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孤獨的野獸和如火的戰士」

“01！”

遙遠的草地另一頭傳來誰人的呼喚。

“01——！”

躺在樹下睡得安穩的高大青年沒有聽見它們。

“喂！01！聽到就回答——”

陽光暖人。天地靜悄悄的，連拂過青年臉上的風都格外小心。

呼喚者仍在找著。

青年仍在睡著。

不知過去多久，青年緩緩睜開眼睛。

“喲，睡飽了？”

——好香。

首先被喚醒的感知是嗅覺。

然后才是聽覺和視覺。

“餓了嗎？”

篝火對面的紅發男人擺著爽快的笑容遞過來一支烤肉。

“海恩德爾……”

01接過烤肉，沒有思考這個男人為何在這里，先撕咬起來。

“沒想到你還知道這種好地方，可叫我好找啊。”

“啊……你沒去慶功宴嗎。”

揉揉有些悶的太陽穴，01含糊地問。

今天，是他們這個狩獵團的慶功宴。

不久前，連同01在內的十九人，由海恩德爾帶領，成功在這片蓋利魯高地的深處討伐了「蒼藍領主哈普瑞斯」。討伐戰十分艱險，并且最后也不是由他們造成擊殺，蒼藍領主掉進了深溝里，他們沒有得到屠殺資源。

然而就算如此，在這個大部分人連在荒野里撐一晚都做不到的時代里，能僅憑十九人深入荒野討伐領主并且全員歸來，已經是奇跡中的奇跡了。

基于那種原因，狩獵團歸來后，新手城的眾人決定要為這個十九人的狩獵團舉辦一場慶功宴。

將近一萬人（沒有一萬大概也有好幾千）一股腦涌進荒野里，有戰斗能力的人就協同狩獵，沒有戰斗能力的就負責采集資源。所有人都不再害怕未知的荒野，因為他們見證了十九人的偉績，并且他們相信未來終有一日，他們也會像這十九人一樣。

轟轟烈烈的慶功宴準備一直持續了半個月，然后從昨晚正式開始。

狩獵團的十九人像英雄或是珍奇動物一般被圍在人群中央，領頭的海恩德爾被問個不停，也只好笑著一個個回答冒出來的各種問題。回過神來時，已經和城中的人們喝到了天明。

慶功宴還會持續兩天，按理來說這幾天疲于奔波的狩獵團成員們不必再出城。可以盡情吃喝、盡情閑聊、四處亂逛，享受無處不在的崇拜目光，受傷的成員也會得到細心施療。

對于在荒野中艱難探索的十九人來說，本應是難得的歡慶時刻。

但是，少了一個人。

不知從何時起，少了一個人。

——海恩德爾躺在慶典的舞臺上，從酒精中恢復神志。

“01……”

他瞇著眼睛，不自覺叫著那個人的名字。

沒有人回應。

“01，說話啊。”

沒有人回應。

海恩德爾愣了兩秒，記憶逐漸清晰。

對了……01呢？

原本與自己形影不離的那個沉默的青年，似乎在慶典開始時還跟在自己身后。然而一進入人群，他就像是幽靈一樣消融在一片熱鬧的氛圍中，自己找不到他，也記不起來他。

他是從什么時候消失的……又或者說，他從一開始就離開了？

呃……腦子轉不動。宿醉的感覺真壞。

海恩德爾立起身子來，找到在不遠處的水果區段安靜地吃著果盤的女孩。

“阿秋，有看見01嗎？”

“沒有，想想也知道他不會參加吧。”

被叫做阿秋的女孩頭也不回地回答。

“等等，不應該啊，昨晚他還和我們一起進城的。我記岔了？”

海恩德爾使勁搖晃腦袋，得到的卻只有一團漿糊。

女孩沒有回答他，仍然自顧自地用小木簽戳著盤子里的水果。

“阿秋，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01嗎？”

“這種問題你要問我嗎？明明跟他說話最多的人是你耶？”

“不知道……總覺得你能找到他。”

“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情報員喔。你先醒醒酒吧。”

“你說得對。”

海恩德爾扶著頭漫無目的地在城里到處走。

“團長！”

“啊，在逛嗎。”

“對！你去哪？”

“不知道。”

“哈哈哈，還沒醒酒呢？”

