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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品讀黃永玉

我讀黃永玉,說來已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大約從20世紀80年代初,我就開始讀他的詩歌,讀他的書畫,讀他的木刻,讀他的雕塑,讀他的散文,甚至讀他叼著大煙斗的浪漫瀟灑做派……但這都是一些遠距離浮光掠影式的泛泛而讀,真正近距離細細品讀是近期的事。

2003年“非典”疫病肆虐稍許收斂的6月中旬,省里為創作一批歌曲作品參加兩年一度的全國“五個一工程”獎評選,組織了一批知名詞曲作家赴湘西鳳凰采風創作。我作為省內業余詞作家中唯一的幸運兒有機緣參加了這一采風創作活動。活動進行后的第三天上午,按照事先制定的采風活動日程安排:我們這幫詞曲作家要在鳳凰老城清代陳家祠堂朝陽宮與幾位苗家大嫂和阿哥阿妹即興對歌,正當對得火熱起勁之時,鳳凰縣委劉昌剛書記給陪同我們對歌的縣委宣傳部張順心副部長打來電話:黃永玉老先生前天從香港回到了鳳凰,問省里來的詞曲作家們愿不愿意去見見黃老先生?如果愿意,他就安排一下。誰都知道黃永玉是馳名中外的書畫藝術大師,他的名字如雷貫耳,見這樣重量級的文化藝術名人,還有誰不愿意的。不等張副部長傳達完劉書記的電話內容,詞曲作家們就異口同聲地嚷開了:“同意,同意!”要不是朝陽宮古祠堂房頂瓦片蓋得結實,早就被這眾口一詞的巨大聲浪給掀翻了。

當天上午10點50分,我們結束了充滿野趣、充滿歡笑的苗寨對歌采風項目,一同乘出租車朝黃永玉的鳳凰別墅“玉氏山房”急速進發。此前我已從報刊上獲悉,黃永玉擁有三處別墅,一處在北京,一處在香港,再一處就是建在邊城鳳凰的“玉氏山房”。黃永玉在鳳凰的這處別墅建在沱江西北面的江畔山腰上,與一公里外的鳳凰縣城遙遙相望,站在山房門前往下一望,邊城鳳凰的旖旎風光盡收眼底。不到十分鐘,乘載我們的小車組成的長龍車隊就停在了“山房”院子門外。下得車來,只見兩扇鐵藝院子大門關得嚴嚴實實,院子大門右墻下拴著一條大狼狗,兩扇大門右邊門中間開著一道供行人進出的小門,門上套著一把大鐵鎖,上面掛著一塊小木牌,用非常遒勁的楷書寫著“里面有狗,未經允許勿入”的字樣,一看這字就知道出自黃永玉的大手筆。我仔細揣摩著這兩行字的含義:不知是濃濃鄉情中的溫馨親昵,還是藝術大師本能的幽默詼諧?欲做出準確的詮釋,唯有黃永玉本人。正當我們望著院子大門上的小木牌疑惑不解時,縣委劉書記和黃永玉的五弟從院子里走了出來,打開大門迎接我們進去。跨進院子大門,縣委宣傳部張副部長向我們一行人嚴肅地打起招呼:黃老現在正在畫室作畫,他這人很有個性,作畫時不愿別人打擾,你們進去后千萬千萬不要大聲喧嘩,以免影響黃老作畫的興致。張副部長接下來為我們講述了黃永玉特殊個性的生動故事:黃老畫荷花有時不用畫筆,用什么?用自己的身體,他畫荷花時,先在地上鋪好宣紙,再在一個大盆子里將顏料調就,然后褪盡褲子,屁股往盆子里一坐,沾上顏料后,將屁股往宣紙上一頓,然后迅速起身,一幅葉莖分明生氣盎然的大寫意墨荷便躍然紙上,這種畫法令在場的人無不拍手叫絕。聽完張副部長講述的這則故事,我對黃永玉近乎怪誕的藝術個性更加肅然起敬。

