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兩個多星期的嚴酷訓練，圖圖族騎兵第十六大隊終于有了一些軍隊的模樣，如果說原來的哈特克牧群就像是一個村落的話，那現在這里已經成功的朝軍營模式轉變。

半獸人士兵外貌狂野兇惡，但實際上大都純樸、憨厚，耐力極強，很能吃苦，隨著第三批物資的抵達分配，牧群的財富已經暫時足夠支撐起一支半職業軍隊的開銷，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瑞恩已經完全掌握了這支軍隊。

經過三天的修補加固，牧群外圍的圍欄已經全部加固，圍繞著這一圈堅實的木墻，拉爾還指揮半獸人士兵挖掘了一長溜塹壕和陷阱，而牧群內部，亦同樣劃分出軍事區和生活區，真正把士兵和他們的家庭分割開來。

牧群的各大營門筆直的豎立著武裝整齊的半獸人士兵，圍欄上方的望樓上每時每刻都有軍官執守，每到入夜，一個多中隊的巡哨騎兵就會被派了出去，在牧群周圍五十平方公里內反復巡邏。

瑞恩剛來的時候，這里既混亂又骯臟，沒有秩序，沒有紀律，營壘警戒全無，小孩滿地亂跑，但是現在，他們已經被組織起來、武裝起來，原來的哈特克牧群，就像一只哼哼地、懶洋洋地、曬著太陽的豬，那么現在就像一只隨時準備出擊的狼狗。

就像拉爾所說的那樣，和那些人類正規軍比起來，這支軍隊服色雜亂，裝備僅有一些的劣質的長矛馬刀，但戰士們耿直憨厚、精神煥發，部隊紀律整肅、士氣高昂，雖然暫時訓練欠佳，但如果指揮官愿意，那么他們現在就可以投入戰爭。

第三批物資抵達的時候，拉維爾斯大酋長曾派來一位親信對牧群狀況進行視察，結果大為滿意，雖然使者對突然間多出來的這么多長槍和馬刀感到驚異，但這并不影響他對部隊的好感，此后，他傳達了拉維爾斯的親口命令：翌日條登王國邊防軍掃蕩時，第十六大隊必須進行抵抗，并盡量拖延牽制敵軍，為后方的迎戰拖延時間。

絲毫也不令人驚訝，雖然拉維爾斯對瑞恩表現得非常器重，但這并不能對這支炮灰部隊的命運起到任何作用。拉爾對此深感憂慮。

是的，半獸人彪悍兇猛，部隊進行了相當的整頓和訓練，瑞恩威望很高，組織逐漸完善，但這就能打仗了嗎？！回答是否定了，這些當然不夠。

現在瑞恩和拉爾手上連一張最起碼的作戰地圖都沒有，而之前派出去勘查地形的士兵根本不知所措，在他們的心目中，打仗就是砍啊殺啊，和在羊皮卷上畫畫有關系么?!!

在以前的半獸人戰爭中，打仗流程就是：首領一聲號召，男人們告別哭泣的婆娘，拉過小崽子，不失親熱的踢上一腳，然后穿上皮甲拿起弓箭大棒出來集合。什么叫做地形？！幾個頭人碰一碰頭，在地上扔幾顆石頭，那就是大山；劃一道弧線，那就是河流，三言兩語之后，薩滿祭司出來祈求神靈幫助，然后大伙大喊：神靈保佑，沖上去亂砍亂殺。

但是這些拉爾顯然難以接受，他目前的職位是：圖圖族騎兵第十六大隊副大隊長兼參謀長——這個頭銜聽上去很長很拗口，但其實就是參謀長。

他認為：打仗之前，要有細致的地圖，要有周全的計劃，要有翔實的情報、要有妥善的組織、后勤補給以及善后措施，可惜就現在的情況來看，這些一條都難以做到。

現在瑞恩所知道的是：自己面對的敵人就是人類條登王國西北邊防軍，全稱是：“創世神衷愛眷顧、王國保衛者、條登皇室堅固柱石之西北方面軍”，聽上去羅里八唆近乎滑稽可笑，但站在刀槍的這一邊，滿眼望著這個張牙咧嘴武裝到牙齒的精銳大軍，卻沒有任何人感覺有什么幽默存在。

