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呼打完后，氣氛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兩人之間是有話要說的。而且，并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完的話。

但……又好像一句必須要說的話，都沒有。

“阿秋。能和我，一起回去嗎。”

最終，還是01先打破了沉默。

“回哪里去呢？”

秋仍然擺著那份叫人看不懂心情的平靜笑臉反問他。

“中心城。”

“那個地方還有回去的必要嗎。那里已經沒有我在乎的東西了。”

“熾炎之心，不算嗎……”

“熾炎之心已經解散了，01。”

“還在。”

01把右手輕輕放在心臟的位置，回答秋。

“我是熾炎之心的成員。海恩德爾說過，只要還有人記得……熾炎之心就不會消失。”

“01，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一根筋呢。”

秋掛在嘴角的弧度微弱地變得更燦爛了些，隨后站起身往屋里走。

“阿秋。”

01出聲叫住她。

“如果你不愿意和我一起走的話……可以把當年領主的情報留給我嗎？蒼藍領主復活了，我必須要想辦法保護中心城。”

“你在說什么傻話呢。”

秋稍微在屋子里整理了一下，拿出兩束鮮花。隨后她輕輕拉開側面的大門來到外面，對他嫣然一笑。

“我打算走之前去向團長和笛子道聲別，要來嗎。”

“來。”

01先不假思索地答應了她，然后轉頭看向蘇格伊和太云。

“團長你去吧。放心，我和蘇格伊會在這里等你的。”

太云連忙表態，然后拉了拉還愣在原地的蘇格伊。

“大小姐，你說是吧。”

“哦哦……嗯。”

“麻煩你們等我了。”

01稍作猶豫，對兩人道歉后跟上秋的步伐，隨她一同來到了位于能看見海岸的某塊高地上。

海恩德爾和笛子的墓，建在一棵樹干彎曲仿佛像是在俯身保護著什么的櫻花樹下。

“你把他們……葬在了這里嗎。”

“嗯。團長喜歡高的地方，至于笛子……反正從剛認識起他就是團長的跟班，應該也會高興。”

“是個好地方。”

01在墓前單膝跪下，為他們獻上一束白花。

“現在還會覺得，團長的死是你的錯嗎。”

秋靠在樹旁問他。

“會。”

01沉聲回答，然后又輕輕搖頭。

“但是……那份痛苦，沒有那么強烈了。”

“畢竟已經過去一百年了呢。就算是你，也應該能理解團長的做法了。”

“嗯。”

01一度認為，海恩德爾是他害死的。

假如海恩德爾活著，一定會帶熾炎之心走很遠。而01只是一個不被世界和人群接受的野獸，只適合在殘酷的生存斗爭中獨自迎來被淘汰的結局。

用海恩德爾的命換他的命，連他自己也認為不值。

可海恩德爾還是那樣做了。

01想，海恩德爾那一天一定是還有話想對他說的。

比如要他原諒他自己。

比如希望他不要被心中的怒火所吞噬。

比如告訴他……他這樣的人存活在世上是沒有錯的。

01不是那種太會思考的人，確實就是秋口中一根筋的笨蛋。

因此，僅僅只是釋懷海恩德爾為自己而死這件事，01就花了一百年才勉強做到。

“這樣就完了？”

秋輕飄飄地追問。

“……什么？”

“我說啊，你想告訴團長的話就僅僅只是這些而已嗎。”

看他在原地愣著，秋背起手小口嘆氣。

“過去的一百多年里，沒有覺得孤單嗎。沒有覺得委屈嗎。沒有其它想要對他傾訴的話嗎。如果你把過去一百年的時間全部用來對他內疚的話，那我覺得團長還是不要救你比較好。”

01慢慢地深吸一口氣，無言凝視著海恩德爾的墓碑。

停頓了很久，他才膽怯似地把顫抖的雙手搭在上面。猶豫片刻后，把額頭也貼了上去。

“很孤單。”

他用無比悲傷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向海恩德爾的墓碑傾訴：

“很孤單，也很痛苦。”

“熾炎之心解散了，當初并肩作戰的同伴也都各自離去，只有我一個人被丟下……整整一百年。這一百年太長了，我好想見你，海恩德爾。離開了你，直到今天我也沒能學會怎么去做一個合格的人類。沒有你在我好孤單，海恩德爾，你知道嗎……”