沿著30米長的林蔭掩映的斜坡水泥路款款而上,就到了黃永玉極具藝術氛圍的“玉氏山房”。山房占地面積近4000平方米,磚混結構上下兩層,兩扇房門是用一噸紫銅鑄造而成的,上面鏤著兩位全裸體仙女圖像,給人第一印象就是藝術造型匠心獨運。進門后為300多平方米的大廳,大廳中央倒立著一棵五六人才能合抱的樹蔸,五根伸向廳穹的遒勁樹根,仿佛豎起來的一只巨大佛手,在向進出大廳的客人招手致意。據黃永玉老先生介紹,樹蔸重達八噸,已在重慶夔門白帝城長江底的淤泥里沉睡了一萬一千多年,是一株古楠木樹蔸活化石,修筑長江三峽大壩清理江底淤泥時才被發現的。這棵樹蔸將大廳一分為二,辟為前后兩廳,前半廳為會客室,后半廳為畫室,樓上除居室外,還辟有藏書廳,書畫、木刻、雕塑展覽廳,整座山房的建筑風格既吸納了西歐建筑的雅致端莊,又融進了東方建筑的古樸精巧,與鳳凰美麗的山、美麗的水、美麗的城融為一體,充分展示了黃永玉追求藝術個性、崇尚自然、天人合一的藝術風范,為邊城鳳凰的騰飛增添了又一道亮麗的文化風景線。

“歡迎,歡迎!”聽說我們登門造訪,黃永玉早已停下作畫,站在山房大門口的臺階上迎候我們。他這一打破常規的舉動,令我們如炎熱盛夏喝進冰淇淋一樣地暢快,造訪前怕驚擾他作畫的不安心理頓時安定下來。這時我潛意識地開始打量起近在咫尺的黃永玉:鶴發童顏,一臉慈祥的微笑,上身著一件紅短袖T恤衫,外套一件淺軍綠馬甲,下身著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腳上穿一雙軟底寬幅皮鞋。嗬,這就是鼎鼎大名的黃永玉,這就是我心中敬慕已久的黃永玉嗎?先前只能讀到他光芒四射的藝術作品,現在人就在眼簾,就在身邊,從他謙和慈善的臉龐上,根本看不出大文化名人的矜持做派,眼前看到的是一位極其普通——普通得就像常見到的港澳同胞中的和善長者。

“你們遠道而來,來到我的家鄉鳳凰,沒有什么好招待的,隨便坐,隨便坐。”見黃永玉這樣隨和,我們不再拘謹,一個個在圍成四方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黃永玉也順勢坐到了面南背北的主人中心位置上。“黃老,你已經八十高齡,身體還這么健朗,還有這么一口好牙齒?”同行的作曲家程樹生最先問起了黃永玉。“什么好不好,全是假的!”黃永玉一句直率的話,引來大家一陣哄堂大笑,他也和著大家的笑聲哈哈大笑起來。接著詞作家陳楚良詢問起黃永玉的生活起居情況和長壽秘訣,黃永玉用緩慢的語氣回答說:每天工作八九個小時,休息時看看電視,放放光碟,聽聽音樂,平素喜歡吃蔬菜,特別愛吃瀏陽豆豉燒辣椒,但從不沾酒。他說一個人不要太講究吃喝,吃喝多了,既浪費時間,又吃壞了腸胃,他的很多朋友就是因為吃得過多,喝得過量,而導致過早地丟掉了性命。要說長壽秘訣,他為我們總結成一句話:六十歲以后什么也別管。“什么也別管”,聽起來似乎很平常,實際上是他人生經歷過太多風雨滄桑后的一種大徹大悟。他還惋惜地告訴我們,他人雖活了八十歲,但這一生給“痛掉”了幾十年,要是沒有運動,唉……后面要說的話他沒有說下去,給省略掉了。其實他后面話不說,座中同樣經歷過“文革”大劫難的我們,對“痛掉”一詞的內涵個個都刻骨銘心。黃永玉見我們的心情一個個沉重起來,馬上掉轉話題講述了一段他養花的趣事:喜歡養花的黃永玉,最缺乏的是養花經驗,從花市買回一盆花卉,往往養不了幾天,就給折騰死了,然后,他又到花市上去買,就這樣死了買,買了養,養了死,再死再買,再買再養,如此循環反復。不知個中緣由的人們見黃永玉養的花卉一年四季鮮艷茂盛,紛紛向他討教起養花經驗時,黃永玉用一句風趣幽默的話回答說:我的養花之道就叫作“勤買”。好一個“勤買”!真是語驚四座,寬敞的大廳里又爆發出一陣哈哈哈的歡笑聲。