這支邊防軍駐守在條登王國與邊緣草原長達兩千八百多公里的邊境線上，全軍共編有六個軍團，每個軍團編有十至十二個團隊，其中四個軍團在各個堡壘、哨所一線駐防，而剩下的兩個則在二線充當預備隊，總兵力約莫三十八至四十萬人左右。這支大軍從成立之初至今，共有近四百年歷史，編制齊全組織嚴整，各式輕重武器裝備一應俱全，在各個吟游詩人的傳唱中，在方面軍司令部直接隸屬下，甚至還可能擁有超過十五人的魔法師，和用于執行遠距離戰術打擊任務的獅鷲部隊。

這樣強悍的一支軍隊，隨便扔個小釘子就足夠把瑞恩壓得粉身碎骨，當然，這種情況幾乎不可能出現，起碼到現在為止，條登方面軍還不知道瑞恩的存在——即使知道，也沒有人會把他當做一回事。

目前駐防在半獸人部圖圖族正面的是條登王國西北方面軍第二十七軍團，防區約莫五百多公里，而距離瑞恩第十六騎兵大隊最近的是這支軍團屬下的第一百二十八團隊，如果沒有意外，瑞恩的敵人就是他們。

就時下的戰爭而言，這些情報雖然不可缺少，但卻沒什么價值，搞到手也沒有什么難度，任何一個有興趣的人，只要去條登王國的任何一個邊區小城轉上一圈就可以弄到手，而在瑞恩心目中真正有價值的情報，應該是：這個第一百二十八團隊有多少人，編制如何？裝備如何？士氣如何？甚至是：他們準備什么時候出發掃蕩，擬出動多少兵力？行軍路線如何安排？在哪里補給？在哪里小憩修整？是否建立兵站或暫時軍營？！是否有友軍協同作戰？是否在草原上拉攏了其他部族以為配合？！軍團部分配給該部隊的戰斗任務是什么？！戰術目標是誰？！……等等。

這些瑞恩都一無所知，不過這并非是他的部下無能，眾所周知，半獸人士兵作戰兇猛果敢，在戰場上悍不畏死一往無前，但可惜一下戰場就大多唯唯諾諾三腳踢不出個屁來，老實說若瑞恩真派了幾個半獸人兵冒充皮貨商人去那邊搞偵察，別說搞到什么情報，能不被騙去賣了當奴隸就算神靈輔佑圣光普照了。

氣溫連續下降，兩天之前，草原上已經降下了第一場雪，暴雨般的雪珠子砸得大地遍地潔白，隨即又詭異的陽光燦爛，牧群之旁的小河雪水汩汩流淌，老人們都說，今年的冬天應該特別漫長。

一名衛兵前來報告：“報告大隊長，您的那位‘武器走私商聯絡人’又來了！”

瑞恩一怔，這時他正在和拉爾商議作戰計劃，聽到這個古怪的名次，兩人不禁面面相覷，好一會，他才恍然大悟，記起這是給克里斯蒂娜的別稱，“她在哪里？是一個人么？！”

“報告大人，”衛兵立正道，“有兩個人，都穿著黑大袍子，看不到頭臉。”

瑞恩皺起了眉頭，真希望不是那個長翅膀的討厭家伙。他點點頭，對衛兵道，“很好，快請他們進來！”

伴隨著一股寒風，兩個黑色的人影進入氈房，遣退了其他衛兵，當先一人放下頭罩，一張雪白清麗的臉龐仿佛自黑袍中跳躍出來似的，朝他嫣然一笑，瑞恩幾乎恍然，心中砰砰亂跳，只覺得帳內的溫度都高了不少。