伊甸門絕無爭議的最強者，世人口中沒有感情，只渴望爭斗的獨行兇獸——

此時此刻，正如孩童一般滴滴答答地抽泣。

對于這個孤獨的青年而言。

唯一能夠讓他記起自己是人的地方，唯一能夠讓他原諒自己的地方……只有那位熾熱如火的戰士身邊。

秋沒有安慰他，也沒有責怪他。

她只是用安靜的臉龐注視著那道高大又脆弱的背影，直到它的顫抖不再那么厲害。

“和你一起來的那兩個人，是新的同伴嗎。”

秋向海岸放遠目光，對01問。

“……嗯。”

“我聽他們叫你團長，你建立新的狩獵團了？哦，現在應該叫公會來著。”

“是熾炎之心。我在中心城重建了熾炎之心……因為一些原因。不過我有好好和他們解釋熾炎之心的來歷，出來找你也是大家一致通過的。”

01趕緊抹了把眼淚把事實告訴秋，急于解釋的樣子像個生怕被誤會的小孩子一樣。

“逗你玩的，我知道。看到他們穿的團服我就知道了。”

潮濕的風從海上吹來，秋的一頭短發隨著風飛舞。她沒有在意，反而伸手拈住從面前飄過的花瓣，短暫注視后又放手任它飄向遠方。

“現在的熾炎之心里，都是什么樣的人呢。我回去會不會太突然了？”

“你放心，都是一些很好相處的人。有個做廚師的老頭子，人很好，就是性子太慢。有個愛管閑事但靠得住的游俠，現在留守在中心城主持大局。還有……”

“好好，我知道了。這句也是逗你的。”

秋又露出幾縷笑容，對來時那條彎彎曲曲的路昂首示意：“吶，你的同伴來了。”

“啊？嗯……”

01轉身看到蘇格伊和太云一前一后地靠近這邊，稍微整理了下被淚水打濕的衣領，收拾好心情去面對他們。

“你們來了。”

“哎，蘇格伊說放心不下……”

“笨蛋，強撐著干什么，眼神都死了。”

蘇格伊一靠近，首先遞了紙給他。

“想哭的話就哭個夠，憋回去只會讓自己難受。”

“不了……已經夠了。謝謝你。”

01接過了紙，對她擠出一個不算好看的笑臉。她撇撇嘴偏過臉去，不作回答。

“團長，所以這位就是……”

為了讓微妙的氣氛重新活躍起來，也是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太云把話題拉回了三人此行最大的目的上。

“嗯，是我們要找的人。她是阿秋，原熾炎之心的情報員。”

“沒有他說得那么神秘，就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情報員喔。叫我秋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我是太云，現在在熾炎之心里做研究員。因為是常規玩家，所以有幸能跟著團長走這一趟。我一直很想和內測時期的老玩家聊聊，能見到你很榮幸。旁邊這個不太著調的家伙是蘇格伊……呃，還是讓團長來跟你介紹吧。”

蘇格伊不表態，燙手山芋被太云甩到01這邊，連秋也微微瞇起了眼睛像是在等待某種答案。不過01沒有受氛圍影響，只是猶豫了一會兒就開口介紹：“她是蘇格伊，專職廚師。也是我的長期同伴。熾炎之心能重新建立……也是多虧了她。”

“是這樣啊。嗯，認識你很高興，不介意的話叫我秋就好。”

秋主動向蘇格伊介紹了自己，蘇格伊也沒有繼續端著別扭的樣子，對秋友好地點頭：“我叫蘇格伊，目前是照顧這兩個家伙生活的人。01應該也跟你講了我們是專程來找你的，能這么快找到你真是太好不過啦。”

“等等。后半句我姑且沒有異議，不過——是我和團長照顧你才對吧。”

太云舉手打斷蘇格伊的話，被后者狠狠地瞪了一眼。

“太云！不拆我臺能死嗎！”

“抱歉，但我不是那種看到自己的名譽受損時會無動于衷的人。”

“去死啊，給我去死三，哦不，三百萬次！”

“你這次數變動也太跳脫了！”

蘇格伊和太云一邊斗嘴一邊繞著秋和01追逐，打鬧聲替代了原本有些蕭瑟的風聲，讓這塊小小的海邊高地難得熱鬧了起來。

“01，你的同伴都是有趣的人呢。看來你的身邊也沒有那么冷冷清清。”

像是確認到什么事一樣的秋似乎心情微妙地好了起來，背著手往山坡下面走。01愣愣地看著她，直到他熟悉的那份笑容三度在她臉上綻放。

——還不走嗎？

——我還想在路上聽你講分開以后的事呢。

女孩那么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