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柳飄飄躺在雪地里，身上的衣服很多地方都因為周文清的撕扯變得破破爛爛。僅存的部分連小腿都蓋不住。

或者說蓋住了也沒什么作用，此刻已是臘月。鵝毛大雪紛飛，柳飄飄的衣服只夾雜了一層薄薄的棉絮。她緊緊貼著地面，酷寒已然席卷全身，還提什么暖和不暖和呢？

但仍然下意識地蜷縮了雙腿，企圖縮進那一點衣擺里。

周文清裹著狐裘，白凈的面色玉一樣叫人側目。

他皺著眉，似乎再看一眼地上的人兒都覺得污穢。

柳飄飄伸手想去抓周文清的衣擺，撲了個空。對方不耐煩的后退兩步，嫌惡地態度讓她心如死灰。

柳飄飄看了看自己的手，骨節粗大，青青紫紫蓄滿了膿，實在不好看。難怪周文清不喜歡，他一向貪慕嬌艷的女子，柳飄飄這樣，他看一眼都覺得晦氣。

“不是我干的，你相信我。”

她沒說一個字就要大大喘一口粗氣，胸口里老風箱一樣赫赫響個不停。可見肺病已經到了藥石罔治的地步。

可是柳飄飄不想死，沒有誰是想死的。即便到了這樣的地步，她依舊用盡了全身力氣掙扎著跪了起來。蜷縮在周文清的腳邊，額頭不住叩在青石板上，不多時就染了一層血色。

“不是我，我沒有害添香的兒子。”

周文清的話卻徹底讓她陷入了絕望。

“不是你是誰，難道她會自己下毒？”

柳飄飄一時無話可說。

是啊，哪會有母親狠心到毒害自己的兒子。

她花添香不就是其中之一嗎？

可是沒有人相信她，沒有人相信柳飄飄的話。

周文清厭棄的她的不解風情，厭棄她的死板懦弱。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傷不都是周文清一手造就嗎？但凡還有一絲絲情意，又怎么會在這樣寒冷的天把她丟在雪地里活活凍了一整天。

柳飄飄的臉已經沒有半點血色，唇白得跟紙一樣，哆嗦著站起來，一步一步往門外走去。

日頭已經落了，起了北風。刮在身上刀子似的刺骨地疼，回光返照下，柳飄飄撐著一口氣邁出了周府的門檻。

身后，柳飄飄聽見周文清譏諷的話。

“死在外面也好，省得臟了府里的風水。”

柳飄飄不在乎了，她似乎摸到了自由的風。

跌跌撞撞地跑著，用盡全力想要離開這個地方。

遠一點再遠一點，可腳步無論如何也邁不開。

噗通一聲，她摔在地上。

摔在一駕華麗的馬車旁，車里的人對她伸出了手。

柳飄飄聲若蚊蠅，“救救我。”

只要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得救了。

喘不上來的氣壓在了喉嚨里，柳飄飄抬眼。最后的最后只來得及看見一雙波瀾不驚的桃花眼。

冷淡又慈悲。

見柳飄飄咽了氣，男人默然坐回了馬車。

身旁伺候的詢問，“主子，怎么處理？”

男人垂眸，“既是個可憐人，便妥善埋葬。”

馬車漸行漸遠，柳飄飄的一生也就此結束。

春光正好，風吹得桃花打著旋兒從窗外飄進屋里，落在柳飄飄的臉上。

她噩夢乍醒，倉惶間叫出了聲。驚得禾枝從門外跑進來，險些摔個跟頭。

“小姐這是怎么了？”

柳飄飄大口喘著氣，桃花落在臉上的觸感太過溫柔卻讓她條件反射地感到害怕。生怕下一秒周文清的拳頭就會落在臉上。可是沒有，有的只是禾枝小心翼翼地動作。輕柔的溫暖的手巾替她擦去了臉上滾落的汗珠。

柳飄飄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切，夢一樣的場景讓她忍不住落下淚來。

上一世禾枝為了保護她被誣陷通奸被浸豬籠，生生溺死在她眼前。而現在禾枝好好地站在她面前一臉關切地詢問著。

“小姐你沒事吧，你別嚇我！”

柳飄飄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反應過這不是夢，她真的又活過來了！

在她十六歲，還沒有遇見周文清的這一年！

她抱著禾枝痛痛快快哭了一場。

當初禾枝被沉塘她連眼淚都不準掉一滴，連祭拜都會被花添香拿出來做文章從而被周文清罰跪。

那樣的日子實在是太可怕了。

柳飄飄趴在禾枝的肩膀，“禾枝，我不想嫁人了。”

禾枝就笑，她八歲進府被分給柳飄飄。那時候柳飄飄不過滿歲，可可愛愛的一個粉團子，誰看了不心疼的。可偏偏這是個沒人疼的孩子。出生時母親就因為難產去了，又是個庶女，沒了母親庇佑府里沒人把這位小小姐當回事。禾枝對于柳飄飄來說是姐姐與母親一樣的存在。

正因為這樣，禾枝的死怎能不讓她痛心疾首。重來一次她一定會好好保護禾枝，不會再發生那樣的悲劇。

見柳飄飄哭得那樣慘，禾枝疑心她做了怎樣驚天動地的噩夢。可柳飄飄搖搖頭一個字也不肯說，只賴在禾枝懷里。

“我不要嫁人了，我要掙錢！有了錢就沒有人會欺負我們了！”

禾枝應著，“都聽小姐的。”

