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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后生下海

  • 瓊音繚繞
  • 湘竹MM
  • 4292字
  • 2023-03-29 08:08:00

黃思梅小心翼翼地瞄了蒙華香一眼,連忙用雙手牢牢地托住桌底,唯恐她氣急掀桌子。

東方瓊劇團就是蒙華香的命根子,所有嫌棄、背叛東方劇團的人,都會進她的黑名單。

而跳出來的李東明這樣做,最讓蒙華香心寒:因為他三歲進戲團,從小蒙華香就把他當自己的小兒子。

東方瓊劇團,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如遇到乞丐,或者是村里有人家養不活的小孩,就接到劇團來養,只為反哺社會,不見死亡。

蒙華香的母親張璐金,出生于極度重男輕女嶺高村。

出生后的張璐金挨餓受凍,全靠母親護著,才沒有一出手就被活活埋了。

可是在她三歲那年,奶奶把她抱到了山上扔下,只說了一句:“是活是死,全靠你的命!”

年幼的張璐金,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地跟著奶奶狂奔下山,卻怎么都跟不上奶奶的步伐,在山上哭得撕心裂肺,偶遇了上山練嗓的嶺高瓊劇團團長,團長二話不說,就把她抱回了團里養。

成年后,張璐金才明白,為什么劇團里常常讓女生反串生角、為什么時不時劇團就來個三五歲的小女孩、為什么劇團從樂隊到演員到文員幾乎全是女人……

身處嶺高的女人,都知道自己的命運,而嶺高瓊劇團的團長,以一己之力,收留了百來個被遺棄的女童。

淋過雨的人,總想為別人撐傘。

成年后,張璐金因為業務能力出眾,接任了嶺高瓊劇團。

再后來,她帶團殺伐四方,在海島內揚名,卻被嶺高人所唾棄排擠,不得不轉戰東方,劇團被迫更名東方瓊劇團。

再后來,她棄戲從軍,帶領劇團娘子軍,大殺四方,成了“鐵娘子”。

張璐金這一生,轟轟烈烈,跌宕起伏:她在長袖翻飛的舞臺上,是英姿颯爽的“武旦”;在刀劍無眼的戰場上,是英勇無畏的“鐵娘子”;在其樂融融的劇團里,是眾望所歸的“老團長”……

而她給東方瓊劇團的遺訓里,有一條就是“不能見死不救”:一是收養被遺棄的嬰童,二是遇到家里揭不開鍋的、如對方有意愿可寄養到瓊劇團。

甚至于,張璐金從未要求過,被收養的孩子,需要給瓊劇團怎樣的回報。

蒙華香之前收留了不少小孩,被問及同樣的問題時,她都只能苦笑著搖頭。

張璐金的原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當年,嶺高瓊劇團的團長雖不生我,但養了我大半生,卻從未要求我回報,我憑什么要求別人回報?至于接管劇團,不是報恩,是承恩——沒有劇團,我又哪兒來的活計?又哪兒來海外演出和接受各國領導接見的風光?哪兒來帶領姐妹上戰場保衛家鄉的底氣?孩子來,我們倒笈相迎;孩子走,我們鼓掌歡送便是!”

話雖如此,蒙華香總共收留了七八個孩子,幾乎都是家里孩子太多,飯都吃不上兩口的家庭送來的,唯獨李東明,是真正的“乞兒”。

被撿到時,李東明正在和一只野狗打架搶一口吃食。他看上去不過三、四歲的樣子,瘦得皮包骨,身上衣服只剩幾縷布條,手腳和背后都長了膿瘡。

蒙華香救下他后,問了許久,爸媽是誰、家住哪里,全都說不清楚,就連海島話,都講得磕磕巴巴。

再后來,蒙華香十里八鄉去巡演,總帶著他,想幫他找到家人。

這么多年過去,家人沒找到,但蒙華香儼然把他當成了小兒子養。

張沈年因為要接管瓊劇團,錯失了上大學的機會,懊悔不已,蒙華香也有心栽培李東明,讓他接棒哥哥考大學。

無奈李東明自己無心向學,就連高中,都是蒙華香找了門路,才讓他讀完。

瓊劇團里,如果問蒙華香待誰最好,幾乎所有人都會說,是李東明。

蒙華香連母親不讓外傳的“璐金唱腔”都毫無保留地教給了他。所以,誰想脫離瓊劇團,黃思梅都覺得沒問題,唯獨李東明,黃思梅有些擔心婆婆心理上接受不了。

尤其是今天這樣闔家歡樂的場合,李東明突兀地提出改行下海,的確不應該。

讓黃思梅意外的是,蒙華香并沒有暴跳如雷。

蒙華香淡淡地放下茶杯,淡淡地環視了一圈后,垂下眼簾:“還有沒有和阿明一樣,想下海的?”