在路上，遇見了和某個女玩家一起散步的狩獵團成員。

海恩德爾繼續往前走著。

“海恩德爾！等會兒繼續喝啊！”

“好，我先去辦點事。”

“等著你！”

路過酒館時，被坐在外面說笑的玩家們叫住。

海恩德爾繼續往前走著。

“團長！哇，臉色好難看！站在這里別動！”

“噢……”

“這里這里，醒酒湯，快喝。”

“謝了。”

“團長要去哪里？”

“我想想……我好像，是要去找阿秋吧？”

在某個小餐廳前被狩獵團的廚師拉住，灌了一碗味道不怎么樣的醒酒湯。

腦袋稍微精神了點，相對而來的是身體的疲重。

“阿秋好像在慶典那邊吧，你沒遇見她？”

“不好說，記不清了……我是從哪里走過來的……”

“哈哈哈，我和你一起去吧。”

“嗯。”

廚師又扶著海恩德爾一路往回走。

“你們怎么回事。”

又一次在水果攤前找到女孩，對方擺出了嫌棄的表情。

“團長說要來找你，我就帶他過來了嘛。”

廚師摸著頭解釋。

“對啊，我記得是找你有點重要的事……”

“唉，所以說男人啊。”

阿秋搖著頭往嘴里送了一塊水果，對海恩德爾提醒：“你不是要去找01嗎？”

“哦，哦哦，對！我是要找他來著！”

“那怎么又來找我？”

“哈哈，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你能找到他。”

“所以都說了，我不是監控攝像頭，只是個普通的情報員而已。”

“抱歉抱歉。不過你知道01一般會去什么地方嗎。”

“不知道喔。”

“阿秋，拜托你告訴我。”

“我不知道的事你認真拜托也沒用啊。唉，反正那家伙總是喜歡一個人跑去野外吧，去外面找就是了。”

“嗯。對，我這就去。”

“團長，你這樣子去外面找01不要緊嗎？”

“沒事沒事，你們先好好享受吧。”

海恩德爾笑著對滿臉擔憂的廚師豎了個大拇指，轉身離開。

然后，到了現在——

已經入夜了，萬里無云的晴朗夜空里斑點著許多星星。

兩個男人暫時就這樣沉默地在火堆旁吃著肉。

“不回去的話就趕不上了。”

01突兀地說。

“啊？”

“慶功宴。”

“那種事怎么都好啦。”

海恩德爾滿不在乎地擺著手繼續吃肉，吃得嘴邊和手上都閃著油光。

“還有很多人在等你吧。”

01朝新手城的方向看去。從這里看不到新手城，這里是他們剛收服不久的蓋利魯高地。要抵達這里，就算是一路跑著來也再怎么都需要半天。

海恩德爾要是從現在開始趕回去，恐怕得后半夜才能趕上。

“哈哈，隨便。天都黑了，不想回去了。”

“慶功宴的主角都不在，說不過去吧。”

“那我們一起回去？”

“我就算了。”

“怎么了？要那么說的話，你也是主角之一啊。”

01把目光定格在火堆上，沒有回答海恩德爾。

“人不會想和野獸在一起喝酒。”

過去很久，01才出聲。

“又要說那種話了？和你一起喝酒我超級開心。”

“只有你那么覺得。”

“誰說的，其他人也……”

“海恩德爾。”

01用平靜的目光看向海恩德爾。

“我們都知道的。”

兩人短暫地對視著。

最后海恩德爾投降似地抬升目光去仰望夜空。

“真該死，憑什么我的兄弟要承受這種偏見。”

“這不是偏見，海恩德爾。”

“放屁，這就是。”

海恩德爾發牢騷一樣地吐氣。

01不受其他人歡迎，誰都知道這件事。

就連狩獵團中的其他人也和01并不親近，大部分不愿和01單獨相處。

海恩德爾自知做不到讓所有人都平等地看待01，但他也不愿意勉強01去融入人群。

海恩德爾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種時刻找到01，和他待在一起。

“海恩德爾，你沒必要這么照顧我。”

01緩緩說。

“我更習慣一個人。”

“懶得管那些，你總不可能連和我一起喝也不行吧。”

海恩德爾從倉庫里擺出一大堆啤酒。

“來，喝！”

晚風呼嘯著從這片高地上掠過，有些讓人發冷。

篝火旁的兩個男人并不熱鬧地喝著酒。

新手城里今晚也熱火朝天地舉辦著慶功宴。

“海恩德爾去哪了？”

