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城，黃府精舍，夜色正濃。

屋內(nèi)正廳，黃章佑手拿酒杯端坐桌前主坐，隔著面前幾道小菜，往對面一副整齊碗筷遙遙一敬。

“三弟莫急，且再等等，等老二和吾兒黃冼那邊口信傳來，大哥今夜必給你報(bào)了此仇！”

言罷手腕一翻，一飲而盡。

沒等他放下酒杯，便聽“咣當(dāng)”一聲，一道人影撞開屋門，腳下踉蹌，闖了進(jìn)來。

“爹，大事，大事不好！”

黃章佑看清來人，心中咯噔一下，站起身來，卻見長子黃冼滿身血跡，氣喘吁吁，一手拎了長劍，像是剛剛逃得性命一般。

“站直了說話，到底什么大事！”

那黃冼抬手抹了把面上的血跡冷汗，強(qiáng)作鎮(zhèn)定道：“父親，今夜襲殺延靈朱家，不想中了埋伏，二叔戰(zhàn)敗重傷，金崖寨上百弟兄，恐怕，恐怕全軍覆沒了！”

“啊——！”

黃章佑聞言驚叫一聲，手中酒杯拿捏不住，“當(dāng)”的一聲摔在桌上，灑出一片酒水。

“怎會如此？！他朱家老宅，不過三四十護(hù)衛(wèi)，拿什么設(shè)伏于我？老二煉氣七重修為在身，拿什么打得他重傷！說！”

黃冼趕緊答道：“援軍人數(shù)幾近兩百，手段很辣，路數(shù)不明，金崖寨眾人根本不是對手；而且那林嘯，說是煉氣三重，可孩兒遠(yuǎn)遠(yuǎn)觀之，其手段哪是三重可比？全程和二叔斗了個(gè)旗鼓相當(dāng)，最后抓住破綻，一擊制勝！”

黃章佑聽著如此結(jié)果，面上褪去最后一絲血色，像是失了所有力氣一般，渾身一輕，頹然落座。

“爹——！”

黃冼剛想上前，卻被黃章佑抬手止住。

就見他忽一抬頭，眼中厲色盡顯，將黃冼盯得一怔。

“別說話，我且問你，你帶去幾人，可有活口回來！”黃章佑話音低沉沙啞道。

黃冼點(diǎn)頭。“帶去七人，只回來兩個(gè)，余下的卻被殺散了，沒能逃得出來。”

“這兩個(gè)人呢？”

黃冼面上一慌，咬牙說道。“今夜襲殺失敗，我黃家自然首尾難除，孩兒便自作主張，直接在半路上殺了他二人，毀尸滅跡，這才，這才敢回來給爹復(fù)命。”

黃章佑將頭一點(diǎn)。“殺了就好。”隨后急急說道：“你去趕快換身衣服，隨我……”

沒等說完，便見一團(tuán)黑影帶著罡風(fēng)撞開屋門，直直向著黃冼飛去！

那黃冼沒等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接住，定睛看時(shí)，卻發(fā)現(xiàn)竟是自家二叔，邱宏壽的項(xiàng)上人頭！

“啊！這，這——！”

剛剛驚叫出聲，一道人影就已搶到近前，一手下了他掌中長劍，一手“封靈符”拍在他胸前大穴，反身繞后，抬腳蹬在腿彎處，直接將其蹬得單膝跪地。

如此動作只在一息之間，當(dāng)椅子上的黃章佑反應(yīng)過來時(shí)，自己兒子已經(jīng)被鉗住后頸，跪在地上，再無一絲反抗之力。

而那只手的主人，則提著長劍，冷冷看著自己。

“林嘯——！”黃章佑低喝一聲，面目猙獰。

圓桌對面，林嘯卻未發(fā)一語，只是無聲看著，早已干涸的血跡一片暗沉，看上去有些陰森可怖。

“怎么？仙使深夜蒞臨寒舍，就是為了看我黃某一眼么？”

黃章佑冷哼一聲，大袖一甩，施施然坐在椅上，繼續(xù)道。

“仙使要答案，老子一句沒有；仙使要命，老子保證你活不過今……”

“這就夠了。”

只此四字，劍芒一閃，一顆頭顱帶著兀自驚訝的雙目甩飛出去，一腔子血噴涌而出，原本放在桌上的雙手忽然一軟，滑到桌下。

“爹——！”

