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那年,他國進貢了一位美麗的胡姬,能歌善舞,尤其是那雙勾人心魄的含情眼,任誰看了不迷糊。
父皇賜其封號“玉”,尊為玉夫人,他留戀溫柔鄉,與其纏綿數月,惹得后宮佳麗怨氣橫生,前朝大臣亦是數次上奏進諫,父皇抵不過壓力,才終于寵幸了其他妃嬪。
玉夫人盛寵不衰,便開始囂張跋扈,中宮請安之事她也不放眼里,對各主宮娘娘更是出言不遜。
我的母妃便多次受她羞辱,我看不慣,要上前理論,母妃便拉著我搖頭暗示不可惹事。
母妃總是滿含熱淚的抱著我,小聲的對我說,“弗兒,我的弗兒,后宮太暗,我們母女倆只求保全自身,母妃沒有顯赫的母族照拂,我們只能忍氣吞聲,只要能活著,只要我的弗兒好好活著,母妃哪怕茍延殘喘。”
我母妃明明貴為賢妃,卻活得那般小心翼翼,即便區區一個夫人也能隨意編排。
再后來,便傳出皇后娘娘失足落水的消息,腹中胎兒也沒有保住,父皇疼惜她,因此多次去探望,而后沒多久便查出皇后落水乃是玉夫人所為。
父皇震怒,不論玉夫人如何求饒,大喊冤枉,他絲毫不念舊情,一旨杖斃,消香玉隕。
那個欺我辱我母妃的女人,就這樣死了。
我突然覺得,皇帝可真好啊,一言能定他人生死,若我為帝,我的母妃便無人可欺。
二姐癡愛成瘋,竟愿意為了宋橋放棄尊貴的公主身份,他們二人私定終身,托我尋個機會逃出宮去,浪跡天涯。
我答應著,動用暗中勢力,趁著月黑風高,二姐和她的情郎連夜離開了京城。
父皇大怒,下令追捕二人。宋家亦受了牽連,我在父皇殿外哭了一天一夜,只求父皇成全二姐,她癡心一片,眼下事已至此,只愿父皇祝福二姐。
無數禁軍無功而返,二姐似人間蒸發一般杳無音信,如她信中所言“逍遙人間,無需尋找。”
到底是他最寵愛的女兒,又見我這般求情,父皇終于是妥協了,他不再追查二姐,宋家依舊是尚書,無人受罪。
我叩謝父皇成全,雙膝已經麻木,宋淵扶著我亦步亦趨離開大殿,我抹了一把滿臉的淚痕,不經意間露出一絲笑。
可惜,父皇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他最疼愛的二女兒,已經死了,死在了她最愛的人手里。
我的傻二姐,宋橋啊,早已和長姐相知相愛,若非她從中作梗,我又暗中相助,大姐豈會嫁去大漠。宋橋恨她入骨,又怎會與她相伴一生。
長姐客死他鄉,我只需稍稍刺激他一點,不用我出手,他便親手殺死了二姐。
至于宋橋,我又豈會讓他活著。
如今死無對證,我只要在父皇面前哭得梨花帶雨,二姐私奔之事便與我毫無關系。
宋淵自然全都知道,他仍是默不作聲,哪怕知道兄長會被我殺死,他也不曾出言阻止,許是恨極了他罷。
宋尚書沒了嫡子,宋淵漸漸被重視,我那名義上的公婆開始頻繁往公主府送貼,美名其曰許久不見,想拉著兒子聊聊家常話。
幾次三番盛情難卻,我便同宋淵去了宋尚書府,宋老爺子笑呵呵的拉著兒子的手把我們迎進門,宋家主母也在,據宋淵說是難得的好臉色。
宋淵是庶子,本就低人一等,幾年前母親離世他更是無人問津,為了保全他韜光養晦,不露鋒芒,外人看來宋家庶子不過是個軟弱草包。
如今他成了宋家唯一的子嗣,又貴為駙馬,親爹終于注意到他了,連著給我上演好幾出父子情深的戲碼,宋淵皮笑肉不笑,配合著他爹的表演。這點我二人倒是很像。
宋淵頗受重視,我暗喜如今尚書勢力也可為我所用了。
眼下對我有威脅的只有二哥,不過到底是上天憐我,不等我動手,遠在邊疆領兵的二哥便因為自己的狂妄自大,深入敵軍腹地陷入埋伏,被圍殺而死。
消息傳來,父皇氣得吐血暈倒,二哥生母淑妃不堪打擊,郁郁而終。
父皇病重,太醫束手無策,膝下又無子嗣可擔大任,那些眼紅皇位的人蠢蠢欲動,一時間,皇城上下人心惶惶。
我入宮在一旁侍疾,父皇仿佛一夜蒼老很多,頭發白了大半,這位半百老人已是風中殘燭。
他好不容易認出我來,握住我的手,歇息了很久才開口喚我的名,“君弗,你二哥……”
“父皇,二哥已經死了。”我打斷他,他愣住了,沒有想到往日對他畢恭畢敬的女兒也變了。
我緩緩扳開父皇的手,漫不經心的玩弄著他的白發,“父皇,外面好多人盯著父皇的皇位,只待您……”無須我言明,他已經清楚。
“他們反了!”父皇氣得猛咳,須臾又是一口血,這一次,我沒有再叫御醫。
“父皇,如今沈家的江山只有我能守。”我親眼看見父皇從怒轉驚的樣子,他咬牙切齒的盯著我,卻說不出任何話來,我笑著繼續道:“您便擬個詔,安心去了吧。”
我隨即揮了揮手,屏風外進來一個太監,正是在父皇身邊侍奉數年的李公公,他早已投靠了我,此刻正端著詔書帝印。
幾日后,帝崩,謚號“宣”,因膝下無子可繼,故傳位于四女穆安公主。
有宋淵背后的尚書一派勢力以及我暗中掌握的軍權,即便有些朝臣不甘,也阻止不了大勢所趨。
我終是達成所愿,坐上了皇位。
宋淵亦尊為皇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往日卑微的庶子如今權勢滔天,憑他的能力即便是爭一爭皇位也是有可能的,我確有憂心養虎為患,只是無論如何也瞧不出他有半分不臣之心,他看我的眼神,分明滿含柔情,虔誠而敬畏。
之后兩年,我平定了內憂外患,又與宋淵育有一子,幾年后,母妃身體愈發虛弱,在一個冬日里離開了我。
我籌謀數年得來的皇位,如今突然覺得沒了意義。
宋淵與我一同在花樹下,旭兒同侍女玩得正開心,他還那么小,正是天真無邪的時候。
我為權謀劃數載,即便是與宋淵成婚也是為了權,不曾想還與他有了孩子,現在想來,恍若大夢一場。
清風把花瓣吹來,落在了我的發髻上,宋淵伸手拿下,我們四目相對,他鬼使神差問了句:“陛下,你可曾對我動心?”
我愣住,不知如何回答。
宋淵似乎已經料到,只輕輕一笑,而后起身去抱起旭兒。
他又回頭看了看樹下的人,驀然相視,晨曦照耀,斑駁暖陽下,人與景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