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餌
空氣中的旋律逐漸變得令人不安了,祭師們的額頭上也開始滲出汗珠。他們的表情嚴肅,目光全部聚集到自己的腳尖,仿佛沒有察覺頭頂的方孔中爬進來的東西。
長著鱗片的黑影都是與那加達獸一樣低等的小妖魔,只是憑著本能朝這里靠攏。游吟詩人可以看到它們的眼睛在天花板下發出綠幽幽的光,讓人毛骨悚然。
“伊士拉先生,”站在一旁的布魯哈林大公擔心地看著毫無防備的祭司們,“您覺得我們該不該叫一些侍衛進來。”
“不,殿下。”游吟詩人從七弦琴中抽出了錚亮的長劍,“現在我還可以盡點力呢。”
他的話音剛落,天花板上響起了“吱”的一聲尖叫,緊接著一團黑影撲向了地上的圓形圖案。克里歐揚起銀色的利刃,那個小妖魔立刻斷成兩截摔在圓圈外,烏黑的血液在空氣中散發出難聞的腥臭味兒。
但是這并沒有阻止它那些貪婪愚蠢的同伴,第二只、第三只……無數只妖魔接連不斷地朝地面撲來,游吟詩人開始還能用鋒利的長劍把它們掃到一旁,當妖魔的數量越來越多以后,這方法就不起作用了。妖魔們開始在白堊圖案上盤踞,有的甚至抓傷了祭司,黑色和紅色的血液流淌在光輪上,逐漸把白色的線條染黑了,而空氣中的幻象也在慢慢消失。
就在此時,領頭的費莫拉德祭師突然大吼一聲,聲音就像炸雷似的震動了每個人的耳朵。祭司們的行進立刻停下來,他們迅速地散開成一個更大的圓形,口中的咒語也變成了鏗鏘有力的吟誦。地上的白堊光輪瞬間發出刺眼的光芒,所有的妖魔都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吸入其中。祭司們伸出手,合攏十指正對著那里高唱凱亞的圣名,接著“嘭”的一聲,整個光輪圖案燃起了大火,熊熊的火焰直躥起兩人多高。
妖魔在火光中發出嘶啞的慘叫,肉體被燒得嗞嗞作響,惡臭彌漫在整個大廳中,簡直讓人無法忍受。
克里歐把劍重新插回七弦琴,退回原來的位置,他看到布魯哈林大公的臉有些僵硬,緊皺著眉頭——似乎對這惡心的場景充滿了厭惡。
“出去透透氣吧,殿下,”克里歐對青年貴族說道,“那會讓您感覺好點兒。”
“不、不,”布魯哈林大公對他笑了笑,“我……只是討厭這味道。我很好,真的……”
有著銀灰色眼睛的男人不再說什么,他把注意力放在那些結束了儀式的祭司身上。費莫拉德和他的同伴一起看著那堆燃燒的大火,用衣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席地坐下。
“閣下,完成了嗎?”布魯哈林大公問道。
“不,殿下。”祭司搖搖頭,“正如您看到的,我們現在只是用低級幻術把一些沒有智力的小妖魔吸引了過來,真正危險的妖魔是不會上鉤的。我們必須在休息之后繼續更難的咒術。”
“是這樣啊……”布魯哈林大公皺著眉頭,“那還需要什么呢?我馬上去準備。”
“如果可以的話請給我們準備一些食物和酒,我們需要恢復體力。對了,還有止血的藥。”
“好的。”青年貴族挺拔的背影離開了這個黑暗而令人窒息的大廳。
克里歐也靠著一根巨大的石柱坐了下來,他感覺自己的手臂因為不停揮動長劍而有些麻木,同時對面那位老祭司探究的目光也讓他不舒服。這時,天頂的方孔上傳來了一聲鳴叫,接著一個矯健的黑影便從那里俯沖下來,輕巧地落在他的肩上。
費莫拉德祭司很有興趣地觀察著游吟詩人肩上的鷹:“真是不錯的寵物,伊士拉先生,沒有想到您還能飼養這么高傲的動物。”
“不,閣下。”克里歐解釋道,“它不是我的寵物,我只是捕獲了它,讓它能幫我做些事情罷了。”
“哦?”老祭司瞇著眼睛打量著那只梳理羽毛的猛禽,“它能干什么?”
“很多事,有些您無法想象。”
“您在哪里得到它的?”
