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三人一路穿山過林,在這完全沒有路的山野中行進。
或許是連老天爺也看著有些不忍,將風(fēng)雪給他們停了,也算是給山野行進中的三人,提供了些許方便。
“會不會是走錯路了?這都翻過好幾座山頭了,別說人了,就連個鬼影都沒見著。”
韓坤怒懟的對象,自然是自稱曾經(jīng)游學(xué)到此,知道山中有隱戶的王文伯。
所謂隱戶,就是官府的統(tǒng)治下活不下去了,跑到山里躲起來的底層農(nóng)民。
“你懂什么,要不建得隱蔽些,不是被官兵當(dāng)匪寨給繳了,就是被官差強制納稅?!?
這倒是事實,在這中原大地上,就算躲都沒那么好躲,一些山中的村寨大多都是這般成型。
亂世之時還好說,大家誰也顧不上躲在山里的隱戶。
可到了太平之時,沒有哪個官吏會輕易放過這些稅源,畢竟多盤剝幾個山村,那都是自己的收入啊。
韓坤本想反諷幾句,卻被知小年的話語打斷。
“你們快看,那邊是不是有炊煙?”
之所以不太確定,是因為那邊隔得有點遠(yuǎn),大概還隔著兩三個山頭。
要不細(xì)看,還真有可能被他們忽略。
“我就說嘛,走咯……”
有了落腳地,三人一下子輕松不少。
這寒冬臘月的,要是晚上沒個遮風(fēng)擋雨的地方歇腳,在野外過上一夜,說不定就涼了。
都說望山跑死馬,等他們?nèi)朔^三個山頭之時,天都黑了。
而他們,也借著微弱的星光,看到了那疑似發(fā)出炊煙的地方。
可惜,這個時候村莊中早已經(jīng)漆黑一片。
別說像后世夜里那般燈火通明,哪怕是連一點火星都沒看到。
三人也沒感覺到有什么不妥,大家都這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般人家,晚上點燈都點不起,自然是早早歇息。
村落建在山腳靠上的位置,一條小溪從村里流出,灌溉著山腳農(nóng)田。
估計是村子將水源給圈了起來,如此用以保障水源安全。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算是正常。
不過很快,走在前面的知小年腳下像是拉動了什么東西一般,霎時間,腳下一空,整個人便要往下落去。
還好關(guān)鍵時刻,腳尖輕點,一個蜻蜓點水,整個人向后倒飛而出,落在兩人面前。
可他能及時后退保住自己,被他牽著的馬匹,可就沒那么好運了。
整個直接落入陷阱之中,看得知小年都想罵人,誰這么缺德,在進村的必經(jīng)之路上,挖出這么大,這么深的一個陷阱。
可不等他罵出聲來,陷阱下方便傳來“當(dāng)……”的一聲。
應(yīng)該是馬匹落下,觸發(fā)了什么東西。
還沒等他搞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前方一聲聲銅鑼,響徹震徹半個夜空。
在三人詫異的目光中,方才還一片沉寂的村落中,霎時間火把亮起,呼喝一片。
要不是依稀還能從這些呼喊中聽出一絲色厲內(nèi)荏,他們估計會以為遇到了山匪。
很快,雙方碰面,盡皆有些面面相覷,手里拿著各種農(nóng)具、廚具的村民,看著眼前三人,一時間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這些村民有些不知所措,而知小年他們,卻有些不明所以。
雙方大眼瞪小眼,一時間竟然冷場了,場面有些尷尬。
還是王文伯出面,拱手作揖,道:“林間行路之人,誤入貴寶地,不知諸位這是……”
王文伯這么一說,那邊這才反應(yīng)過來,人群中很快讓開一個通道。
一位顫顫巍巍的老者越過人群,上前來,打量三人一番,這才回禮道:
“三位公子遠(yuǎn)道而來,我等本該熱情招待,哎……可三位,來的卻不是時候啊……”
在村口站著說話,始終不是待客之道。
一眾人簇?fù)硐拢麄儊淼嚼险呒抑?,聽聞老者所言,他們覺得,老者前番所言,大為不妥。
因為,他們來的正是時候!
根據(jù)老者的說法,他們是黃巢之亂時,搬遷到這里的。
村中共有三家,當(dāng)然,他這里說的三家,其實就是三個小宗族。
后來一部分人又往里邊搬遷過去,前段時間,那邊便傳來村落中時常遭遇盜賊之事。
先是圈養(yǎng)的家禽時不時失竊,剛開始大家還以為只是有人長了三只手。
后來愈演愈烈,村中開始流言,說是有黃蹄子成了精,家禽沒了,自然不會再來。
可事情并沒有就此結(jié)束,家禽沒了,接下來倒霉的便是生豬、水牛等家畜。
乃至后來,陸陸續(xù)續(xù),甚至連人都開始失蹤。
這下可是把人給嚇壞了,一個個提心吊膽的。
或許有人會說,既然在村中這般不安全,為什么不往外跑?
