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inaka”與“田舍”[3]
我認為,很早以前在日本這個國度,是無需太多都市的。這一點理由甚多,其中之一是日本中世各地的首領,其本職皆為務農,就土地的利用方法而言,無法將眾多的人口固定于一處。日本的人口在很長時期都維持在今天的半數以下,既可能是其原因,也可能是其結果。有的國家人口密度大大低于日本,也早早便有了大都市。有時因為寂寞反而更欲群居一處,這樣的事例在廣闊大陸的草原地區并不罕見。說這是國民性,是社會的組織方式不同,雖然結論略顯粗放,但并非謬誤。若非日本是為海洋所護佑的單一民族的島國,其鄉村是斷然無法安心以如今小而分散的狀態存在的。歷史上“部曲”“門黨”之爭雖然熾烈,但所謂“敵人”也不過是語言相通、情感類似的鄰人。即使落敗,必須赴死者也是寥寥。加之財富常存于野外,也無必要龜縮固守于憋屈的城墻之內。因此,都市與邑里的分界,也不免更為空漠。
“inaka”一詞原本是指民居之間的地形。我在肥后的天草[4]地區見到的古繪圖中,位于村落中央的耕地被標記為“inaka”。農家與田地間或夾雜的狀態便是“inaka”。給這一發音配上“田舍”這兩個漢字后,這一詞的語感也不得不發生變化。“田舍(densya)”的所指并非“田”與“舍”,而應該是“耕田之舍”,即從都市居住者的角度,來指示其領地或是控制地區內的農戶。其義與“莊園”“別業”等近似,用日語來說,應該是與今天存于盛岡一帶的“ootaya(御田屋)”同義的。但對這一點未加詳察就普遍使用漢字表記之后,便有人反而僅憑文字來理解“inaka”的意思了。漢字的選定,本就是京都人并且是上流階級少數人的特權。也許實際在他們眼中,“inaka”便是“田舍(densya)”,“hina”也應該以“鄙”字來翻譯,雖然原本的日語中并無此意。學問以文字為手段,漸次由中央向地方進展,而稍晚接受其感化的人最為恭順地服從了其指導,承認相對于京都的“都雅”自己則為“鄙俗”,并對此毫不懷疑,這一點是過去不同于如今之處。當年面對中央唯一的都市,地方便是如此俯首帖耳、甘拜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