“啊,好像是烏特米勒山脈……或許還要更遠一些,太久了,我都記不清楚了。”
費莫拉德祭司笑了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一面為受傷的祭司包扎,一面問起了那個被害使女的情況,他也贊同游吟詩人做出的判斷。“我想您是對的,伊士拉先生。不過現在我對庫露的情況完全沒有辦法掌握,很明顯它們沒有受到幻術的影響,要知道這里面——”他朝那堆焦尸抬了抬下巴,“——這里面可沒有一只庫露啊。”
“它們有智慧,而且妖力也強得多,自然可以抗拒一定程度的幻術。”
老祭司望著平靜的年輕人,問道:“如果,伊士拉先生,我是說如果我們的幻術失敗了,沒有把庫露引出來,那怎么辦呢?”
“它們當然會出來的……我認為它們的耐心有限,”游吟詩人銀灰色的眸子望著自己肩上的黑鷹,后者用深邃的目光注視著他,“況且我和菲彌洛斯都有能力找到它們的。”
老祭司不再說什么,他閉上眼,和其他人一起調整呼吸,為接下來的儀式積蓄體力。
天頂上的光線漸漸低沉下來,那一小塊藍色逐漸加深,最后完全變黑了。在這期間橢圓形大廳里的祭司和游吟詩人都吃了點東西,然后與米亞爾親王他們談論接下來的事情。
剛剛忙完了自己工作的少女正在和她的未婚夫說著明天晚上的安排,布魯哈林大公的臉色比之前好了一些,似乎是因為看著未婚妻那活潑的樣子而感到高興。地上的灰燼已經被用人清除,空氣中難聞的氣味散去了很多,這也讓人舒服了一些。
費莫拉德祭司重新在地上畫出了一個光輪的形狀,不過這次的要大得多,而且中間是一個規整的六角星。
“您要把幻術儀式升級嗎,閣下?”棕發的青年貴族問道,“看起來這個祭壇和前面那個不大一樣。”
“您說的完全正確,殿下。”老祭司微微欠身,“我們需要更有效的方法來吸引高級妖魔,不光是用祭壇制造幻覺,還需要一個活的誘餌。”
“誘餌?”金發的少女尖叫起來,“天哪!會有危險嗎?”
老祭司低下頭:“恐怕是的,殿下,多少都有點危險。畢竟我們對付的是有智慧的中等妖魔,并非魔獸,而且……按照伊士拉先生的推斷,它已經進化到了一定程度了。”
“誰能來做誘餌呢?”布魯哈林大公問道,“需要一個身強力壯的人嗎?”
“不一定,殿下。可以的話——”祭司看著黑發的男人,“——我認為伊士拉先生就非常合適。”
他的話沒有讓大家反對,因為在場的人都知道游吟詩人了解妖魔,有自保的能力,而且他不參與儀式,這比讓一個普通的侍衛或者親王的未婚夫來做要安全得多。
“可是……”弗拉有些遲疑地看了看布魯哈林大公,“克里歐只是我們的客人……”
“我愿意,殿下。”黑發的游吟詩人打消了親王的顧慮,“請不要擔心,我完全可以保證自己的安全,況且還有這么多法力高強的祭司。”
少女誠懇地握住了他的手:“你是個好人,伊士拉先生,從你第一次救我我就知道。我一點也不想把你拉到這樣的危險中來,可是……我希望能保護自己的人民……”
她的話讓游吟詩人臉上浮現出一種溫和的笑容。
“我明白,殿下,我完全理解。”他彎下腰,“請相信,我說為您效勞是我的榮幸,這也不僅僅是一句客套話。”
克里歐朝祭司們走去,按照他們的要求在地上坐了下來。費莫拉德他們在游吟詩人的身外畫出了一個新的光輪,又開始在不同的方位標注上一些復雜的符號。銀色的月光從天頂的方孔灑在黑發的男人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華美的色彩,原本停在他肩上的黑鷹展開翅膀,落到屋角的木梁上,安靜地望著這邊,眼睛里映著火盆中跳躍的火苗。
弗拉擔心地靠向她的未婚夫,小手緊緊地抓著他的胳膊:“不會出事吧,阿斯那,我總覺得……太危險了。”
高大的青年輕輕拍拍她的手,把她摟進懷里。
費莫拉德祭司已經把白堊符號畫到了克里歐的面前,游吟詩人突然指著其中一個蛇形的符號低聲說道:“閣下,我覺得或許這個應該用逆位,而且在東南方。”
老人猛地抬起頭,他的臉上露出無比驚駭的表情,手中的白堊土也落到了地上。
“你……這怎么可能……”
“應該這樣畫,閣下,我可以保證這才有用。”黑發的男人堅持自己的看法,“請相信我……況且,這也沒有任何危害吧……”
老祭司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他深深地看了游吟詩人一眼,終于用手擦去那個蛇形的符號,按照后者的建議重新作畫——當然這一切微小的動作只限制在他們兩個之間。
昏沉沉的橢圓形大廳里又響起了神秘的咒語,這次的聲音如同細細的石子擊打在玻璃上一樣,清晰而間隔分明,沒有一點起伏。祭司們變換著步子踩在光輪上,不一會游吟詩人的身體周圍就浮現出若有若無的光圈,靠在未婚夫身上的少女也覺得耳朵里傳來嗡嗡的回響。
“你有沒有感到不舒服,阿斯那?”親王問,“我覺得好像這咒語直接傳到我腦袋里去了。”
布魯哈林大公搖搖頭,似乎沒有在意弗拉的話。少女抬頭看了看身邊的男人,突然發現他的額頭滲出了很多的汗珠——
“你怎么了,阿斯那,你的臉色真難看!”
