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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南陽湖的黎明

朱見深雙目赤紅,緊緊地握住樂禮的手。李芳跪在一旁,哭得跟個淚人似的。

“殿下,我沒讓他進去。”樂禮輕聲說道。

“我知道,你做的很好。”

“小的沒有辜負...殿下,小的也能和袁忠一樣嗎?”

“一樣,我會叫他們好好保存你的骨灰。等我千秋,就葬在一邊。大家熱熱鬧鬧聚在一起,輪流打馬吊。”

樂禮露出欣慰的笑容,“殿下,我不做莊家...我笨...打不過...”

朱見深淚水涌了出來,“不,你不笨!”

把樂禮的尸體放平到地面上,朱見深站起身來,盯著被四個護衛押著的軍士。

那軍士并不強壯,反而有些瘦弱,雙目直直地看著朱見深,反而有種挑釁的意思在里面。

有本事你殺了我啊!

朱見深向艙外走去,頭也不回地說道:“拖出來。”

軍士被護衛拖了出來,易千軍和張杰站在他身后。

朱見深看了看天色,身子轉了一圈,目光在本船以及周圍官船上圍看的軍士和船夫身上,緩緩地掃了一圈。

撇了撇嘴,走到那名軍士身后,扳住他的額頭,拔出腰上佩戴的短刀,繞到前面他的脖子處,狠狠一割。

那位軍士像被割喉的公雞,在甲板上噗通地抖動個不停。

趙焮看著甲板上又流了一灘的鮮血,嘴里嘀咕道:“剛沖洗干凈。”

朱見深上前去踢了他一腳,“你妹的,再沖洗一遍就是。”

“是,殿下!”趙焮低著頭,弓著腰答道。

朱見深臉色有點難看,走到一邊,扶著船邊的護欄,嘔的一聲,朝著湖里吐了幾口清水。

眾人緊張地問道:“殿下,你怎么了?”

“沒事,今天殺了兩個人,惡心壓不住了,吐吐酸水就好了。”朱見深揮揮手,解釋道。

看到眾人都關心地看著自己,朱見深勉強地笑了笑。

“皇祖母說,當年皇爺爺才十二歲時,太宗皇帝帶著他從征,讓他見識尸山血海。說多看死人,看多了,心就會變硬,就不會被哄、被騙、被嚇。”

朱見深的話,就像湖面上的風,輕輕吹動著大家的心海,吹得波瀾蕩漾。

“不過幸好,我心變硬,卻沒有變態。”

“變態?殿下,什么變態?”李東陽忍不住出聲問道。

“變態就是殺了人沒有覺得很惡心,不舒服。反而心里十分喜歡、開心、興奮。我雖然覺得非殺不可,下手沒有停滯,但是殺完后,心里還是有反應,會吐。”

說到這里,朱見深點點頭,“這是好事。說明我不是那種殺人取樂,殺人如麻的變態。”

酆化雨在一旁說道:“佛陀大慈大悲,也有怒目金剛之時。”

朱見深哈哈大笑:“還是酆師傅會說話。好了,大家各自忙去吧。整理好了,大家趕緊要出發了。”

回到船艙,與酆化雨一起對還處在驚魂失措的萬貞兒和吳喜兒安慰了幾句。

“殿下,剛才聽你跟那個奸細輕聲對語,似乎猜出幕后黑手是誰了?”酆化雨的左手抓住椅子扶手,身子前秦,迫不及待地地問道。

朱見深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說道:“酆師傅,你顯得很急迫。跟平日里從容不迫、澹然無求的截然不同,讓學生好不習慣啊。”

酆化雨看了朱見深一眼,雙手又籠在袖子里,身子筆直如松。

“老夫只是想看看,有誰敢龍頭鋸角。”

朱見深笑著說道:“學生猜測,酆先生是想搞清楚,你絞盡腦汁沒有猜出的人,學生為何一下就猜到了。”

酆化雨笑得很欣慰暢快。

“要不是老夫年紀大了,又拉不下面子,真想跟著李東陽、譚純他們一起學習殿下的,那個邏輯因果為本的歸納演繹法。”

朱見深靠在座椅背上,仰著頭,看著船艙屋頂。

“酆先生思維模式已經根深蒂固,很難改變。學起來很麻煩,反倒東陽、譚純、李芳、方義這般,思維模式還在成長,如白紙一般,學起來很容易。”