此時有下人來報，府里來了貴客，需要全部人出門迎接。

柳飄飄有印象，今日這貴客正是太子陸戟。

柳逸戎官至中書令，朝廷重臣。又是皇后的娘家哥哥，與皇室的關系匪淺。只是這位太子，似乎并不親近。

上輩子，柳飄飄也就在新皇登基時見過陸戟，那時候她與周文清成親不就，關系還不算惡劣，在命婦里遠遠看著那人一身龍袍。身骨頎長，豐神俊朗。眉目壓得低低的，承載著一個王朝的興榮。

柳飄飄當時只覺得皇帝陛下長得未免太英俊了些，只是當時離得太遠，看不真切。這次可要仔仔細細看明白了，反正她在人群最后面，陸戟怎么也看不著她。

上輩子柳飄飄膽子小，陸戟上門這一天她愣是沒敢抬頭，因此錯過了近距離觀看天子真容的機會。這一次，她可長了個心眼。

柳飄飄收拾好自己，她生得瘦，下巴尖細白膩。揚起的頸子稱著那張巴掌大的小臉無端多了幾分勾人的意味。

這一世，柳飄飄再也不是那個對周文清情根深種的柳飄飄。自然也不會費盡心思每天把自己打扮地漂漂亮亮，因此只是隨意扎了頭發，衣服也是陳年穿的。青色洗得退了白，看著當真是樸素極了。

柳逸戎顧不上她，主母劉倩帶著幾個少爺小姐依次站好了等著貴客上門。

柳飄飄又見到了她的兄弟姐妹們。

她上頭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

劉夫人生得大少爺和二小姐和三小姐，四哥哥是王姨娘生得，平日里沉默寡言不愛說話。二小姐身子弱，日日用藥，待人也是溫溫柔柔不像三小姐刁蠻任性，若是惹到她，少不得一頓家法伺候。至于大少爺，性子和三小姐差不多，是個紈绔子弟。

剩下的六小姐和七少爺還是孩童，柳飄飄看著可愛，故而一人給了一顆麥芽糖。

被劉倩斥責沒規矩。

女人的臉板著，看向柳飄飄的眼神充滿了鄙夷。

和她的母親一樣，那個京城名妓，上不了臺面的玩意。這么重要的場合怎么容許她放肆，這可是自己好不容易求來的。為了自己的女兒，三小姐，柳玉芙。

劉倩壓下眉眼，太子已經到了適婚年紀，太子妃的人選卻遲遲未定。縱觀朝野，只有尚書令和自家的女兒才配的上那位。可偏偏沒有一個順了太子的心意。

劉倩知道太子生性薄涼，滿京城的女兒里怕是沒一個她中意的。但是沒關系，皇室的婚姻大多是聯姻，有幾個是真心實意的。只要能先一步成為太子妃的人選，柳家的地位就會更加穩固。這對于柳玉芙來說也是最好的歸宿，畢竟哪個女人不想做皇后。

為自己女兒整理好衣服，劉倩摸著她的額頭，眼里充滿了愛憐。

“女兒，你要爭氣。”

柳玉芙點點頭，“放心吧娘，太子他一定會喜歡我的。”

柳飄飄看在眼里，不禁有點心疼二姐柳溫嵐。因為身子弱，什么事都被排除在外，似乎她唯一的任務就是做個藥罐子。

好好活著，不要死掉。

柳飄飄打了個呵欠。

柳家的這些個姐妹，陸戟一個也沒娶。大宣沒有皇后，只有繼承人。

陸戟性子何止是冷淡，簡直就是絕情。

因為害怕外戚當權干脆舍棄了皇后，并且一步步削弱了柳家在朝廷的勢力。柳飄飄死的時候，柳逸戎已經被打發到兗州那個小地方當太守去了。

柳飄飄這么笨都知道做臣子的要安分些不能觸主子的眉頭，這樣的道理柳逸戎卻不明白。從權利中心被貶到鳥不拉屎的地方只需要一夜。

柳飄飄又打了個哈欠，順帶著把自己往后挪了挪。

這舉動讓劉倩十分滿意，為了盡可能讓柳玉芙表現，柳溫嵐都被她安排在稍后的位置，何況柳飄飄呢。

她生怕有人揣了不該揣的心思，所以看見柳飄飄的自知之明這才扯了唇角。

也是，一個庶女也配被太子青眼嗎？

總之在一群人各懷鬼胎的心思里，陸戟的馬車到了。

車簾一掀柳飄飄就聞到了一股清冽的雪柳香，混沌的頭腦登時清明起來。

她低著頭，這會子只能看見陸戟墨色的衣擺。

金線織就的巨蟒栩栩如生，那豎瞳死死盯住柳飄飄叫她有些發寒。

她有些好笑的想，這莫不就是天子威儀？

大宣人人稱贊的好皇帝，陸戟，現在就站在她的面前。

柳玉芙被推了一把，跪在了陸戟的正前方，聲音甜甜的很難不引人注意。

“臣女柳玉芙拜見太子殿下，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

隨著柳玉芙的話音落下，柳飄飄在角落里抬起了頭。

這一眼恰好對上的陸戟的視線。

星一般的眸子，漾著淺淺的綠色，湖水一樣叫人溺進去。

桃花眼天生繾綣多情，怎的生在他身上就這般冷淡。丹青勾勒一樣的線條，卻是最絕妙的圣手也無法繪就的容顏。

柳飄飄的心怦怦跳起來，生怕下一秒就會被人發現。

好在，在她愣神時陸戟就悄悄移開了目光。

清泉一樣干凈的聲音，低沉富有磁性。

“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