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靈兒喝了糖水，覺得有了力氣，心里也漸漸平靜下來。

她從榻上坐起來，雙手撐著榻沿，垂著頭用腳在地上找鞋。

翡翠趕緊過來從床下拿出一雙淺綠色繡粉蝶的繡鞋給她穿上。

孔靈兒穿好鞋從榻上站了起來，“云兒，我覺得我有了點力氣，可以繡了。”

她頭發稍微有點蓬松，一綹烏發從發間滑下來，閑閑地晃悠在白皙的臉頰邊，有一種說不出的慵懶和嬌柔。

常落云含笑望著她，“靈兒，你真了不起。”

孔靈兒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腳步虛浮的走到繡架前坐下，翡翠趕緊將分好的繡線遞給她。

孔靈兒穿了針，認真的伏在繡架前繡起來。

原本方才還虛弱得如同弱柳的她，一雙白皙的手上下紛飛，飛針走線。隨著她手起針落，紅色繡布上那剩下的半朵牡丹花如同被春風拂過，花瓣如同染了色般鮮活的綻放開來。

常落云坐在一側，看著她清瘦娟好的背影，忽然記起小時候兩人一起學習女紅的場景。

那時候的靈兒，臉上可是肉嘟嘟的，如今長大了，雖然更顯水靈清秀，但她眉尖微蹙，似乎再也沒有了以往的快樂。

“云兒，你看，”孔靈兒鎖著眉，仔細端詳著繡布上的花瓣，“我怎么感覺這片花瓣始終沒有舒展開的感覺。”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只手按著心口，另一只手撫著繡布上的花瓣，神情悒郁，看向常落云的眼神茫然中帶著楚楚可憐。

常落云走到她身后，低頭望，艷紅色的底布上，絢麗多姿的牡丹光彩異常。每朵牡丹明明姿態各異，顏色不同，卻偏偏組成的壽字工工整整，字體圓潤飽滿，色澤奔放艷麗，盡顯生機盎然。

創意和繡技都是一絕。

是一幅上上的佳作。

常落云笑著說，“靈兒，我覺得很好。”她伸手用食指劃過孔靈兒說的那半朵牡丹，“你看，這卷曲的花瓣有陰面也有陽面，脈絡纖毫畢現，看著更是生動。”

繡品的針法可以學，而要做到針線的張弛有度卻是要靠天賦和努力以及敏銳的觀察力在實踐中慢慢積累而成。

這幅繡品繡線松緊有節，配色別致，足見功夫。

“可是，你看，”孔靈兒指著花瓣，“這牡丹花瓣，雖然看著精致，繡工也平整光滑，但卻沒有通透的感覺，多少缺乏了一些靈氣。這么多天，我一直沒辦法將這種質感琢磨出來。”

常落云其實一開始就發現了這點，但就算有辦法，這么短的時間要改進也來不及了。

好在這些牡丹花瓣光潔鮮亮，遠觀不失精美華麗，但近了看......確實不太通透，少了花的靈氣。

常落云想了想，斟酌道：“要想花瓣逼真，呈現水潤通透的質感，除了暈色要出彩，針法上更要講究，要是根據花瓣自然生長的規律來用針，而不是那么刻板，會不會好一些？”

孔靈兒望著她，“你是說，不用這樣規規矩矩運針。”

“嗯，”常落云點點頭，“天下萬物，皆有不同的規律，如果我們打破常規，根據事物規律來，就是遵循事物本來面目。”

“你看，我們眼里的牡丹花和我們繡的牡丹花有什么區別？”

孔靈兒仔細回想著院子里牡丹花的樣子，“沒有這么工整的花瓣，每個花瓣各有不同，即便是一片花瓣，顏色也是深淺不一。”

“是啊，但我們繡出來的牡丹雖然顏色不同，卻大多是一個樣子，以這朵為例子，”常落云手指落在一朵淺粉色的花上，“下面花萼處是深紅，中間顏色淡了幾分，最外面再淡幾分，這固然沒擦錯。然而真實的牡丹，顏色不會漸變得這樣工整，自然花瓣的紋路更是不同。”

孔靈兒隨著她手指的方向看著，也發現這朵花太過規矩，“可不是，連花瓣顏色漸變的位置都基本相同。”