“這位是……”霍拉德依舊滿面春風，望向拉爾的面上滿是親切的笑容，略帶少許疑惑。

“拉爾先生！……拉爾&#8226；阿爾薩斯，我的伙伴！”瑞恩瞥了他一眼，指著霍拉德，微笑著介紹道，“這位是邊緣草原武功第一、魔法第一、相貌第一、人品第一的著名地天空德魯伊大師霍拉德先生！！”

拉爾大駭，不能置信的看著霍拉德，“啊！！……真是……榮幸！”

克里斯蒂娜秀眉微蹙，霍拉德卻失笑道，“瑞恩先生總是這么幽默！”他朝拉爾伸手道，“您好，我是克里斯蒂娜的助手，族長大人讓我協助此次物資轉運！”

拉爾和他握了握手，隨即松開，“您……真是……天空德魯伊？！……”

在人類千百年來的傳說中，象魔法師、大地德魯伊、天空德魯伊等人物都是和什么英雄、惡魔、鬼神靈一樣，聽上去簡直就像是神話一樣，很少有人親眼目睹，而魔法師一類大體上還可能見得到，但象霍拉德這樣的可就只能聞其名，不能見其人了。

“是，”霍拉德聳聳肩膀，詼諧的做了一個展翅高飛的姿勢，“聽說您是人類貴族，只希望不要把我當作披著羽毛的野蠻人才好。”

“哪里!……那怎么可能……”拉爾顯得有些激動，握住霍拉德的手，半天才反應過來，失笑道，“霍拉德先生容貌出眾，禮儀嫻熟，看上去可比我有教養多了！要是別人見了，說是野蠻人的多半應該是我才對。”

“是啊！”瑞恩接口道，“其實那會我一直以為霍拉德先生是個小姑娘裝扮的，您看，嘖嘖……那臉皮多嫩啊，彷佛能掐出水來似的！”他笑瞇瞇地朝霍拉德點點頭，“亞馬遜部落可真是個好地方，就連男人也長得象女人啊！真是令人欽佩……”

拉爾愕然望過，疑惑的看著瑞恩和霍拉德，這時兩人面面相對，均是笑容滿面，如沐春風，仿佛極好的朋友一般。

克里斯蒂娜秀眉微蹙，輕輕咳嗽，打斷了瑞恩的話，“瑞……大隊長閣下！……”

“我們可否單獨談談？！”瑞恩忽然接口，瞥了霍拉德一眼，后者聞言立時眉頭大皺。

克里斯蒂娜側過頭去，看了霍拉德一眼，彷佛有些猶豫，但瞬即秀眉展開，應聲道，“當然可以！”

霍拉德立時出聲，笑道，“瑞恩閣下，作為克里斯蒂娜的助手，我能夠旁聽么？！”

“不行！”瑞恩擺擺手，“這里是高級長官談話，你級別太低。”

出得帳篷，頓覺一陣發冷，這是草原月朗星稀，徐徐有風，哈特克牧群內刁斗森嚴，一列列衛兵肅然走過。

瑞恩擺擺手，斥開門外衛兵，轉頭朝克里斯蒂娜望去，話到嘴邊，卻忽然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克里斯蒂娜仰起頭，看了看天上的圓月，忽然幽幽的道，“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去世了，大家都不喜歡我，于是我不得不離開部族，跟隨老師學習精靈魔法，記得那時族長還是一個小小的月之祭司，但卻經常千里迢迢來看望我，就像我的母親一樣。”

瑞恩靜靜聆聽，默然無語。

“這次我出發之前，族長給我講了一個故事：”她再次嘆了一口氣，低頭看著地面，秀足伸出，輕輕踢動著小石塊，“很多年以前，亞馬遜部族，有一個很精靈姑娘，她的容貌無比美麗，蓋過同一輩所有的姑娘，于是大家都很喜歡她，族長和長老把她看作是自己的女兒，女精靈把她視為自己的偶像，男性精靈把她當作是自己的女神，那時所有人都以為，她將來一定會是下一任的族長，而她的丈夫，也必定是部族中最英俊、最出色的男子，不過……”