“天知道，在哪個酒桶里喝醉了吧，哈哈哈！”

“哈哈哈，不管他了！”

城里又少了一個人，然而大家也并未過于在意。

“阿秋，你說團長找到01了嗎。”

水果區段邊角的小桌旁，坐著兩個喝果汁的人。

一個是阿秋，另一個是戴著眼鏡的廚師青年。

“誰知道呢。”

“他們倆明天還會回來嗎？”

“誰知道呢。”

阿秋望著不知道是何處的地方，答得漫不經心。

“他們倆總不可能在外面遇到危險吧？”

“你在城里遇見危險的幾率都比那兩個人在外面遇見危險的幾率高。”

“啊哈哈……”

女孩的心情似乎有些莫名的壞，因此廚師決定不再繼續問下去。

擁擠的小城內，歡慶還在繼續。

而高地的樹下，兩個喝得爛醉的男人互相靠著睡著了-

2.「在這里建一座城的話」

“呼——爽快！”

清晨時分，海恩德爾每天的熱身運動結束了。

01沉默地坐在樹下磨自己的武器，直到海恩德爾拉他起來。

“昨天沒仔細看，這里的風景挺不錯嘛！”

海恩德爾搭著01的肩膀，豪氣地指點著眼前的大片土地。

“看，這座山，那邊的湖，還有這片林子。這些都是我們打下來的土地。我們還真是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啊。”

“嗯。”

“01！你看那！”

海恩德爾指向下方小型盆地邊緣處的一塊石地。

“那邊要是鑿開，挨著山建個城市，會不會是個好主意？”

01順著他的手指把目光投向那邊。

“看，那塊地方兩邊都是懸崖，高處寬一點的可以建教堂區，中間那段懸崖就全部做成連接上下的階梯。再把教堂后面的山鑿開，在盆地上面開拓土地。你看，上面不遠處就有個瀑布。下面平坦的地方就做成城市區域，就算有魔物大潮來襲擊也能很好地抵抗，遇到危險大家都能往上撤，也不擁擠，很方便對吧？”

“嗯。”

“這片地方外面的荒野也一定還有很多能探索的，假如這里有一座城的話，說不定能有機會走更遠，走出堅壁。”

海恩德爾用充滿戰意的目光看向遙遠的天際線。

視線盡頭，有一座高聳入云的山壁。

那是被稱為「絕境堅壁」的地方，圍繞著目前所知的整個世界。

堅壁內的世界很寬闊，有密林、湖泊、高崖、山坡、礦脈、濕地……所有的地方都適宜人們探索和定居，就像是應有盡有的「伊甸園」。

但是，海恩德爾相信著一件事。

堅壁背后，一定還有更加寬廣的世界。

一定還有望不到邊的大海；有神話般的巨樹；有消磨人意志的沙漠，有很多很多不抵達就一定會后悔的地方。

海恩德爾想要走出去。

想要向這個世界上生存著的；跟隨著他的；還有創造這個世界的人們都看看。

自由而熱烈的靈魂，是不會被區區一道高山所阻擋的。

“不知道會花多少年時間，但我想在這里建一座城。”

海恩德爾喃喃著下定決心。

要建一座新城的消息，很快取代慶功宴的熱度席卷了新手城。

對于建城的事，大家眾說紛紜。

“我覺得還是先發展一下創造樹和生活樹再考慮建城的事吧，我們現在等級都不高啊。”

有人想要保守發展。

現在的玩家們大部分都在40級上下掙扎，只有海恩德爾的狩獵團人均達到75級。

天賦升級需要投入珍惜資源，珍惜資源需要狩獵獲得。換言之，目前正值探索荒野的時刻，而非建立城市的時刻。

現在狩獵團還很少，海恩德爾他們的成功激勵了很多不敢嘗試戰斗樹的玩家，假以時日，一定有更多人去探索荒野。

到那時，建立城市一定會更加容易。

“建！得建啊！不建新城我們怎么探索新的地方？不探索新的地方，拿什么來升級天賦，發展科技和城市？”

有人情緒激昂，恨不得放開手腳，一天以內造出一個新城市。

這里是游戲世界，并非現實。

另一個方面來說，這里相當于第二個現實。

往日里現實中人們會因各種因素而畏手畏腳，會為社會的規則所束縛，為自己不愿做的事所左右。

這里是游戲世界，并非現實。

因而，在這里得到第二次機會，就應該放開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否則來這里生活便沒了意義。