“什么……”青年貴族有些心不在焉地轉過頭,“哦……我只是覺得難受,弗拉,你也感覺到了嗎?”
“是對法術不適應嗎?阿斯那,要不然我們先出去吧?”
“嗯,這樣也好。”
兩人話音未落,停在木梁上的黑鷹突然展翅飛起來,穿過大廳落在門口。它發出尖厲的嘯聲,仿佛是在威脅他們。
“菲彌洛斯……它……它怎么了?”金發的少女吃驚地望著面前的猛禽。
布魯哈林大公笑了笑:“或許它是擔心我們的活動會影響祭司和它的主人。”
“是嗎?那我們等等也行。”米亞爾親王牽著未婚夫的手走回原位,“來吧,我們忍耐一下就好。”
可惜的是,在昏暗的光線中,少女并沒有發現身后的黑鷹眼里竟然露出了一絲笑意,而布魯哈林大公的手已經握成了拳頭。

外面的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但是在橢圓形大廳中卻仿佛靜止了一樣。祭司們的調子沒有任何改變,端坐在地上的游吟詩人也仿佛沉睡了一樣閉著眼睛,沒有表情。
可是米亞爾親王卻有一絲不祥的預感,不光是因為她耳朵里那越來越響的嗡嗡聲,更是因為身旁的未婚夫全是汗珠的額頭。布魯哈林大公似乎在拼命壓抑什么,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著,喉結上上下下地滑動著。
少女用力握著未婚夫的手,發現他寬大的掌心里滿是冷汗。難道真的這樣難受嗎?她有些詫異又有些擔心地望向正在進行儀式的人群,猶豫著要不要去打攪祭司們。
黑鷹站在她對面的地板上,默默地注視著他們,這更讓疑慮的少女開始不安——她有種錯覺,那只鷹的眼神似乎是想告訴她什么,又像是在等待什么……有時候她甚至覺得那眼神根本不是一只鳥類能擁有的,古怪極了。
“弗拉,弗拉……”布魯哈林大公對少女低聲說,“我覺得這里太熱了,還是先出去比較好……”
“好的,阿斯那。”米亞爾親王當然很想這樣做,她站了起來,擔心地瞟了瞟地上的黑鷹。果然,當他們的手還沒有碰到門閂,黑鷹就如同利劍一般沖了過來。它鋒利的爪子劃過布魯哈林大公的手,拉出了長長的口子,鮮血立刻冒了出來。
“天哪!”青年貴族大叫起來,“該死的!”
他用手按住傷口,狠狠地盯著黑鷹,藍色的眼睛突然泛紅了,臉上的肌肉也在扭動。
“阿斯那!阿斯那!”弗拉被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翻出了手巾。
“我饒不了它!”棕發的男人怒吼道,伸手朝黑鷹抓去。那只猛禽毫不畏懼地迎上,運用它的翅膀和爪子展開了反擊,還差點啄中了青年貴族的眼睛。
米亞爾親王從來沒有見過未婚夫這樣,他漲紅了臉惡狠狠地撲向黑鷹。少女靠著柱子,望著眼前的人發出嗬嗬的吼聲,像瘋了一樣攻擊一只鳥。背后祭司們的咒語絲毫沒有被打斷,他們仿佛沒發現這邊的異狀,仍舊專心地做著自己的工作。
這個時候,幾次都沒有撲中黑鷹的男人吃力地停下來,他喘著粗氣,把憤怒的目光移向天頂下的人。屋角的火光照著他的臉:那張原本英俊的臉竟然出現了黑色的斑塊兒,從耳邊向整個面頰擴散,甚至那雙天空般的藍眼睛也變成了紫色!
“都是你們搞出來的!”原本優美的男聲此刻陰森得像來自地獄,“都是你們……”
金發的少女臉色變得蒼白,她渾身顫抖著捂住自己的嘴巴,卻還是忍不住尖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