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箕微山里的路,在起初的時候不過是人獸踩踏來往踏出的林間小路。
后來山里有了人,有了村子,人便商量著要修條路。
村子里的男人們便找了個農閑的時節,用石頭和錘子一點點地在山上鑿開了一條蒼黃的腰帶。
村里的人下山,山下的人進村,都方便了許多。
每天有山下的菜販騎著摩托載著些山上沒有的肉食蔬菜上山,又載著山上人家的收獲離去。
后來大塢的人們商量著要再出錢出力,把已經老舊不堪的土路澆上水泥。
土路畢竟是為了人和牛行走而修建,未曾想過十數年后會有名叫汽車的東西吼叫著沖上山來。
符離就這樣走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山上的路彎彎曲曲地前進,路上的妖也就跌跌撞撞地走。
山路總是看起來近,走起來遠。
下車時馬一樓說離大塢直線距離不到500米了,可卻沒說這500米要繞多少個山崗。
好在四妖都不是凡人,不會因為這點路途而腰酸背痛。
符離饒有興致地望著谷中密布的竹林,密密麻麻的毛竹長在接近45度的坡上,每一顆毛竹都在盡力向上伸展,搶奪著有限的陽光。
風輕拂過谷間,匯聚成竹林的聲音。
他們在向符離問好。
符離心念一動,將甲木之精和己土之精微微催動。
在市局里測試的時候,測試場里只有幾根草葉和一盆半死不活的盆栽。
可當所呼喚的對象從一根草,一盆花,換做一片山巒時,情況會發生什么樣的變化呢?
符離沒有不自量力地要去命令草木與土石做那改易山巒的大動作,只是對山間的一切輕聲說了一句:“你們好。”
山谷中沒有風,可竹葉中響動著的浪濤卻涌了上來,拍碎在山崖上,化作一陣銀鈴似的笑聲。
在簌簌的響動中,竹林在說:“你好!你好!”
當符離又想說些什么的時候,風從山頂又掠過他的耳邊:“且前去,且前去!”
符離順著風的方向抬頭望去,此時四妖正越過了一道低矮的山崗。
一座赤紅色色的莊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撞進了符離的視野。
“到了,這就是大塢。”一路上暗自注意著符離的馬一樓見他此刻回過神來,開口解釋到。
符離沒有說話,他并不是沒有見過人類的建筑,成海也算是乾夏有數的幾個大城市之一,可如眼前的大塢村一般的聚落卻只在夢里見過。
屋檐,窗欞,墻壁,道路。
村里的一切都覆蓋著一層艷麗的赤紅。
走近些看才發覺,這如血似火的顏色,竟然是細密地攀爬在建筑和路面上的藤蔓與葉片。
某種不知名的植物將自己的身軀不斷地延伸,擴展,直至將整座村落包容了進去。
再走近些,已經能看到村子里四處活動著的妖怪。
村里離大路最近的一棟房子帶著一個小小的露臺,而露臺上竟有一只大青蛙在做竹篾。
只見有半只蛙大的柴刀被他用腿固定住,手上飛快地將竹條順著紋理撞在刀刃上,沒幾下便破出了好幾片長度整齊薄厚均勻的竹篾。
想來是因為青蛙的體型不方便握刀,就想出來了這樣的辦法處理竹條。
“你在做什么啊?”
一個清脆的聲音在大青蛙背后響起。
“在做竹篾啊!”
大青蛙頭也不回地答道。
“那可不,我是村里手最巧的幾個妖了!”
“好厲害哦!”
那個聲音配合地發出贊嘆。
可大青蛙終于感覺到了不對,轉過頭卻看到八支明晃晃的蛛腿正支在自己背后。
再抬頭一看,蛛妖的背后是三個看起來更加兇神惡煞的人物,尤其是那個帶著兔耳的人類,眼神里的血腥氣濃得都化不開了!手上要是沒有幾千幾萬的妖命他直接改名叫癩蛤蟆。
大青蛙毫不猶豫,兩眼一閉雙腳一蹬,當場昏死過去。
“怎么辦,他暈倒了,我還想問問他村子里有沒有能管事的妖呢!”
妃紀站起來,讓馬一樓拿主意。
“我本來只是打算找個妖進村里通報一聲,叫我們的聯絡人過來。”馬一樓扶額嘆氣,“本來不想鬧這么大的。”
“不用了,我已經來了。”
一個低沉雄壯的聲音從露臺外傳來。
比聲音來得更快的,是它主人強健有力的步伐和軀體。
只見一只毛色如紅葉般斑斕燦爛的猛虎帶著強烈的存在感與霸氣步入露臺。
仿佛這不是一處鄉間尋常的晾曬露臺,而是萬眾矚目的拳臺。
“介紹一下,這位是南山君,你們叫他老南或者山君都行。”
馬一樓本來就瘦,站在南山君身邊看起來就更顯得有些干巴。
南山君沉默地看著符離和妃紀,而符離和妃紀被山君的氣概所攝,也不敢動。
正當符離背上的毛都快豎起來的時候,南山君從口袋里掏了一副眼鏡出來,戴在臉上。
“年紀大了視力還是不太行啊。”
老氣的黑框眼鏡一戴,南山君身上雄壯霸道的氣質瞬間消失于無形,看起來反而不像是山間猛虎,更像是帶著老花鏡的人類阿伯。
井生看起來和南山君似乎是老相識,早就自顧自地去邊上看風景。
而南山君則把昏死過去的大青蛙抱回屋內,又拎著幾把歪歪扭扭的竹椅出來。
“老馬,麻煩你了,這么大老遠地跑進山里來。”幾妖在露臺上隨意地坐下,南山君誠懇地對馬一樓表示了感謝。
不一會兒,幾只小妖頂著木盤拿著家伙從露臺外走來,在幾妖中間擺下了一張小幾,放上了瓜子花生和零食干果。
“這是村里的妖自己做的嗎?”
符離小心翼翼地發問。
“淘寶買的。”
南山君伸出大手,捏起一個花生丟進嘴里。
看著南山君嘴里猙獰的獠牙和血紅的舌頭,符離還是不由得有些小腿打顫。
“符離,不用這么怕老南的,他只是看著兇罷了。”馬一樓笑嘻嘻地拍拍南山君的肩膀,“老南早些年從秘境里出來,在外面生活了老長一段時間,現在回山里來養老而已。”
“小狐貍,你猜猜我在外面干的什么?”
南山君對著符離咧嘴一笑,可這溫和的笑容配合著血盆大口還是讓狐不寒而栗。
“您……您是殺手?”
“錯啦!”南山君伸出爪子揉了一下符離的頭:“我是做軟件開發的,賺夠了錢就回來隱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