人們的想法很雜亂，總之最后就是這兩種意見激烈對撞著。

保守或者激進，一直以來都是生存的最大議題。

人們都害怕艱苦的事，因此大部分人只想穩扎穩打，不想承受走錯路的代價。基于現實社會的壓力，這樣的想法也無可厚非，不如說是得到了所有人有意無意的默認。

「激進者易成事」、「不賭一把怎么成功」、「中獎的前提是你有去買彩票」像這種口號很容易便能喊出來。然而先驅者十有九成死于半路，最終能夠成功的，不外乎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慘烈。

激烈的議論一直持續著，新手城又熱鬧了半個月。

——說到底，這里是游戲啊。

最終，議題轉回到這句話上。

沒錯。這里是游戲世界，并非現實。

就算服務著許多現在和未來將要把這里當作「現實」來看待的常駐玩家們，這里也仍然是游戲世界，所謂的代價，對于代表著「常規玩家」的大多數人來說并不沉重。

基于這一點，建立新城的提案被確定了下來。

大家一起在蓋利魯高地上尋找適合建新城的地址，有人提議在湖邊建城，利用漁業資源。有人提議在能冒出冰冷泉水的地方建城，那地方可以發展旅游業。還有人提議……

城址提交了一個又一個，最終，還是落在了海恩德爾選的那個地方。

工程很快就熱火朝天地開干了。

雖然收集建城資源、開發建城相關的科技都需要大量探索荒野，但在近一萬名玩家的齊心協力下，新城市的基址很快打造完畢。

剩下的工作，例如城市的布局；科技的開發；土地的開拓，這些就不能著急了。

海恩德爾的狩獵團在離城市基址不遠處的小山上扎營。

“呼，最近好忙啊。感覺比討伐蒼藍領主之前還要忙。”

圍在好幾個鍋爐旁邊忙得團團轉的廚師發著牢騷。

“阿秋，能來幫我下嘛？”

“自己做。”

靠著巨石在小巧的本子上做著記錄的女性情報員冷淡地回答。

“哎，阿秋的性格什么時候才能像我的廚藝一樣火熱點呢。”

“一輩子都不可能。”

“也給我留點希望嘛，啊哈哈。”

廚師揭開其中一個大鍋的蓋子，淺嘗一口里面燉著的肉。

“嘶，好像放咸了。沒事，01和團長應該能吃下去。”

“這鍋呢……哇，好淡。沒事，奧爾多和老黑應該能吃下去。”

很明顯，以「廚師」的手藝來說，青年并非有天賦的角色。

不過，至今還沒有人嫌棄過他的菜。

已經75級的青年在目前的一萬名內測玩家中屬于頂尖的少數人，而他的天賦有大半都點進了廚藝里。

在這種人人都對戰斗有著必要需求的時代里，他不僅是這個狩獵團里唯一的廚師，還是所有玩家當中為數不多的幾位全職廚師。

把一旦使用便不可逆的天賦全部投入到某一項當中，這對誰來說都是一件影響深遠的大事。更何況是廚藝這種不能給自己帶來任何戰斗提升，甘愿淪為其他人的增幅輔助一般的天賦。

在此之上，青年還是一位「常駐玩家」。

這無疑是致命的。

因此狩獵團的團長海恩德爾也曾問過他，要不要放棄做廚師。

——是有想過那種事，不過我不做的話，誰來給大家做飯呢。哈哈，團長別擔心，別看我笨手笨腳，其實還挺喜歡做菜的。

當時，他是那樣回答了海恩德爾。

「和01一樣的笨蛋」。

而阿秋事后是這樣評價他的。

“終于——做完了！”

青年把所有鍋爐底下的柴火都抽了一些出來，讓它們保持微弱的小火，然后伸了個懶腰。

“團長他們，什么時候回來啊？”

“不知道。”

幾朵云懶洋洋地從青年的視線這頭飄到另一頭。

有點累。

睡一覺好了。

小睡一會兒的話，應該沒問題……

青年就那樣半靠著石頭睡了過去。

——！

“不好，要糊了要糊了！”

某一時刻，青年掙扎著蹦起來。

“你要嚇死人嗎。”