“……不過誰也沒有想到，忽然有一天，克拉斯齊山脈突然來了一個陌生的人類男子，就在生命之樹的對面，他遇到了那位姑娘，于是他們相愛了，發誓要一輩子生活在一起，部族的長老們怒不可遏，派人將他們抓住，用火刑來逼迫他們分離，但兩個人卻愛得那么深，長老們用盡一切辦法，都無濟于事，只好將他們遠遠驅逐。”說道這里，克里斯蒂娜忍不住瞥了瑞恩一眼，苦澀一笑，“你知道最后的結局么？！”

瑞恩皺了皺眉頭，他對女孩子這類風花雪月的故事根本沒什么興趣，只是聽到克里斯蒂娜相問，卻也不能不答，“這個……恐怕是遭到追殺、或者得了白血病絕癥什么的，總之過程很離奇，不過最后肯定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沒有！一切都很平淡，兩人相親相愛，生活了三十年，不過……”克里斯蒂娜苦笑道，“不過當精靈姑娘正當盛年的時候，那個人類男子就老死了……”

瑞恩突然渾身一震，愕然望去，怔怔地看著克里斯蒂娜，宛如大夢初醒。

克里斯蒂娜嘆了一口氣，臻首輕搖，“姑娘失去了愛人，成天憂郁，最終也也只活了兩年就去世了，遺留下一個女兒，送回了自己的部族。”

瑞恩嘴唇蠕動，喃喃的道，“難道……那就是你的爸爸和媽媽？！”

克里斯蒂娜苦笑道，“沒想到吧？聞名大陸的精靈游俠，其實只是一個半精靈！”

瑞恩呆呆的看著克里斯蒂娜，本來他心中早已準備了千言萬語，這時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兩人四目相對，相顧默然。

沉默良久，克里斯蒂娜忽然破涕為笑，“其實我很小的時候，時常就在想：為什么其他精靈的頭發都是白色的、而我的頭發卻是金黃色的呢？！聽長老們說，人類和其他種族就不是這樣，在他們那里，只有很老很老的老人才是白頭發，我那時就想，我要是長大了，就要找一個頭發黑黑的、個子高高的男孩做我的丈夫，讓那些不喜歡我的長老們白白生氣。”

瑞恩怔怔地看著她，很想笑一笑，勉強張開嘴巴，卻發現自己滿嘴苦澀。

克里斯蒂娜背過身去，眺望著不遠處的小河，這時夜闌人靜，流水嘩嘩作響，順著微風一路飄來，尤帶了三分青草的香味。

“是啊，有一天，我終于遇到了一個黑頭發的男孩，是個該死的奴隸販子，笑起來很壞很壞，模樣看上去囂張得不得了，他站在山崗上，摸著一把很老很老的破刀，卻自以為很神氣，別人送給女孩子的都是芬芳的玫瑰，他也偏偏買了一束土里土氣的野花，”克里斯蒂娜抹了抹眼睛，微笑道，“你說這個人可笑不可笑？！”

瑞恩禁不住擦擦眼睛，強笑道，“你說得對，那就是一個傻瓜，傻得不能再傻了！”

“我愛上了一個傻瓜，所以族長很生氣，”克里斯蒂娜看了瑞恩一眼，幽幽的道，“她哭了，她求求我，她說，我就是她的女兒，她不想我那么快就死掉。”

瑞恩忍不住別過頭，“你們這次來了馬車沒有？！”

“什么？！”

“你們要的過冬物資我已經準備好了，明天一早就走！”瑞恩背對著克里斯蒂娜，閉上眼睛，竭力壓抑自己不去看她的眼睛，生硬的道，“按照計劃，我帶一個中隊的半獸人士兵護送……你……咳……咳……”

“咳……咳……”他忽然劇烈地咳，慢慢回過頭來，越過克里斯蒂娜的頭頂，凝視著她身后的草原，“克……閣下，所以，還是請您早點休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