酆化雨眼睛又耷拉著閉上,“殿下說得沒錯,白紙才是大國手的最愛,畫什么圖,寫什么字,隨心所欲,得心應手。”

兩人不知不覺中轉移話題,不再提幕后黑手的事。

太陽像躍龍門的金鯉魚,跳出了湖面,金色陽光萬丈長,浩浩蕩蕩,恩澤天下。它照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如同無數張滿懷欣喜和感激的笑容。

朱見深和酆化雨透過推開的窗戶,呆呆地看著這一幕,一時看癡了。

“今夜之事,還要勞煩酆先生寫一份密疏,呈送給皇叔。”

酆化雨眼睛突然睜開,微微轉頭,看著朱見深。

金色的陽光照在他臉上和身上,有一種如夢如幻的感覺,讓酆化雨一時間無法看清楚朱見深的神情。

京師紫禁城乾清宮東偏殿里。

朱祁鈺翻閱著一疊上疏,眉頭緊緊地扭在一起。看了許久,把最后一份上疏合上。

往龍椅后背上一靠,仰著頭,閉上眼睛。

站在旁邊的王勤連忙拿著一條熱乎乎的毛巾,輕輕地蓋在朱祁鈺的眼睛上。

朱祁鈺舒服地輕輕嘶了一聲。

等了一會,毛巾還有熱氣,王勤把它取走,輕聲問道:“皇爺,還要再敷一回嗎?”

“嗯。”

王勤又拿起一條熱毛巾,敷在朱祁鈺的眼睛上。

聽到朱祁鈺舒服地又發出一聲嘶聲,王勤忍不住輕聲道:“沂王殿下給太后獻上的這個敷眼睛的法子,真得很好。太后的眼疾好了許多,皇爺的眼睛也舒服許多。”

“他呀,總是有那么多奇思妙想。”

過了一會,取下毛巾的朱祁鈺睜開眼睛,指著桌子上那堆上疏。

“深兒此次南下,陳述一路所見所聞。你看看,桑農、商賈、教化、課稅、吏治、漕運、河工、鹽務,還有聽訟斷獄。種種諸類,無不涉及。關鍵是深兒闡述這些政事的問題,與其他臣工所說截然不同,讓人瞠目結舌。”

“皇爺,或許這是殿下所言的角度不同,方法不同吧。”王勤低著頭答道。

“嗯,深兒初生牛犢不怕虎,敢看敢問敢想,自然與那些宦海沉浮、圓滑世故之人截然不同。而且他自己琢磨出來的歸納演繹之法,確實與眾不同。”

王勤在一邊說道:“殿下那個以因果邏輯為本,遵循同一、矛盾、排中、對立統一、質量互變和否定之否定等法則的歸納演繹法,確實讓人驚嘆不已。或許,殿下就是以此法,推斷出了幕后黑手...”

朱祁鈺默然無語,過了一會才說道:“錦衣衛和東廠查到的線索,你那里是原本,深兒那里是副本。偏偏他推斷出幕后黑手,而你們還一籌莫展,撲朔迷離。”

王勤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皇爺,小的們無能,辜負了皇爺的期望,請皇爺治罪!”

“起來,不是你們無能,是深兒太妖孽了。”朱祁鈺擺了擺手,“現在想來,他自請南下廣州,除了不想讓朕難受和難做,也是想親眼看看這大明江山,到底是怎么個樣。”

王勤起了身,站在旁邊,彎腰低著頭,靜靜地聽朱祁鈺繼續往下說。

“出去了也好。我這人心軟,耳根子也軟。濟兒去了,心里堵得慌,要是有人天天在耳邊絮叨,說不定真會出什么事。只是他離了京,這紫禁城就不熱鬧了,死氣沉沉,讓人不自在啊。”

王勤在旁邊輕聲附和道:“是啊,以前小的遇到殿下,他總是笑呵呵地打招呼,老王,你狗鼻子又聞到什么味了?又或者說,老王,眼睛睜大些,放亮些,你可是皇叔的眼睛。”

他抬頭看了一眼朱祁鈺,繼續輕聲道:“小的看來,殿下似乎對南內那邊并不親近...”

朱祁鈺猛地抬起頭,看著王勤,看得他后背流汗。

殿里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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