原本坐在他身邊安靜吃著飯的阿秋不客氣地賞了他的頭頂一記手刀。

“不是，我睡著了，菜要糊了！”

“你是把我當成傻子還是瞎子了。”

“對喔，還有阿秋在旁邊嘛。”

“哈哈哈哈，你還是快吃飯吧。”

青年摸著頭傻笑的樣子逗笑了所有人。

晚餐時間結束后，大家按照慣例各做各的事。

01和海恩德爾又搭伴鉆進了荒野；四個科研人員偶爾會像吵架一樣大聲討論他們的研究；阿秋和另一個天賦點了種植和養殖的女孩在一旁閑聊；其余人有的聚在一起娛樂，有的倒頭呼呼大睡。

被獨自留下的青年手忙腳亂地收拾著大家吃完后留下的一攤子餐具和垃圾。

這樣不算輕快也不算艱苦的日子，一日又一日地重復著。

或許有人會開始逐漸厭倦于這樣的奔波，或許有人會想要趕緊建好城市去探索荒野。

對于青年自身而言，現下度過的每一日，全部是彌足珍貴的回憶。

青年整理好所有東西，在荒野中找到了兩個背影。

“團長，01，你們又在看那個啊。”

“對啊，你也來嗎。”

海恩德爾笑著轉頭對他邀請。

青年和兩人站在一起，從黑暗中眺望下方燈火通明的城市基址。

那邊的人們還在忙碌著。

“好壯觀啊。”

青年發出感慨。

“在這里建一座城，果然是不錯的想法，對吧？”

海恩德爾快活地問兩人。

3.「等這座城建立以后」

蓋利魯高地上，海恩德爾領袖下狩獵團的營地，十九人在清點著馬上要送去下面的資源。

新城的建立自從確定基址起，到如今已經有了近一年。

城區的規劃大致已經完成，負責建城的玩家們聽取了海恩德爾的想法，最終的成品和海恩德爾預想中基本一模一樣。

剩下零散的幾個施工地點還在運作，目前狩獵團主要擔任著給研發城市科技的玩家們獵取資源的任務。

「中心城」。

這是玩家們給這個城市取的名字。

不難看出，玩家們認為這個城市就坐落在世界的中心。

以它為落腳點，玩家們要探索的所有地方就僅限于堅壁內部。

堅壁外面還有更寬廣的世界嗎？

比起沒有人信，更不如說是沒有人去思考這個問題。

擊敗蒼藍領主的這一年內，許多狩獵團建立了起來，海恩德爾的狩獵團不再是唯一一個敢于深入荒野探索的狩獵團。

即便如此，其他狩獵團也時常在荒野中失利，因為他們的等級普遍太低，戰斗技巧也普遍缺乏磨練。

打造好中心城，不少人就打算在這里落腳，生活下去。

想要走得更遠的，還是只有海恩德爾。

“這些應該夠用一段時間了，01，我們送下去吧。”

海恩德爾找上01，要他一起送材料。

01沉默地跟上了他。

一年內，海恩德爾在01和人群之間多有調解。一些人慢慢地意識到01只是不好相處，似乎沒有傳聞中那般不分敵友，但也僅限于此。仍然有很多人對01報以排斥心理，敬而遠之。

這次去城里，除了送材料還有兩件事要做。

先前，01在荒野中獨自行動時遇上了另一個狩獵團。那個狩獵團看見01殘暴的戰斗方式后連材料都全部丟下，逃離了現場。

把這個狩獵團應得的材料還給他們，這是海恩德爾要做的第一件事。

至于第二件事……

“公會？”

當時，有個天賦是修行者的熟人找上了海恩德爾。

他透露現在的教堂可以開始建立公會了，向海恩德爾介紹了公會的一些基本情報，并勸海恩德爾也趕緊建立一個公會。一方面可以擴充狩獵團的成員，另一方面可以搶先其他小公會，在中心城最先拿到優勢。

一旦海恩德爾建立公會，很多有潛力的狩獵團一定都會趕來加入。未來在中心城的領頭地位會不可動搖。

老實講，海恩德爾有些心動。不過，并不是心動于所謂的領頭地位。

目前他的狩獵團最遠只推進到離中心城二十天路程的荒野里，要抵達遙不可及的堅壁腳下還有不知多長一段路。海恩德爾的打算是先抵達堅壁腳下，假如無法攀爬上去，就順著堅壁腳下尋找去另一邊的出口。