黃永玉回故鄉鳳凰,也有一番他自己的苦惱,那就是一些死皮賴臉的人纏著他要字畫。這時的黃永玉使出一絕招,讓纏著他要字畫的人去爬對面的南華山,結果一個個給爬得灰溜溜地跑了,再也不敢開口向他索要字畫了。

因受當小學校長兼音樂老師的父母的熏陶,黃永玉從小就喜歡音樂,知道在座的我們都是些搞音樂的,接下來的話題自然而然又轉到音樂的談論上。他談童年學吹笛學打鼓的趣事,談音樂中傳統與現代的淵源聯系,談民族音樂與世界文化的密切關系,當他談論起西方一些國家的古今經典音樂時,能具體說出每一個音樂家的姓名,準確無誤地如數家珍,仿佛在向我們講述西方音樂史,令坐在他左右兩邊畢業于中國音樂學院的高才生劉振球和畢業于武漢音樂學院碩士研究生的魏景舒贊嘆不已。黃永玉記憶力驚人,他的講述讓沾盡音樂風光卻無緣跨進音樂學院門檻的我,除了從心底欽佩他外,根本插不上一句話,唯有坐在一旁干瞪著眼,洗耳恭聽。黃永玉還不無自豪地告訴我們,他曾經擁有過千余份古今中外經典音樂音像資料,可惜現在沒有了。作曲家尹曉星問他音像資料哪里去了,黃永玉慈祥微笑的臉龐上頓時堆起一層厚厚的憤懣,憤然道:江青拿走了!

造訪黃永玉,在無拘無束的親切交談中,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一個半小時。當我們起身告辭提出與他照張相留作紀念時,黃永玉欣然應允,立即起身邀我們來到大廳中央,以天然藝術品——遠古楠木樹蔸化石為背景,任由大家拍攝。此時,詞曲作家攜帶的幾部相機鎂光燈一齊閃爍,拍下了值得永久記憶回味的一瞬。隨后,黃永玉又和大家一同走出大廳,“來來來,在這里照一張”。黃永玉又盛情邀請我們坐在山房大門口的臺階上,以銅門全裸仙女浮雕為背景,拍下了一張彌足珍貴的集體合影……

依依不舍地告別黃永玉,沿著來路向山下走去,腳下一條澄碧如練的沱江,在初夏陽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我的腦海也伴隨著流淌的沱江思索開來:十二歲的黃永玉憧憬著山外的大世界,從沱江坐著小劃子走出湘西鳳凰的大山,流浪福建的艱難旅途中,沖著表叔“沈從文”三個字買了一本《昆明冬景》的書,鉆進閣樓上看了半天都沒有讀懂半點意思。后來,他擁有了一個小小的書庫,其中收集了從文表叔的幾乎全部著作,并逐本逐冊地研讀起來,讀得意思明了,讀得心領神會了,最終他也像表叔一樣成了大學教授,成了名揚四海的藝術大師。對于中學未能畢業的黃永玉來說,他奮斗里的艱辛,他追求中的執著,他成功后的謙遜,他睿智中的直率,他風趣中的幽默,他親和中的剛烈,難道說不是一大奇談嗎?難道不能給世人一些深刻啟示嗎?

邂逅黃永玉,品讀黃永玉,讀不盡他人品中的文品,更讀不盡他文品中的人品,我還將繼續不斷地細細品讀下去……

【原載《衡陽晚報》2003年6月23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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