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棄吧。”
“你明明看到了，只要放棄，你汲汲營營所求的一切，自會到來。”
隨著這誘惑的囈語，一幕幕虛幻的場景在姜遲眼前展開，那是一個她即熟悉又不熟悉的人——歸一宗小師妹季綰綰的一生。
她看到自己辛辛苦苦爬上九千九百九十九階臺階，才入了外門，可原本天賦平平的季綰綰什么也沒做，就被鼎鼎有名的劍仙收入門下。
她看到自己為破鏡日夜不歇，可季綰綰日日偷懶睡覺，修行卻一日千里，原本平平的天賦卻被查出什么天生血脈。
她看到自己汲汲營營，與人為善，卻只得到一句“利欲心過重”。
可季綰綰只需笑笑，便能從那師哥師姐手中卻可拿到無數(shù)資源，若是哭了，便有了劍仙一劍平九州的美談。
這沒了神仙行走的天下，她卻真正活成了個無憂無慮的神仙。
她看到自己傷痕累累好容易接近機緣所在，季綰綰卻衣著光鮮，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輕而易舉取走一切。
她看到自己耗盡心血所求的一切，都被她輕而易舉拿下。
她不服，于是越加努力。
可偏偏，季綰綰什么都沒做，一切機緣向著她去了。
最后一幕，她因為被紅霧困住，強行突破未果。
靈魂被扯出身體的最后一眼，她只看到季綰綰漫步從紅霧中走出。
紅霧外圍著的是季綰綰的師友，沒人牽掛她。
“你看到了嗎？你的努力，像個笑話。”
囈語的聲音清晰許多，尾音環(huán)環(huán)繞繞，勾人無比。
“你嫉妒她吧？”
“但只要你點頭，那她的天賦，師父，好人緣，機緣，都會是你的。”
“努力是沒有用的，放棄吧……”
絲絲青煙升起，游蕩在姜遲身邊，如同母親的手般緩緩拂過她的臉，“事倍功半，放棄，不好嗎？”
盤坐在地，長久未動的小女孩終于有了點反應(yīng)，手指微動，一頭枯黃的腦袋仰了起來，嘴唇動了動，可半天才嘶啞著嗓子說道：
“好——”
青煙猛地收緊，像條蛇般緊緊捆住了她，絲絲青煙如同觸角融入她的身體，但語氣卻越加溫柔，讓人沉溺其中。
“好好睡一覺吧，一切都會屬于我們的~”
“屬于我嗎？”
“對，一切都會屬于——”
“騙你爹呢？！”
原本還有點迷糊的聲音突然清醒，原本盤膝而坐的小女孩一只腿支了起來，腳尖一點一點的，臉上沒有笑。
快要融入她身體的青煙被巨大的斥力排出，不甘心地又撞了過來，終究無功而返。
“為何？！”原本溫柔的聲音，頗有點氣急敗壞的意思。
姜遲環(huán)顧四周，她以為自己死了，結(jié)果一睜眼就到了這個地方。
這個不知道什么東西，一直在她耳邊絮絮叨叨。
“真的煩！”
“我們一起，重回……”青煙愣了下，“啊？”
“季綰綰煩，她的師傅煩，那些人煩，你也煩！”
“……”
青煙似乎沒有預(yù)料到姜遲突如其來的爆發(fā)，一時連話都忘了說。
可軟乎乎的孩童聲還在繼續(xù)，“我放棄，你接手？！我是小，不是傻！”
“……”
“各人修仙，各有緣法，你們憑什么覺得我會嫉妒她？！修仙，財侶法地。我修仙為求自在長生，求財，求人，求機緣，有什么不對？！”
“你想要的，我會給你。”
“可你讓我不搶，不爭！”姜遲搖搖晃晃站了起來，“你和他們一樣煩，修仙不就爭個天命，既不爭不搶，為何不做個守株待兔的農(nóng)夫？不照樣是頹然度日，待天命所顧？”
姜遲越說越氣，“哼”了一聲，“天命天道，什么破爛玩意！它顧拂憊懶，讓勞者無所得，讓我聽這樣的天命？！”
青煙頓了下，“至少你會得到一切想要的，明明你死前怨念……嗬……”
姜遲伸手掐住了那股青煙，那聲音也像是被掐住了喉嚨一般。
“明明？明明什么？明明我怨念那么大？”
“嗬……”
“我怨的從來不是季綰綰，我怨的是你們這些人事不關(guān)己的高高在上，怨的是這天道，無規(guī)無則，肆意妄為！”
下一刻，手指緊曲。
青煙從她指縫中逸散開，黑暗隨之崩潰。
東勝神洲冀國南無州樹安縣外，一座破敗小廟中，一個黑黢黢的瘦小身影從角落的茅草堆中醒了過來。
醒來的姜遲盯著漏水的屋頂看了許久，接受了自己重新回到六歲，自己一生最悲慘的時候。
她還記得這個時候，大約是家鄉(xiāng)大水之后，瘟疫爆發(fā)，自己流浪至此。
自己在破廟中住了小半年，直到聽到歸一門開山門，才翻山越嶺去爬了天梯。
現(xiàn)在，倒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時節(jié)了。
她坐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還有就是，剛剛一直和自己說話的東西，明顯就是為了奪舍。
可又是什么東西，可以這么清楚自己的上輩子？
還有最后那一出，她可以確定，那東西絕對沒死，現(xiàn)在也不知道在自己身體里的什么地方藏著。
內(nèi)視的話，最起碼也得引氣入體。
修行路現(xiàn)在不能開始，如今也只能按下不談，而現(xiàn)在……
姜遲捂著咕咕叫的肚子，黢黑的小臉一片沉寂。
她餓了，還是得出去先找點東西吃。
破廟隱在縣外的樹林里，夠隱蔽，才能讓姜遲一個小丫頭獨占了。
草木茂盛，樹林里黑的總比外面要早的多。
不過是傍晚，姜遲進了林子就已經(jīng)快看不清路了。
算起來，她在這里已經(jīng)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在這里的記憶早已消磨殆盡，如今往外走也就只能說是憑運氣了。
沒走一會，姜遲就徹底迷失在了樹林中。
裹緊身上襤褸的衣裳，餓過頭了，肚子反倒不叫了，只是胃酸翻上來，一陣陣的惡心。
寒風(fēng)穿林而過，呼呼作響，一點紅光在黑暗中亮起，姜遲立刻停下腳步。
隱隱約約的絲竹聲隨風(fēng)而來，姜遲轉(zhuǎn)身想跑。
可黑暗中那一點光卻比她的反應(yīng)更快，眨眼間就到了她的眼前。
四名紅衣無面人飄于半空，扛著一頂紅布白紗的轎子，歌聲如影隨形，如夢如幻。
“慢歌舞，痛飲酒，盡抒情，不該煩惱~”
姜遲上輩子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面對未知的恐怖，不由向后退了半步。
微風(fēng)吹過，車簾掀起，一具白衣枯骨正坐其中。
“咔咔”兩聲，白骨轉(zhuǎn)動，蒼白的頭骨之上，兩個偌大的空洞直勾勾地盯了過來。
“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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