見大家紛紛緘口不語,蒙華香長長嘆了一聲:“哎!我人是老了,但是心不老,我也和你們一樣,心中豪情壯志氣沖云霄!只是我們的夢想,不一樣。”

誠如瓊劇唱的,悲喜自渡,他人難悟。

蒙華香全心全意地想守護東方瓊劇團,年輕人卻一心想去市場經濟大潮里做弄潮兒。

經過張沈年下海擺攤、黃思梅開荒、經營茶樓,蒙華香漸漸地也想開了:時代拋棄你的時候,招呼都不會打一聲。

這些年輕人如果和她一樣,只想守著劇團,不思進取,未必真的好。

剛好借著李東明的這個由頭,蒙華香緩緩道:“你們如果和我一樣,想讓老祖宗留下來的文化精髓發揚光大,那就留下來,我們守著東方瓊劇團,守著瓊劇;如果你們想下海擺攤,我也不攔著,可以自由改行。”

說完這句話,蒙華香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落寞地望著茶樓窄仄的唱臺,臉上是苦楚的無奈:“這是你們年輕人的時代,你們可以更勇敢。”

因為丈夫早逝,蒙華香這一生,把劇團牢牢捏在手里,哪怕是公家轉私人承包制,也沒能打倒她的豪情壯志。

兒子下海、媳婦改行,她內心的信仰卻從未崩塌,她堅信,總有一日,瓊劇會守得云開見月明,重新迎來蓬勃的生機。

就是不知道,她還能不能盼到那一日的到來。

對兒子兒媳,蒙華香內心多少有些歉疚:她從未問過他們的職業夢想,只是理所當然地覺得他們自小練童子功,就該像自己一樣,一輩子把瓊劇唱好:“你們的祖奶奶張璐金,臺上溫婉柔弱演花旦,臺下英武扛槍上戰場。阿年和思梅,你們只要記住,不管做哪一行,都不能把瓊劇忘了就好!”

說完,蒙華香轉身回房,只留一室靜謐,讓大家自己去想。

有了她的放行,劇團幾個小后生都動了心思:別的不說,張沈年每次回來,身上筆挺的襯衣,可比的確良褂子要好看。雖說如今劇團開荒、辦茶樓,看起來也紅紅火火,可是男子漢大丈夫,哪個不想像古惑仔一樣,走遍江湖霸氣闖蕩?

張沈年看著眼前幾張誠摯的面孔,有些犯難:“思梅,你看……”

黃思梅咬了一口蓮蓉月餅笑道:“阿媽都開了金口,你就帶他們去吧!”

東方瓊劇團和其他劇團不一樣,團員多數都是內部培養,從小到大,大家吃住都在一塊沒分開,彼此就像親人一樣。

黃思梅為了婆婆無法遠行,卻贊同讓這些后生仔出去外面看看。

畢竟,張沈年口中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這些后生仔每次聽張沈年說起,個個眼睛亮晶晶。

經過認真思索,張沈年帶了李東明、黃東華和林嬌嬌三人去三亞。

黃思梅牽著張文軒,抱著張文倩,把他們送到了火車站。

候車廳里,賣粽、賣bua的叫賣不絕于耳。

林嬌嬌自豪地拍了拍自己的大布袋:“我們帶的可是東方茶樓粽子和椰子bua,味道那是頂呱呱!外面,買不到!”

張文倩咽了咽口水:“味道,頂呱呱!”

大人們被她奶聲奶氣的饞樣逗得哈哈大笑,羞得小姑娘把頭埋到了媽媽的懷里:“阿姐,我要吃棕、吃bua!”

黃思梅拍著她的背輕聲哄著:“好好好!回家就吃好不好?”

張文軒小大人似的站在一旁,故作深沉地問父親:“阿爸,你下次什么時候回來?”

張沈年揉了揉兒子的板寸小腦袋:“過年的時候阿爸就回來了。”

