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
在雒陽最為高檔的娛樂酒樓上,唐周跟六個美人歡愉著……
子時剛過。
伴隨著一聲高亢的吼叫之聲,唐周因下體爆裂而死……一直到劉子瑜離開詔獄的時候,負責逍遙閣的管理者,才故作驚慌地找到北部尉,稟明唐周身死的事情。
數日后,唐周的死成為京城中的一段人人嗤笑的軼事。
這倒也符合唐周這個叛徒的身份,靠出賣自己的主子來獲取榮華富貴且得來的不義之財,自然也得不到旁人的尊重……
在東漢這個近乎利益熏心的時代,賣主求榮依然是件極度可恥的行為。
劉子瑜走出詔獄的大門。
整個雒陽的天地全然白雪茫茫,鵝毛般的雪花從天空緩緩地飄落門,自然堆積的雪墻阻隔著內外的世界。
劉子瑜望著壓抑和冰冷的大千世界,久違地深吸一口氣……感受著腹腔內冰冷的寒意,整個人的困乏一掃而空。
“我差點以為這里就是天堂了……”
劉子瑜如此言語道。
身旁,那何典獄長笑著問道:“劉公子,天堂是個什么地方?小人,怎么從未聽人講起過?”
“天堂?”
劉子瑜笑了笑,隨意地言語道:“天上之堂,自然不是地上人所待的地方……這是塞外有些胡人的信仰。據說是善良之人死之后,才會有資格去往的最美好的地方……像是某些作惡多端的惡人,則會被送往烈焰炙烤的地獄,遭受永世的折磨”。
“原來如此……劉公子人美心善,想來必然是要去那天堂的大善人……小的則是人丑多作怪,怕是死后只能去往什么地獄受罪去嘍~”
何典獄長獻媚地言道。
劉子瑜拍了拍何老吏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言道:“鬼神之說向來是哄人心安的,若是真有什么鬼神的話,怎么不見這世上的惡人去死?要是真有什么天堂,地獄的話,這人間又有何存在的意義?善,惡,說白了都是人自己定義的,真要是有什么天神和鬼怪,指不定人家是怎么劃分陣營的……搞不好,殺人多端者才是善,言善行善者才是惡呢!”
“哎哎哎……頭上三尺有神明!何公子如此這般的胡言亂語,怕是要遭天譴呢!”
何典獄長瞇著眼笑道。
劉子瑜也笑了,收起有些凍紅的手插入袖子里,縮了縮脖子言道:“何典獄長,我也是看你不像是個敬鬼神的人,才與你說這些言語。若是換做旁人的話,那我自然又是另一份說辭嘍……”
聞言,何典獄長恰到好處地迎合道:“劉公子,您這不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呢?”
“哎!你還真是說對了~見了鬼,我自然要說鬼話嘍~”
劉子瑜開心地笑著。
那何典獄長一路引著劉子瑜,沿著一條僻靜的小道離開。
此間無事。
何典獄長一直將劉子瑜送到人影稀少的主街上,才戀戀不舍地止步,拱手向劉子瑜送別道:“老吏職責在身,就不多送劉公子離開了……此番能夠跟劉公子言談,實屬小人三生有幸!”
劉子瑜也拱手言道:“承蒙何典獄長幫襯,要不然……我也見不到那能言語的馬元義了。這番恩情,此后我定然終身不忘,何典獄長若是他日有用得著在下的話,盡管來我們劉府尋我便是!”
“多謝劉公子美意……”
何老吏身上掛著皚皚白雪,凍紅的臉微微顫著,似乎對于劉子瑜的如此平易近人相當感激。
他望著劉子瑜轉身欲走,急忙拱手又言道:“劉公子……您來這詔獄見馬元義之事,怕是瞞不住一些人的耳目……小人斗膽想問一句,您如此犯險當真就值得嗎?若是因為這馬元義的太平道身份,玷污您的身家清白,又耽誤大鴻臚劉大人的前途,豈不是相當得不償失嗎?”
“得不償失?”
劉子瑜駐步轉身,望著老吏頗為真心的言語,忍不住笑道:“整個雒陽城,有何人不知我劉子瑜可是實打實的宦黨?既知我是宦黨,又有何人敢言我的口實?難不成,他們不知道如今這雒陽究竟誰才是真正的青天嗎?”
聞言,何典獄長眉頭微皺,隨即舒展開來。
如今這漢家的天下,表面上依然是皇帝劉姓說了算,可大部分的人都知道……真正操控著中原的勢力,乃是由漢皇身邊的那些個常侍把持的。
帝王享樂,任由中常侍把控尚書臺來統領政務,以至于十常侍個個手眼通天獨攬朝綱……皇帝不自知,竟然還妄言什么:張讓是其父,趙忠是其母。
如此可見,當今的皇帝已經昏庸到何種地步?
