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內部的最終處理決定下來了。
“周從術醫師在診療過程中,積極探索中西醫結合方案,其初衷和療效獲得患者認可,值得肯定。
但確實存在程序不規范之處,未嚴格遵循《執業醫師法》及相關管理規定,經研究決定,給予通報批評,責令深入學習相關法律法規,限期提交整改報告,即日起恢復臨床工作。”
處理決定貼在了公告欄上。
周圍的同事們看周從術的眼神復雜了許多,有關心,有同情,也有幾分難以言說的疏離。
雖然恢復了工作,但那場風暴留下的無形隔閡,卻不會輕易消散。
何承俊用力拍拍他的背:“行了,風波過去了,回來就好。”
王主任則把他叫到辦公室,語重心長道:“從術啊,你的能力我們都看在眼里。但這次也是個教訓,醫學創新是好事,但必須在規則框架內進行,行吧,先安心工作吧,去吧。”
周從術點頭稱是。
他重新穿上白大褂,回到熟悉的診室,一切仿佛回到了從前。
但他能感覺到,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網絡上的質疑聲并未完全平息,鍵盤神醫的賬號雖然被封,但其散布的謠言仍在某些角落發酵。
偶爾還會有不信任的目光,還會有竊竊私語。
他變得比以前更加沉默,開處方時更加謹慎,甚至有些畏首畏尾。
一天下午,周從術正在看診,護士長拿著一張通知走進來:“周醫生,省衛健委的通知,一年一度的援非醫療隊開始報名了,咱們院有兩個名額,這次是去坦桑尼亞。”
周從術的心猛地一動。
坦桑尼亞?
那個有著乞力馬扎羅山和塞倫蓋蒂大草原的國度?
他接過通知,仔細閱讀起來。
中國援坦桑尼亞醫療隊,為期一年,需要內科、外科、婦產科、麻醉科等多專業醫護人員。
條件艱苦,使命光榮。
一個念頭在他腦海盤旋。
也許,先暫時離開這個環境,換個地方,對目前的自己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下班后,他回了爺爺家。
爺爺正坐在院子里搗藥,父親則在書房看文獻。
“我想報名參加援坦桑尼亞醫療隊。”周從術開門見山地說。
周建成從文獻中抬起頭,鏡片后的眼睛一瞇,道:“為什么?”
“想避避風頭。”周從術誠實地說,“現在在醫院,總覺得別扭。另一方面,也想換個環境,真正做些事情。”
爺爺停下手里的活,緩緩道:“非洲那邊,缺醫少藥得很啊。咱們的中醫藥,在那里說不定能派上大用場。”
周建成沉默了片刻,出乎意料地說道:“想去就去吧。出去見識一下,不是壞事。”
他頓了頓,補充道:“我年輕時也差點去了,后來因為課題拖住了。醫學無國界,真正的醫生在哪里都能發光。”
這是父親第一次如此明確地支持他的決定。
第二天,周從術向王主任提交了申請。
王主任看著申請書,嘆了口氣:“我知道你這段時間不好過。出去散散心也好,非洲雖然苦,但能讓人沉淀下來。你的能力和責任心我都放心,院里會支持你的。”
一周后,選拔結果出來了。
周從術成功入選新一批援坦桑尼亞醫療隊。
結果出來當天就通知第二天去培訓。
……
行前培訓在省衛健委的培訓中心正式開始。
一大早,周從術提前到達教室,發現已經來了幾個人。
“你好,你是省人醫的周醫生吧?”一個溫和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周從術轉身,看見一位五十歲上下,氣質沉穩的男子伸出手道:“我是李建偉,這次醫療隊的領隊。”
“李隊長好。”周從術連忙握手。
李建偉的手堅定有力,目光中透著沉穩。
陸續地,其他隊員也到了。
李建偉自然地擔當起介紹人的角色。
“這位是劉敏,咱們的副隊長,省衛健委的干將,負責咱們的吃喝拉撒和對外聯絡。”一位四十多歲,卻異常精明干練的女性笑著點頭。
“這位是張松年教授,省中醫大附院的針灸科主任,咱們隊里的國寶。”一位頭發花白精神矍鑠的老先生拱手致意,頗有古風。
“趙倩,市一院的麻醉專家。”一個活潑的年輕女子揮手打招呼。
“孫薇,省婦幼的婦產科一把刀。”一位神情冷靜的女醫生推了推眼鏡。
還有幾位護士長也一一自我介紹:經驗豐富的手術室護士長王姐,急診科出身的男護士小劉,兒科護士小張...