聽到爸爸要這么久才能回來,張文軒和張文倩整齊劃一地垂下腦袋,瞬間變得蔫蔫起來。

對他們而言,父親回來的日子總是快樂而短暫,還沒分開,他們已經在數著日子盼著他回來。

張沈年看著一雙兒女失望的模樣,心口也悶悶的不痛快。

在東方,年節很重:中秋、過年初一十五得舉家團圓守歲;三月清明、七月中元節得回家祭祖;端午得返家包粽子、帶五色線、艾草洗龍浴。

但是,忙于擺攤的張沈年,常常會因為生意的問題,經常趕不回來。

這一次回來,張沈年才發現,自己錯過孩子許多成長階段。

臨進站臺前,張沈年暗暗下決心,以后逢年過節都要回家。

*

送走張沈年一行,黃思梅又開始忙碌起來。

劇團少了三個能獨立演出的好苗子,黃思梅和蒙華香不得不再挑人培養。

黎錦工作室的工作,也開始變得忙碌起來。

鐘梨花帶著俄賢嶺的一眾姐妹,又是興奮又是心酸:“我們的奶奶媽媽那一輩,個個都是織黎錦的能手,到了我們這一代,村里會織黎錦的人,掰手指就能數出來,以后我們的孩子,估計都沒人會織黎錦了……”

看著鐘梨花臉上落寞和欣慰交集的神色,黃思梅感同身受:黎錦和瓊劇一樣,都是老祖宗留下來的寶貝,應該被發揚光大。

傳統的黎錦以棉線為主,輔以麻線、絲線和金銀線交織而成。

它的經線一般采用的是纈染法,也就是扎染法,在一個扎線架子上先編好經線,再在經線的基礎上用紗線扎結。

手動染色之后,拆去結扎的紗線,就會呈現藍地白花的圖案,然后織進彩色緯線。

東方茶樓后院新建的竹屋里,黎錦紡織的傳統工具一字排開:黎錦常規采用木制手搖軋花機、手搓去籽十字棍、腳踏紡紗機和織布機等工具。染料則選用山區野生或家種植物的原材料,這些植物制成的染料,色澤鮮艷,不易褪色。完美融合了織、染、繡技術的黎錦成品,圖案精美生動、色澤鮮亮奪目。

織娘們加了工作室,只當是讓東方茶樓做個中介,如今看到,她們每個人都被分配了一個小隔間,不但按照鐘梨花的要求配備了各色機杼工具和彩線,隔間還單獨做了一張小竹床,黃思梅說她們長期蹲坐弓背傷身體,做一會,可以躺一會休息。

黎錦工作室漸入佳境,黃思梅送去三亞的幾批黎錦成品,王云飛反饋都很好,很快就銷售一空。

這讓黃思梅得到了極大的鼓舞,鐘梨花和織娘們也喜上眉梢。

為此,黃思梅準備籌建黎錦染房:“未來咱們做黎錦,肯定是要走一體化的路線,現在把染房建好還能直接用,一舉兩得,多好!”

是呀!多好!

鐘梨花和一眾織娘,眼淚汪汪,重重地點頭承諾:“梅姐,您放心!我們一定把黎錦織好!讓俄賢村的黎錦走進城市、走出海外!”

雙面繡最難的是正反兩面要相輔相成、又要交相輝映,鐘梨花的手法,已然出神入化,下針如有神助,彩線穿梭間,便呈現一幀又一幀唯美的圖案。

黃思梅咬牙苦學,竟也學得了幾分精髓,再傳授給基礎扎實的九位織娘,效果意外地好。如今黎錦工作室里,日日瓊劇中板聲聲,和隔壁幼兒園“啊哦咦嗚呃”此起彼伏,成了東方瓊劇團另一道靚麗的風景。

織娘們巧手奪天工,織就的服裝,就連蒙華香看了,都連連稱贊:“老祖宗傳下來的,都是寶啊!我們的瓊劇,我們的黎錦,都是好東西哇!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這些寶貝才能大放異彩?”

黃思梅垂下眼簾,不敢搭腔。

蒙華香的愿望是美好的,但是現實是殘酷的:東方瓊劇團原本每日巡演的折子戲,從早中晚三場、縮減成早晚兩場,現在就只剩下午間人流稀少的時刻演一段。

木閣樓如今,整日響徹著錄音機磁帶的流行樂曲,蒙華香痛斥,說靡靡之音有如罌栗蠱惑人心,卻怎么也阻擋不住時代車輪的滾滾前進。

她怎么都沒想到,哪怕是宣傳車引流,招來了人,這茶喝久了,大家的心還是變了,居然還是要拋棄傳統瓊劇,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因為折子戲演出頻率大大降低,加上黃思梅還惦記開荒,分身乏術,團里新擔綱的生角、旦角,演出頻頻出錯,每隔幾天就會被蒙華香罵哭一次。

黃思梅知道他們已經志不在此,卻又無能為力:他們從小跟著劇團東奔西跑,所學本領僅此一項,又不肯像李東明那幾位一樣敢出去闖,就連雙面繡的黎錦,他們也看不上,口口聲聲說男子漢大丈夫不做女人手活。

黃思梅萬分無奈,只能讓他們溫水煮青蛙一樣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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