“如果要暈染出最接近自然的牡丹，針法上就不能這樣規規矩矩。”常落瑤說。

“那要用什么針法？”孔靈兒有點苦惱，如今大家會用的針法她都會，也做過一些嘗試，但是在改進不大。

“亂針繡，”常落云咬咬唇，肯定的說，“如果用亂針繡，再把線分得極細，繡線松緊上面也調整一些，大概能繡出花瓣的通透感覺。”

“”亂針繡是什么繡法？”孔靈兒有點懵。

“就是跟著事物原本的樣子來施針暈色，”常落云說，“這朵花，橫向的針法顏色可以淺一些，豎向的針法顏色深一些，是不是就可以根據這個來選擇繡線。橫向的壓一壓，豎向的提亮一點顏色。

若是繡線在分得細一些，運針的時候緊密有度，那大概可以繡出花瓣透明的質感了。”

孔靈兒眼神復雜的望了常落云一眼。她知道她說的都對，這么久以來，她一直在琢磨卻沒有琢磨明白的問題，現在按照云兒說的，果然有一定道理。

只是，云兒是怎么知道的？

她沉吟了一下，重新轉過身子道：“那我試試。”

翡翠趕緊又去將繡線分成更小的絲。

“四姑娘，你看這么細可以了嗎？”

“還可以在分細一點。”常落云說。

翡翠暗暗咋舌，看來自己今后要苦練技藝了，但是這分線，就不是一般人能夠做的。

好不容易分好了先，孔靈兒繼續穿針引線，認真繡了起來。

“姑娘—，”碧煙看得著急，這已經大半夜了，姑娘是不準備回去了吧。

“噓——”

常落云望著專心致志繡花的孔靈兒，豎著手指放在唇邊比了個安靜的手勢。

碧煙氣得跺腳，有姑娘這樣的嗎？雖然靈兒姑娘和她親厚，但也不用為了陪她而不顧自己吧！再說，大家一起參加比賽就是對手，她怎么還給對手遞刀子呢？

碧煙鼓著腮幫，氣呼呼的站到門口。

一直到天色破曉，孔靈兒終于將她的那幅牡丹花壽字完工了。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欣喜地剪掉最后一個線頭，“云兒，我做到了，我終于繡完了。”

常落云湊近了看，果然那片花瓣鮮活通透，脈絡分明。

常落云笑著說，“那現在什么都不要想，趕緊去休息。”

孔靈兒點了點頭，“云兒，謝謝你！”

“你跟我，還用說什么謝謝？”常落云拉了她的手，笑著說，“等睡醒了，讓翡翠給你做點羹湯散散寒。”

這天雖然漸漸熱了，但夜里還是寒涼。

“姑娘——”碧煙拖長了聲音，語氣略有不滿。她倔強的等在門口，就想看看姑娘到底要陪著靈兒姑娘到什么時候。

哪里知道，就是一夜。

一夜沒合眼，姑娘自己的繡品還沒有繡完呢，今天已經是最后一天了。

看到碧煙哀怨的眼神，常落云一愣，趕緊走了出來，“你昨晚上一直在門口？”

“我不是等你回去嗎？”碧煙嘟著嘴，“姑娘，你自己的繡品也沒有完成，靈兒姑娘有翡翠陪著，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碧煙的這點心思，常落云怎會不明白，她望了她一眼，心疼地說，“眼睛都紅了，回去吃了早飯先去睡一會。”

“我不？”碧煙賭氣道，“姑娘能熬得住，我就熬得住。”

常落云好笑，她一直都是這么倔，但不管遇到什么困難，她也一直都陪著她。

“好吧，”常落云笑著妥協，“我知道你心疼我，我們說好，先回去吃早飯，然后你去睡一會。”

“誰心疼你。”碧煙不好意思的用手絞這發辮，輕聲否認。

常落云望著她低著頭笑得難為情，直覺好笑，“好，碧煙不心疼我，碧煙是埋怨我。”

“我哪里有埋怨姑娘。”碧煙趕緊抬起頭來，看到常落云促狹的笑，知道她又在逗她，臉上一熱說，“姑娘現在怎么說也要跟我回去了，要不然時間真的是不夠了。”

孔靈兒看她兩人那樣，心里生出一絲羨慕來。

雖然翡翠和她也是從小一起長大，但畢竟拘束了一些。

常落云這才跟孔靈兒告辭回去了。

天大亮的時候，秦娘子來到擷秀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