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谷唯感慨聲音響起的那一刻，林秀川便清楚了她為何而感慨。

淺井長政死在“小谷山包圍戰”中，在燃燒著的小谷山天守閣中，自刎而亡。

發動這場包圍戰，逼死淺井長政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大舅哥，將妹妹織田市許配給他的織田信長。

織田市沒有死，因為，她和淺井長政已有了三個女兒，她要帶著三個女兒活下去。

而似乎是為了證明，也或許其實不需要什么證明，她后來雖然改嫁，可那改嫁卻像只是為了給她和真愛之人留下的結晶找一個歸宿、只是找了個名為“夫家”的地方而已，她之后再未有過生育，史上記載的她的一個兒子，也有說法是非她所生。

林秀川自己看這段歷史時，也是感慨。他也懂得，這種悲情，對女孩子來說，應該是比他更為難以承受。

他有些清楚身旁的水谷唯為何感慨，他忍不住靠近少女，伸手，摸摸頭。

又摸一下。

他摸著起她后頸處柔順的短發，忽然想說些什么。

“嗯……淺井長政和織田市那一對，的確挺慘的……不過，那時候的愛情，也都挺慘的吧。嗯，還是現在好，應該也只有現在這樣的和平年代，才能有美好結局的愛情吧，比如……”

他笑著低下頭，看向水谷唯，“比如，你和我這樣的。我想，我們的結局，一定是很幸福地一起終老的那種美好吧。”

水谷唯也恰好抬頭，聽到秀川的話時，她明亮的眼神恰好對上男友帶著笑意的雙眼。她禁不住有些羞怯，俏臉一紅，略微垂下頭去。

而她很快又抬起頭，有點倔強地看向頭頂那帶著笑意的眼睛，像是要看到那眼中最深處的一切情感。

看著看著，她似乎有點癡怔，她忍不住喃喃出聲，問出了個她自己都沒想到的話題。

“那么，如果我和秀川都生活在戰國那樣的年代，秀川會覺得，我們會有怎樣的結局呢？”

這個問題讓林秀川有點猝不及防，怔了下，他才略微揚了下視線，腦中將他知道的那些歷史回憶了遍。

回憶過后，他忍不住苦笑，因為他能想到的史料記載和歷史傳說里，霓虹戰國的所謂愛情，似乎都沒有什么好下場。

他又思索了會兒，最終勉強挑出一個在他看來，還算有那么點不錯的一對。

“我覺得，”低下頭，再度和水谷唯的目光對上，他沉吟著，慢慢道：“可能是……像織田信長和齋藤歸蝶那樣的結局吧。”

水谷唯也怔了下，“信長和歸蝶……秀川為什么會這樣想呢？他們最后……也是很凄慘的啊，他們……都死在了本能寺的業火中啊……”

林秀川輕笑了聲，摸著水谷唯柔順的短發，昂起了頭，仰望著兩旁林蔭之間的碧藍天空，喃喃道：“是啊，他們……也是很凄慘的結局。”

“但他們終歸是永遠在一起的，不是嗎？”

“我不知道他們之間是否有愛情，畢竟最開始，他兩人走到一起，只是織田家和齋藤家的聯姻。但我想，應該會有感情吧，畢竟史料記載，齋藤歸蝶無法生育，而在那個看重子嗣的時代，那樣的齋藤歸蝶，卻一直是織田信長的正室呢。”

他又垂下頭，微笑道：“而且不管他們之間是否有感情，總之，如果我和小唯是他們那樣的結局，我就會永遠、永遠、永遠地，和小唯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水谷唯圓溜溜的雙眼里，充滿了閃亮，但她沒有說話，只是帶著癡怔的神情，望向身旁少年的雙眼。

見她這樣，林秀川忽然笑了，“哎，小唯，你知道嘛，剛才，我其實沒有撿硬幣。我其實呢，是怕小唯你摔著，看你一晃，想要墊在你身體下邊的。”

“結果呢，忘了小唯身體素質很好，自己就恢復了平衡，所以你那時一轉頭，剛好看見我那個樣子，嗯……其實，你再晚一點回頭，我可能就趴下去了，像一只癩蛤蟆那樣。”

少女終于發出了聲音。

“……噗。”

她低下頭，捂住嘴唇，輕笑起來，“秀川你好蠢哦……”

