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剛亮。

邢昭恍恍惚惚醒來，鼻間仍是那股熟悉的味道。睜眼，米黃色天花板充斥了整個眼眸，周遭一切仍是那記憶中的模樣，他嘆了口氣，卻是再也睡不著了。

他今天沒像往常似的睡到快要遲到才起床，因此林燕剛準備要起床給兒子做早飯時，就看見了剛買早餐回來的邢昭。

她有些驚訝地揉了揉睡眼，又看向客廳的時鐘，才剛剛五點半。

邢昭倒是一副正常模樣，他將花了自己兜里僅剩的幾塊錢買的雙人份早餐放在桌上，對母親說：“媽，你先吃著，我去上學了。”

說完拎起書包向門外走去。

林燕忽然清醒過來，看著邢昭的一舉一動，心頭發酸。

“對了，你小譚老師昨晚打來電話說最近幾天有點事，要出遠門一趟，過幾天回來多給你補補英語。”

邢昭知道這件事，答應了一聲便出門了。

樓下，邢昭拍了拍那輛被他剛剛修好車胎的自行車，這車子先前一直懶得去修，今天他干脆起了個大早自己修好了。

但他并沒有朝著學校的方向走，而是憑借記憶駛向了那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清晨鳥叫聲十分清脆，邢昭就著晨光向著日出的方向，忽略掉刺眼的光芒，踏上了征途。

“紡織廠家屬院”幾個大字刻在門牌上，這地方住著江漢市第一紡織廠大大小小的職工干部，獨屬于這個時代產物的筒子樓上，一根鐵絲便能懸掛起多個家庭的床單和衣物。

大門口，邢昭跨坐在車子上用腿支撐起來，看了看表，即將六點鐘。晨練的老人們已經提著菜籃子出門，而青年職工才剛剛起床，有的家庭廚房里已經響起叮叮啷啷盆碗碰撞的聲音。

邢昭就在人群中瞇眼盯著大門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沒多久，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了。

四目相對。

清晨的鳥叫聲將何白拉回思緒，她猛地低下頭，拉著書包帶子一副羞怯模樣下了樓梯，來到邢昭身邊依舊是臉紅紅的。

“何白！”邢昭朝著不遠處的何白招了招手，同時大笑著從車子上跨下來。

支好車子，他小跑至何白面前，將揣在書包里的早餐取出塞進她手里。

“邢、邢昭，咱倆不順路，你還是別來找我了。”

確實，邢昭和何白如今的住處不屬于同一條大街，邢昭每天來找她都要繞很遠的路，路上花費的時間可不少。

邢昭佯裝生氣，冷臉道：“不是昨晚說好了以后咱倆一起上下學，你怎么還出爾反爾。”

何白忽然就想到昨晚在校門口，邢昭貼近她說的話，慌慌張張道：“什、什么時候說好了，我沒有答應。”

“你默認了！”

何白一下子被邢昭的話堵得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抬頭想看他是不是真的生氣時，邢昭佯裝轉身要走。

何白正想問他怎么來了，就聽到后方突兀地聲音響起：“小白，這是你同學？”

一個戴著眼鏡，梳著平頭的男生同樣推車出來，見著邢昭推了推眼鏡，眸中打量意味十分明顯。

何白驚了似的點點頭，面對自己的表哥章遠，她還是有些不自然地，因此迅速低下了頭。

章遠就上下打量邢昭一眼，見他穿著不整的校服，一眼便沒什么好印象，繼而問她：“他也是一中的？我怎么記得之前送你進班的時候沒見過他？”

邢昭對他沒什么好臉色。

何白父親早逝，母親半年前又在工廠意外中遇難，得到賠款之后，何白的一個遠房表舅章東平就將她接到了家里，并以保管的名義拿到了那筆賠款。

但在何白將要上大學時，那表舅竟不要臉直言這筆錢已經給了他兒子上大學用，至于剩下的，則都被他美其名曰用在了何白的日常開銷上。章遠比何白大一歲，高考成績不高不低，他爹為了說出去好聽就叫他報了一個京城的大學，由于此時高考還未擴招，因此后世看來章遠是個大專學歷。

邢昭總記得何白讀大學時十分忙碌，活動都鮮少參加。后來才知道，她在校外兼著工作賺錢養活自己。

章遠是個廢物。邢昭一直都這么想。

“管得著嗎你，”邢昭將早餐塞入何白手中，看也沒看章遠，就扯著何白的校服袖子走到自己車子一邊，拍了拍后座，“給你墊的小墊兒，怕你著涼專門弄的。”

何白雙眼靈潤，也不說話，靜靜地看著手里的早餐和邢昭的自行車后座。

她記得邢昭最喜歡騎著自己的變速跑車在人群里招搖過市，聽別人說，邢昭這一輛自行車就值好幾千塊，還是國外進口的。而這么一輛帥氣的車子，如今加了個鋪著暗紅色墊子的后座，怎么看怎么奇怪。

邢昭見何白還在那愣著，便一腳蹬開車撐子，催促道：“快上，難不成你還真想讓他送你上學啊？”

邢昭心里暗暗地想，這小子說是好心送何白上學，背地里可沒少在自己兄弟面前編排自己的這個便宜表妹。前世他早就知道這回事了，但想著這是人家家事也沒敢多問。

但現在，這事連帶何白被誆走的那八萬塊錢撫恤金，他管定了。

他沒有明說何白搞對象，只是這話的語氣帶有些許調侃意味，“我騎車送你上學吧，你們這還要走到什么時候。”

邢昭轉身，痞痞地盯著章遠打量一番，大咧咧道：“你問問何白，她愿意跟誰走。”

章遠就撐著車子看向何白，卻見她站在原地猶豫幾秒之后，向邢昭身旁挪了幾小步。

略有歉意地說：“表哥，我還是和同學一起走吧，他有幾道題還要問我呢。”

邢昭朝著章遠挑了挑眉，“那我們就先走了，表哥，學習要緊。”

*

章東平見兒子出去沒幾分鐘便回到家里，一向喜歡在清晨小喝兩口酒的他放下酒杯，夾了兩顆花生米放嘴里，朝著正在門關處換鞋的兒子問：“不是去送你妹妹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章遠把鞋隨意一丟，表情晦暗，“別提了爸，何白有對象你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