再不濟，鑿穿堅壁也是可以嘗試的。

不過說到底，無論是哪種方案，對于十九人的團隊來說都像天方夜譚。

要是能趁機說動其他狩獵團一起行動，靠著眾人的力量，一定能走出去。

再多了解一下公會，是海恩德爾要做的第二件事。

進了城，海恩德爾首先把材料交給負責中心城工程的玩家，然后打算尋找那個逃走的狩獵團。

收集情報，最好的地方當然就是酒館。

“知道之前那個會冒冰水的地方嗎，聽說有一群人跑過去了，要在那邊建個村子。”

“聽說了，好像是個臭屁的商人忽悠過去的，我反正是看不起那種人。”

“真不知道就是有個冒冰水的泉眼而已，怎么這群人還打了雞血似的趕過去。齊心協力一起建中心城不好嗎。”

“總有人想先顧自己嘛，別說那些了。哎，你聽說公會的事兒了嗎，要不咱們也去建個公會？”

“算了吧，我聽說建公會要好幾十萬伊甸幣，咱們倆加起來才一萬多塊。”

“嗨，想想怎么了……”

酒館中的嘈雜大部分是沒什么價值的閑聊，海恩德爾和01來到吧臺前坐下，點了兩杯啤酒。

“喲，這不是海恩德爾團長嘛。旁邊這個是……”

“不用在意，我的團員。”

由于01不喜歡在城中露面，很多人并不知道他長什么樣子。只是大概知道01是海恩德爾狩獵團里的人。在這里暴露01的身份，酒館中一定會變得更吵鬧，所以海恩德爾只是隨便敷衍過去了。

“最近狩獵團不忙嗎？怎么有空來喝酒。”

老板擦著酒杯和海恩德爾搭話。海恩德爾在玩家中的聲望并不低，并且狩獵團長期在野外駐扎很難能遇得上。因此能和他聊上天絕對算是一件能拿來吹噓的事。

“哦，其實我是來打聽情報的。”

“哈哈，你算找對人了。這城里的事沒有我不知道的，隨便問。”

老板豪氣地拍著胸脯打起包票。

“是這樣，我聽說前段日子好像有個狩獵團在荒野里遇見了我的團員來著。”

“啊……你說的是遇見01的那群人吧。”

“對對，聽說我的團員給他們添麻煩了，想專程過去道個歉。”

“嚯，何止是麻煩……我聽那群人說那家伙像怪物一樣忽然從樹叢里竄出來，還沒看清楚什么情況就把他們正在狩獵的地龍連著離那頭地龍最近的同伴一起砍倒了。好家伙，嚇得他們好歹壯著膽子拉著受傷的同伴趕緊逃跑，現在都還不敢出去探索，生怕在荒野里被那家伙襲擊。”

“這樣啊，還真是添麻煩了。可以問一下他們在哪里駐扎嗎？”

“好像是在斷尾貓旅店住著。他們里面有個叫耶斯林恩的小子人還不錯，受傷的就是他。”

“嗯，謝謝了。”

海恩德爾一口喝完啤酒，對老板報以爽朗笑容。

“酒很好喝，有機會我再帶著其他人來。”

“喂，我可把這話當真了啊！”

“哈哈，一言為定！”

走出酒館，海恩德爾無奈地用手指抵住額頭。

老板口中的聽聞和01告訴他的內容大差不差。

從01的角度看去，他的本意是想幫他們解決掉地龍，位于視角盲區的他沒能看見被地龍壓制著的那名玩家才導致誤傷。還沒想好要怎么解釋現狀，其余幾個玩家認出他后就趕緊拖著同伴逃走了。

畢竟就算是在游戲中，也難免有那種會襲擊玩家截取珍惜材料的歹毒之人。

海恩德爾作為了解01的人自然沒有責怪他的意思，然而落在其他人眼中，這件事就又演化成了「兇獸的發狂」。

按照傳聞的傳播速度，他迄今為止一年努力在玩家心中建立的01的一丁點正面形象，或許已經全部化為烏有。

“你也別太低落，這事兒就是個誤會。”

海恩德爾拍拍01的肩膀。后者臉上看不出表情。

“沒事。”

“接下來道歉我一個人去吧。他們認識你，到時候不聽我說話就麻煩了。你就隨便找個地方等等我，等會兒我們一起回去。”