真元噴涌，震碎識海，黃冼兩眼一翻，便如破布一般，從林嘯掌間滑落，癱在了地上。

將長劍隨手一扔，林嘯繞過圓桌，一腳踢翻黃章佑的尸體，大刺刺坐在椅上，看著桌上幾道小菜，直接用手，抓起便吃。

餓，他實(shí)在太餓了，打了整整一個(gè)晚上，早已餓得饑火燒腸，渾身發(fā)飄。

剛吃了幾口，似乎覺得差些味道，林嘯拿起翻在桌上的酒杯，瞅了一眼，用衣角一擦，再瞅一眼，發(fā)現(xiàn)酒漬是擦干凈了，卻抹上了幾道污血。

面上一笑，也不在意，林嘯自斟自飲，仰頭灌下，一股熱流下沖心肺，上頂眉心。

“好酒！”

脫口贊了一聲，繼續(xù)吃喝起來。

月光之下，假山陰影將精舍小院劃出一半陰陽，夜風(fēng)徐徐間竹葉沙沙作響，幾點(diǎn)細(xì)葉飄下，落在池塘之中，弄皺了幾縷波光。

屋門大敞，三顆人頭，兩具尸體，一人坐在桌前胡吃海喝，津津有味。

這畫面看上去有些說不出的詭異非常。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人影無聲而來，自高天落下，潛在了陰影之中，隔著半園月光，望著精舍之內(nèi)，清冷一句。

“何必如此？……”

“殺人者，人恒殺之，何錯之有？”

林嘯吃喝未停，抬手一指圓桌對面，“尚有一副碗筷，不如一起喝上一杯？”

那人一聲輕笑。“多謝，不必，斷頭飯，你自便就好。”

林嘯面上一笑，卻不在意，自顧自填飽肚囊，那人也未催促，只是靜靜等著。

如此過了半柱香的時(shí)間，直到打了個(gè)飽嗝，林嘯才停住雙手，將嘴巴一抹，放松了全身，靠在椅背上，望著那人笑道。

“你來早了，本以為這頓飯吃完，你才能到。”

“我來遲了，卻中了你聲東擊西之計(jì)。”那人一停，“你怎知黃章佑背后有人？”

林曉搖頭。

“我不知道，只是奇怪。憑他一個(gè)販藥商賈，誰給的膽子，讓他敢勾連綿山匪盜，攻打縣城，屠殺縣內(nèi)家族？這是其一。”

“其二，外門總堂經(jīng)冊有載，南山郡一年納奉百十塊靈石，幾萬兩銀子，活脫脫一處荒涼郡縣，窮鄉(xiāng)僻壤。可要親眼來看，這南山四姓，哪個(gè)不是家貲萬貫的一方豪族？”

“我本來以為其中自有外門規(guī)矩，是我經(jīng)驗(yàn)尚淺，看不透其中玄機(jī)。可當(dāng)有人送來一物，到我面前之時(shí)，我卻明白了，人家分明是想借物說事——南山不是沒銀子，沒靈石，是給到總堂的只有這些而已！

“那我就想問問了，這一年下來，多出的納奉，哪去了？”

林嘯說著一笑，自干一杯。

“想那朱家的家將都被收買，說他們父子身旁再沒有其他眼線，我卻不信。于是我就想借今晚之機(jī)，釣一釣這背后之人。若他知道我要前往青河坊市告狀，只有兩個(gè)可能，一是半路截殺于我，二是斬去首尾，滅掉黃家滿門。”

“可無論哪個(gè)，只要我在這等，只要黃家背后的確有人，那他就一定會在發(fā)現(xiàn)上當(dāng)之后，轉(zhuǎn)頭來到這里。”

林嘯眼中不無惋惜，輕嘆一聲。

“我真希望今夜空等一場，只可惜，最后等來的卻是，師兄你……”

隨著林嘯話音，那人自陰影中緩緩踱步而出，正是南山執(zhí)事，古沐恩。

只不過，此時(shí)的他鶴冠白發(fā)，手端拂塵，身形挺拔，精神矍鑠，二目微闔間寒光點(diǎn)點(diǎn)，舉手投足處威儀自生，又哪有一丁點(diǎn)垂垂老矣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