“咱們這支隊伍老中青結合,中西醫都有,可以說是精銳盡出了。”李建偉總結道,“未來一年,咱們就是并肩作戰的戰友了!”
接下來的幾天就是一些培訓,雖說時間緊張周從術感覺很充實。
語言課上,一位曾在坦桑尼亞工作多年的老師教授斯瓦希里語基礎:“‘Jambo’是你好,‘Asante’是謝謝,‘Pole pole’是慢慢來——這個詞你們會經常聽到,非洲節奏和國內不一樣。”
周從術認真地跟讀,在筆記本上標注發音。
傳染病防控課程令人警醒。
來自省疾控中心的專家詳細講解瘧疾、霍亂、傷寒、艾滋病等非洲常見傳染病的防治。
“在坦桑尼亞,瘧疾是頭號殺手,每個人必須做好防蚊措施,一旦出現發熱,立即檢測,不能耽擱。”
安全培訓中,外交部領保中心的官員嚴肅提醒:“坦桑尼亞總體安全形勢尚可,但仍需注意防盜防搶。不要單獨外出,夜間不要出行,貴重物品務必保管好。”
最有趣的是文化適應課。
老師講解了坦桑尼亞的風俗習慣、宗教信仰和社交禮儀。
“握手有講究,要用右手,稱贊別人的東西可能會被當作索要,當地人對時間觀念比較靈活,預約看病可能不太準時。”
培訓間隙,隊員們也逐漸熟悉起來。
張松年教授果然與周從術的爺爺相熟,經常找他討論中醫藥在非洲的應用前景。
“小周啊,我看了你那個方劑,思路是對的,但劑量上可以再斟酌。非洲人體質和國人不同,用藥也得因人制宜。”
趙倩是個活潑性子,很快就成了隊里的開心果:“周醫生,聽說你診斷特別厲害?到了那邊,全靠你火眼金睛了!”
孫薇則更加務實,已經開始整理婦產科常見疾病的診療規范:“坦桑尼亞的孕產婦死亡率很高,我們的任務很重。”
李建偉隊長則時不時分享他前兩次援非的經驗:“非洲工作,最大的挑戰不是技術,而是如何適應那種完全不同的醫療環境。我們要學會在有限條件下做出最佳決策。”
周從術如饑似渴地吸收著一切知識,發現自己不僅僅是在準備一次援非,而是在為一種全新的生活和工作方式做準備。
他主動承擔起整理培訓筆記的任務,用自己的系統掃描功能輔助記憶重要信息。
培訓最后一天。
全體隊員進行了莊嚴的宣誓儀式:“不畏艱苦,甘于奉獻,救死扶傷,大愛無疆”的誓言在會議室回蕩。
出發前夜,醫院為周從術舉行了簡單的歡送會。
何承俊摟著他的肩膀:“你小子跑非洲逍遙快活去了,留我們在這里受苦,記得多拍點獅子的照片。”
陳思語的眼睛紅紅的,強忍著不舍:“一定要注意安全,每天至少每周都要給我消息。”她偷偷塞給他一個小包,里面是各種常用藥和防蚊用品。
周從術回到公寓,最后一次檢查行李。
父親周建成突然來訪,遞給他一個新的急救包。
“里面有些東西,你可能用得上。”周建成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平淡,但眼神中有不易察覺的關切。
周從術打開一看,除了常規急救物品外,還有一包爺爺配的防瘧疾香囊,一小本手抄的常見病中醫簡易方,以及——一部衛星電話。
“爸,這...”
“非洲有些地方沒信號。保持聯系。”周建成言簡意賅,轉身離開時停頓了一下,“照顧好自己。”
周從術握著那部衛星電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