁有力的雙臂將她與小女孩一并納入保護，然后身體躍起，在落地上略滾了滾，可是她并沒有擦傷——那種保護姿態，讓她免于哪怕些微的傷害。

旁觀的人都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板車歪在了一旁，木材嘩啦啦地倒成了一堆，受驚的馬則兀自狂奔遠處。

在車馬連接的繩索處，一只飛鏢斜插在地上，又被木材所埋，無人看見。

東方焰略動了動，那人很快松開她，先將已經開始大哭的小女孩扶了起來，細細地安慰著。

他的聲音有種活潑的味道，如水面跳躍的陽光，他笑著哄她，“再給你買兩根冰糖葫蘆，好不好？”

小女孩抽抽噎噎地“恩”了一聲。

東方焰終于坐直身體，有點困惑地朝那人看去：白色的錦袍已經沾染了灰塵，可是在日光的籠罩下依舊干凈而純粹，他側對著她，極富輪廓的臉龐洋溢著近乎童真的笑，那種笑成為一種晃眼的光暈，讓東方焰有一刻的失神。

名字已經沖到了嘴邊，卻遲遲沒有吐出來。

她突然發現，自己執意要去北濱國，除了那一份不甘與不解外，對他，也是懷念的。

懷念在溫家的那一年，唯一給自己帶來溫暖的人。

因為真心將他當成自己唯一的朋友，他的不告而別，才如此地傷她。

他還沒來及看她，仍然在哄著那個哭泣的小孩，小孩年歲不大，他則單膝扣地，眼睛微瞇著，眼角簇擁的笑紋讓他英俊的臉顯得燦爛無比。

東方焰只是看著他，看著他。

往昔的記憶如風滑過：初見時的爭吵，偶爾的賭氣，安慰的擁抱與蛻變時的尷尬，他見證了她從女孩變成少女的全部轉變。

現在，她已蒼老，而他，親切依舊。

小女孩的母親終于趕了過來，千恩萬謝地將女孩抱走，他這才站起身，隨意拂了拂袍擺的塵屑，然后轉過頭，漫漫然地看向她。

長街萬里，瞬間，成為他們背景。

喧鬧聲潮水一般退去。

他的眼中有種不可思議的狂喜，身體卻站得筆直，沒有動，亦沒有說話，只是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