可往外跑,他們又能跑到哪去?
所有的財產(chǎn)、生產(chǎn)生存資料都在這大山之中,出去了遲早也是個死,還不如聯(lián)合起來,做一番斗爭。
結(jié)果自然不言而喻,本來就只是分出去的幾家,基本無一生還。
而且很快,數(shù)日前,他們村寨中也開始出現(xiàn)了家禽失蹤的事情……
為此,他們加快了將村子堡壘化進程的同時,開始布置大量陷進以及警戒裝置。
晚上也是和衣而睡,鋤頭,菜刀,都放在能第一時間拿到的位置。
這也是為何他們方才一觸動陷進,這便是一大票人沖出來的原因。
不過知小年有些疑惑的是,聽他所言,這個事情也有好幾個月了,難道他們就沒想過報官處理嗎?
他剛問出口,便覺得自己這是沙雕了。
都說了人家是隱戶了,去報官,這和自投羅網(wǎng)有什么區(qū)別。
果然,老者一臉訕訕的表情,說明一切。
對此,他們除了感慨苛政猛于虎之外,別無他法。
此時,有村民匯報,說是陷阱已經(jīng)重新布置好了。
說罷,這位村民還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
“事無不可對人言,直說便是!”
老者見這家伙,一副支支吾吾的樣子,有些不爽。
這邊他老頭子待會兒還想去休息呢,哪有空看你表演變臉。
“叔公,是這樣的,這位道長的那匹馬,摔斷了兩條腿,站不起來了……”
村民說話間,憨厚的臉上帶著三分可惜,兩分肉痛,還有一分惶恐。
馬可是金貴的很,要是他們找我們賠償怎么辦?
要是遇到兇橫一點的,哪還需要想著賠償,不讓知小年他們幫忙恢復(fù)陷阱就算不錯了,要是更進一步。
像有些兼職山匪的山民,別說掉進陷阱的馬匹了,沒掉的兩匹馬,他們也要。
至于作為馬主人的三人,識相的乖乖交馬,否則連他們一起拿下。
老者顯然不是這般兇人,聽聞此言,面色有些漲紅,顯然也是想到了需要賠償?shù)目赡堋?
“道長,兩位公子,你們看這事……”
不等他們回答,知小年大手一揮,慷慨表示:
這馬今天剛不看路掉陷井,明天就敢?guī)е拢粌H不長眼,還有輕生的傾向,自己可不能被它連累,不如還是宰了吧,就當(dāng)給大家提前拜年了。
這,這不對吧?
聽聞知小年此言,雖然覺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對。
但是聽到可以吃肉,還是昧著良心,贊同了他的說法。
一番推遲之后,老者表示,既然你大仁大義,那我們就只好卻之不恭了。
“還站在這干什么,還不快去送馬匹上路?”
時間還早,至于老者自己,還需要和幾位貴客聊聊天。
方才還眼巴巴看著自家叔公和客人推諉客氣,口水都快流下來的村名,聽聞此言,猶如生怕反悔一般,應(yīng)了一聲,一溜煙的,便不見了身影。
好高明的輕功……
就連知小年都不禁概括,這哪里是輕功高明,簡直就是生活所迫啊。
按理來說,那匹馬好歹也帶著他走了一個下午,他不該如此。
可馬匹上有契丹人的印記,要不趕緊處理掉,到時候不論是被官府還是契丹人發(fā)現(xiàn),都是一個麻煩。
所以還是將證據(jù)毀滅為好,至于怎么毀滅,當(dāng)然是滅口了……
村子里火把通明,好似過年一般,燒水殺馬,頗為熱鬧。
而知小年他們,則是喝著老者珍藏茶葉泡出來的茶水,悠哉悠哉的看著他們忙碌。
“好一片人間煙火的景象?!?
這倒不是王文伯瞎說,其他地方他們不知道,可他們一路走來。
不論是河?xùn)|還是河北,都很少看到在一個村子之中,一片熱鬧,人人開心的場景。
“你要是帶著馬匹,每到一個村莊,就給他們分了吃肉,他們也能這么開心?!?
這不一樣,這種行為大概率不會讓人開心,還會被當(dāng)成傻子看待。
一匹好馬,沒人會無緣無故殺了吃肉,就算在契丹人,如果不是沒有其他選擇,也沒人會無緣無故殺馬。
更別說像知小年那般扯淡的理由。
所以,對于韓坤的說法,王文伯嗤之以鼻,表示此乃買櫝還珠。
正當(dāng)他們這邊看著熱鬧,拌著嘴,享受著人間煙火之時。
村口那邊,傳來了一聲銅鑼之聲,極具穿透力的銅鑼響聲,讓原本熱鬧的眾人為之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