“我去城外面等你。”

“哎，也行。注意安全。”

“嗯。”

沉悶的回答后，格格不入的身影從海恩德爾的反方向離開。

不久后，海恩德爾在中心城東面城區的某家小旅店里找到了老板所說的一行人。

“你是，那個海恩德爾嗎？”

“嗯，是我。”

“喂，都別睡了！快來，看看這是誰！”

認出海恩德爾后，小狩獵團的領頭者立刻興奮地叫醒其他房間里的同伴。對于他們這樣的狩獵團來說，海恩德爾這樣的人物簡直就是神一樣的男人。

“海恩德爾團長找我們有什么事嗎？想聯合探索的話我們隨時都可以！”

“你蠢啊，我們哪能跟得上海恩德爾他們的節奏。況且他們團里……”

小狩獵團的全員忽然沉默了下來。

“我就是為了這個而來的。”

海恩德爾一邊笑著安撫幾個人，一邊拿出地龍的材料。

“前些日子我團里的01給你們添麻煩了，我是來道歉的。他沒什么惡意，當時只是想幫你們而已。”

“我，我們……”

成員們臉色難看地互相對視，最終推回海恩德爾的手。

“我們也知道他應該不是想搶我們的東西，耶斯林恩也說最后01應該有對他留手才不至于直接被殺。不過面對那種戰斗起來不分敵友的人果然還是很害怕，當時只想著要逃回來，反應過來時傳言已經控制不住了。那頭地龍他不插手我們應該也打不過，所以海恩德爾團長你不用特地過來道歉……對不起，我們，我們都只是怕死的普通人，很多事沒辦法。如果給你們造成了不好的影響，希望你可以諒解……”

領頭者說著那樣的話，對海恩德爾彎下腰來。

“沒事。”

海恩德爾把領頭者扶了起來。

“沒事的，不是你們的錯，不要責怪自己。”

海恩德爾最后還是把地龍材料留給了這個僅有五人的小團體。

他希望無論如何，他們在振作精神后還能再繼續去探索荒野。

走出旅店，一向如同火焰般振奮著周圍所有人的海恩德爾，露出一抹誰也沒看見的苦笑。

最后一站是教堂。

“你可算來了，怎么樣，要不要建立公會？”

那個熟人早已在這里，從焦急的樣子看來等待的時間已經不短。

“還沒決定好。”

“還不下決定嗎？對了，我得說個事，你們團里那個01……要建公會的話恐怕得想個辦法才行。現在外面的那些狩獵團都不想和他在一個團體里，中心城到處都在傳他敵友不分。”

“那不是……算了，現在解釋不清楚，等我澄清這個誤會之后再建公會吧。”

“你想怎么解釋清楚？01那種麻煩人物原本就爭議多，反正他都喜歡自己待著，你遂了他的愿，讓他自己待著不就好了。這么多玩家和01，誰能幫你完成走出去的心愿，這不一目了然嗎？”

“不，只有01的事我不能退讓。”

海恩德爾搖搖頭，堅決地回答他。

“我不建公會了，我要走出去，靠十九個人也行。”

“瘋了吧……海恩德爾，我可不知道你有這么不理智的時候。”

“01是我的兄弟。他信任著我，相信我值得他追隨。為了這樣的兄弟，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海恩德爾說完，頭也不回地從教堂區離開。

“01！”

大步邁出城門，海恩德爾看見在河邊磨劍的01，仿佛卸下某種重擔般對他呼喚。

“事談好了？”

“嗯，都解決好了。”

“公會呢。”

“不太適合我們，暫時不考慮吧。”

“嗯。回去嗎。”

“當然，我都餓了！”

兩個男人調轉方向朝營地走。

“01。”

“嗯？”

“距離天黑還有時間吧，我有個想去的地方，去嗎？”

“嗯。”

結果，海恩德爾說的地方就是01一個人時會去的那塊高地。

從那里，剛好能看見中心城。

“01，等這座城建立以后，我們就去找通往堅壁外面的路吧。”

海恩德爾把手搭在01肩膀上，深吸一口氣。

然后，他對下方的中心城大喊——

“看著吧！我要向所有人證明！”

“一定有一個地方——可以把你這家伙安頓下來！”

一定……存在著那樣的地方。

海恩德爾堅信著。

堅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