林秀川低頭，目光垂下，只看到水谷唯烏亮的短發，他笑笑，并不出聲。

他只是伸出手，什么都沒發生一般，繼續牽著她的小手，沿著路走去。

水谷唯順著他的舉動，雖然依舊垂著頭，卻慢慢走了起來。

……唉，沒想到有朝一日，我也會說出那么肉麻的話……

但總覺得，和小唯在一起，那樣的話，總是忍不住就說出口了……

牽著小唯，走在道路上，林秀川忽然為心中所想而微笑。

而他剛笑了下，水谷唯那邊忽然開口。她的語氣很古怪，有揶揄、有質問，也有些強忍著的憋笑感。

“哎對了秀川，你剛才說，如果我們身處戰國年代，你希望我們的結局是信長和歸蝶那樣……那，你想成為織田信長？”

聞言，林秀川愣了下，沒想太多，順口回應。

“啊？我其實也不是那個意思……不過小唯你可以那么理解，怎么了？”他疑惑地看向身旁。

一反常態地，水谷唯忽地手臂一抬，側過頭，昂起小臉，嘟起小嘴，哼了一聲，開口時，聲音比往日高了不止一拍。

“可是，秀川……除了齋藤歸蝶，織田信長可是有六名側室的！”

“生駒吉乃、興云院、原田直子、阪氏、土方氏、慈德院殿，我可是都知道哦！”

“我可是神川中學年紀第一哦！我的歷史成績很好哦！”

“哼！既然在你心里，我是齋藤歸蝶了，那你剩下的六名側室，都是誰！”

“說說看呀，林！秀！川！”

哎喲我的小姑奶奶，感情您那年級第一，就為了這個才考的啊？

林秀川感覺自己臉都綠了，比路兩旁的樹林、翠竹還綠，他這會兒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林秀川何德何能，有你水谷唯都算我上輩子拯救銀河系了，哪兒來什么那些亂七八糟的啊！

如何說服女朋友相信，自己真的沒有什么側室，在線等，很急！

求求這邊那個誰……

哎？這邊神社供奉誰來著？算了不管了，不管是哪位大神，趕緊降臨一下，救我一救啊！

我兜里有硬幣啊！一會兒就供奉給您啊！這會兒先賒個賬可以嗎！

得加錢也是可以商量啊！

林秀川身體素質不差的，他這段時間練球，沒少跟著圍繞足球場跑步連體能，他跑個十來圈都不帶流汗的。

但他這會兒有種錯覺，他感覺他渾身的衣服都快濕透了。

他不敢看身旁的少女，雖然他其實什么也沒做，但他沒想出來到底怎么回答她那么刁鉆的、還是他提的話頭的問題，他不敢扭頭。

沉默，忽然就在兩人之間蔓延。

他感覺，自己不僅臉綠了，視線里，身側，似乎隱隱傳來越來越濃郁的黑氣。

他忽然就在心中咒罵起來。

……六個側室，就算最后沒被燒死，你也早晚腎虧致死啊你個該死的第六天魔王！死成那樣還要坑我一把！

不對不對不對，第六天魔王大人，您來也行，只要能告訴我該怎么回答，您來也行啊！

啊我不行了！黑氣越來越濃了！我都看到某種又長又直的武器的影子了！我的小唯要黑化了！快來救救我啊！誰來都……

他沒再往心里咆哮下去，因為，他聽到了讓他渾身一顫的聲音。

“……不愿意回答這個問題嗎，林秀……”

一剎那，就那么一剎那的功夫，若是有了那一剎那，讓少女把他的全名，罕見地第二次念完，說不定，秀川就真給跪了。

他是真知道，一個男人，任何一個親密女性，罕見地念出他的全名時，都代表一定會有什么可怕的事情發生。

他是真不知道，那種問題該怎么回答。

或者不如說，他從來沒想過，看上去羞怯、嬌柔的水谷唯，竟然也有這么黑的一面。

但那一剎那，水谷唯要把他的全名念完前，一道雖然充斥著強忍不住的嘲笑，但在秀川聽來不啻于天籟的花枝亂顫般的聲音，突然就響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了啊秀川！”

“哈哈哈早上好呀小唯！”

“哈哈哈哈秀川要是有六名側室，其中一個肯定是戶津俊太啊哈哈哈！”

“哈哈哈再有一個，那肯定是小鹿山康平啊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你倆真是太讓我開心了啊，小唯、秀川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嗝兒……”

“咳咳咳咳……對、對不起咳咳咳……嗆、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