那張讓和趙忠便是最大的奸佞之輩,是自大宦官曹節和王甫退場之后,代替其位置的兩大宦官……
如今,整個洛陽內外的京畿之地,早已經是宦黨他們的天下。
那些真正心向大漢的忠心漢臣,大多已經石沉大海不見蹤跡。所謂的人臣之極的太尉、司徒、司空,三公雖俸祿萬石,卻也只是個有名無實用來頂鍋的虛職罷了,是一些表不如里的沽名釣譽之輩。
……
“劉公子所言極是,是小老兒唐突了……”
何典獄長再度變得極為謙卑,像是一如劉子瑜初見那般的樣子……剛才那副情真意切的感情流露,就像是一場從未發生過的錯覺一般。
雪花飄著,老吏的身影漸漸隱去。
劉子瑜從袖子里掏出一塊黃色的牌子,上面寫著一個黃底黑字的“御”字,忍不住一笑,道:“這牌子當真好用呢……那些個家伙,是不是都喜歡玩微服出訪的套路呢?”
言罷,劉子瑜轉身而行,身影漸漸隱在飄雪的背景中。
趁著時辰尚早還來不及午飯時,他還要去看另一個與那馬元義近乎相似的“孤勇者”。
雪在雒陽的街道上肆意飄灑,有著負責街道容儀的官員,正驅趕著官方專屬的奴隸們,不斷清掃著積滿落雪的街面……那些個奴隸們衣服單薄,滿臉麻木,像是掃地機器人般不斷地來回清掃著……
落雪不止,他們自然有著掃不完的雪地。
劉子瑜神色如常地走著。
行至一處街上時,一輛馬車從巷子里繞了出來,與劉子瑜的腳程差不多地并排行著。
車夫是個戴著斗笠的年輕人,手上老繭證明他并不是一個趕馬的雛兒。
這種倒也尋常……這種年代男兒十三歲成家立業,青年時已然成為社會的棟梁柱材,自然不會因歲數而被人輕視。
劉子瑜并沒有上車,而是與馬車并排行著。
那車夫壓低著斗笠,并沒有展示出他真正的樣貌,像是喃喃自語般地言道:“遼東那邊人手已經部分調派出來了,一部分沿海,正南下已入了渤海國,另一部分則隱去遼西郡,正與張牛角的人馬正在聯絡著……一切如常,沒有任何意外”。
“很好”。
劉子瑜平淡地言語道:“你記得替我修書一封,讓褚燕那小子最好能認張牛角為義父,讓他日后護著點遼東郡出身的弟兄們……若是無事,這些年不要跟我們這邊有任何的聯絡。渤海郡的隊伍讓太史慈全權負責,他就是渤海人,自然曉得其中厲害關系在什么地方……盡早打通與青州太平道的關系,讓那些神神鬼鬼的太平道盡可能地多撐幾個月……”
“明白”。
車夫微微一晃韁繩,馬兒開始提速。
劉子瑜則依然步履沉穩,像是從未跟車夫有過任何交談一般。
在即將錯開的時候,車夫像是才記起來一般,對劉子瑜言道:“對了,北邊你那另一位父親,又給你帶來了六七個美人……夫人似乎對這件事頗為在意。我不是嚼舌根子,就是想問問這幾個美人該如何處置?”
“全賞給你做老婆吧……”
劉子瑜認真的言語道。
聞言,那車夫差點從馬車上滾下來,連忙言道:“我可無福消受,那些個美人你自去處理吧……駕!”
馬兒鐵蹄踏著飛雪,帶著馬車很快地駛向城外……
劉子瑜望著馬車的方向,注意到在不遠處的巷子里面有幾個人快步跑著,似乎想用腳程來追趕馬車的速度,這讓他不由得嘴角微微上揚著。
那拉車的馬兒可不是普通的黃馬,是正兒八經從塞外烏桓部族帶來的高寒耐力馬,僅憑幾個平日不作數的斥候就想追上馬車去,大概這些人是癡心妄想了。
這些人的現身并不算意外,至于他們的背后究竟是站著什么勢力,劉子瑜并不想過多的追尋答案。
整個雒陽城的勢力錯綜復雜,全是些就連他都有些頭疼的存在。
有明面上和氣實則也在互相勾心斗角的十常侍宦黨們;也有那些正想要給前大將軍竇武和太尉陳蕃試圖翻案,讓“黨人”重回朝堂的清流士族派;也有北涼軍閥隱藏在雒陽的暗碟;更有太平道明里暗里隱藏的碟子……
如果所料不差的話,很快雒陽將會陷入何進與宦黨的巨大沖突之中,隨后整個大漢江山的軍閥們乘勢而起,紛紛開始攪亂漢末的這潭渾水,并將這粉飾太平的大漢江山完全推入深不見底的深淵去。
……
此時此刻。
劉子瑜如此明目張膽的行事,實在有悖常理,所有人都覺他背地里另有圖謀……而那些覬覦著他地位和權利的人,也借著劉子瑜故意暴露出來的破綻,伺機而行。
雒陽的水,開始變得更加激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