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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以道論武

  • 周意傳
  • 七天少爺
  • 5690字
  • 2025-07-27 14:06:37

席慕真和周元一兩人晃晃悠悠地打道回周府,安家那邊一頂小轎已經如約將人送回。安知被釋后,便對外稱染了時疾不能理事,直到永安王贖金之事告一段落,方才復職。那督察使倒也未曾為難,想來席慕真的一番警告已讓他不敢造次。安顏心知這回席道長全然是看在新收小徒弟的面上方才施以援手,故小丫頭回到家后她再三叮囑:日后學藝要唯師命是從。

那安、周兩家平白遭了回難,倒是比往日更謹言慎行。不過,謹言慎行的可不包括周元一。那小丫頭自打得了她師父的首肯,便央求母親把那些彈弓、面具、小人書全還給她,還振振有詞師父說了“天性不可違。”其實這小丫頭鬼精的很,狐假虎威地講話說了一半。她師父的原話是“天性不可違,可撫順,可自正。”意思是人的天性很難違逆,但可由圣賢之人將其悖逆處撫順,其人亦可自我規正。

圣賢的席道長此時正在周元一的家門口等她起床。那小孩兒原每日辰時起戌時歇,因拜了席道長為師,作息也跟著改成了卯時起、午時休、亥時歇。小孩子貪睡,頭一日便是十分的不習慣。然席慕真倒是異常的有耐心,卯時初便跑到周府等,害得安顏一個大清早就在后廚忙活早點,誠心誠意地向老師表達孩子爹媽的孝心。

待小元一起床,喝了八寶粥又吃了雞汁小籠包,這才想到今日學藝的大事,于是乎問:“我到哪兒上學呀?家里嗎,還是觀里?”安顏這當媽的頭天送娃上學,誰料還沒出門這第一個問題就把她難住了。于是只好看向喝茶的席慕真。仙師倒也干脆,直接回答:“我也不知道,看心情吧。出了門隨便走,走到哪兒,就在哪兒學吧。”“嗯,甚好。”小丫頭對師父的擇校方式甚為滿意,摸著圓滾滾的肚子,塞下了最后一個小籠包。

于是乎,席慕真悠哉悠哉地帶著小徒弟邁出府門。剛踏出去第一步,元一就開始請教:“師父,什么是武功啊?”小孩子在元一這個歲數對新鮮的事物格外好奇,尤其是在崇拜的人面前,更是喜歡不停地提問。聒噪,道門仙宗無奈地閉上眼,這感覺可真是久違了。“那你上次看了大和尚和長鞭子打架,你覺得武功是什么呢?”席慕真抬頭望望天,順便翻了個很大的白眼。老天爺很給面兒的沒跟他這個孤家寡人計較,也順便將大太陽調的再刺眼些。

席慕真決定往東。于是牽著他的小徒弟在東城街的柳樹下慢慢走。他的小徒弟正低著頭,思考怎么回答他的話。春日艷陽高照,柳蔭底下微風陣陣,倒是清涼。元一牽著師父,一蹦一跳,過會兒終于抬頭說:“我覺得武功就是兩個人為了一件事打架,誰贏了誰說了算。武功高的人贏面大。”“所以你覺得,武功就是能幫人在一件事兒上說了算,對嗎?”席慕真幫他的小徒弟總結道。

“嗯!師父,徒兒說的對吧?”“對,但不全對。元一啊,你看那乞丐,郁白芍姑娘要打他,是因為她被人羞辱了。當眾羞辱一個姑娘,本身是不對的。但郁姑娘自己做的事情是否光彩呢?恐怕也不是。所以一件事情,從不同的人看對錯是不一致的。那武功,能不能幫郁白芍或者乞丐在這件事情上說了算呢?不能吧。武功僅僅是在危急時讓乞丐脫了險,但不能改變郁白芍和乞丐已經做的事情,也不能改變事情本身的對錯。武功啊,它在很多時候是一個人做事情的助力,偶爾是解決事情的途徑,很少是決定事情的關鍵。”

席道長解釋完,對自己初為人師的表現暗覺滿意。畢竟他上次一口氣講這么多話,還是二十多年前。看來他今日耐心格外的好。這,很不席道長。“哦,原來是這樣啊”小丫頭似懂非懂地點頭,又問“那師父,武功要怎么學啊?”席慕真再一次閉上眼,他決定以后出門必要帶兩文錢,元一吃著糖葫蘆應該可以少問很多問題。現下是沒有辦法了,小孩子愛問問題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他這個道門仙宗平時實在甚少與人說話。席道長再次抱起小娃娃,運起神功,飛身似驚鴻,略過重重街道,一直到太湖邊才停下。放下小娃娃,席道長這才回答:“武功嘛,學著學著,就知道怎么學了。”于是,伸手折了根楊柳枝,開始正式教學。

“凡人習武,大概可分為三種,依次分成上中下三流。”

“那師父是屬于這第一種習武之人嘛?”小丫頭一臉崇拜道。

“為師?呵,為師可不是。”

“這第一種人學武,天資甚佳,運氣也甚佳,高人啟發,路數對門,經歷夠多,后能通今博古,甚至自創門派,為一代宗師。”

“那第二種呢?”

“那第二種人學武,資質尚可,刻苦亦足,然運數不佳,無名師指點、無特殊奇遇,少有自悟,縱能練得不錯的武藝,也難窺一流之境界。”

“所以,差的是悟性和運氣。”小丫頭總結。

“悟性和運氣,不是自身能決定的。不過,能刻苦,也可躋身高手之列。”

“那第三種呢?”

“那第三種末流之人,天賦不佳,亦不能刻苦,兼欠遇良師,故終身不能有所成就。”

元一聽師父將學武之人分成三類,暗暗思忖自己屬于哪一類,總不能是老末吧。外祖常說她個性粗獷,不是個習文的料,要是學武也不行的話,那真是太丟臉啦。于是,小丫頭鼓起勇氣問師父:“師父啊,那,那元一屬于哪一類啊?”“你嘛?哪一類都不是吧。”道門仙宗開始調侃自家小徒弟。果然,元一聽聞師父的回答,唰地小臉通紅,烏溜溜的眼睛瞪圓了,簡直不敢相信,“我,師父,我有那么差嗎?有那么差嗎?有嗎?”小丫頭極力爭辯的樣子,倒叫仙宗略解了解一路被聒噪的煩悶。于是笑著說道:“不是你有那么差嗎?是為師有那么差嗎?教徒弟,教成凡夫之流。”

“凡夫之流,以武入道,猶如此枝,從末葉開始,縱使一路順暢,能達到枝干般粗細已是很難。那枝干上來年要是能再生出幾片綠葉,那便算是開宗立派的大師了。”席道長一論,實是說盡天下習武之人的困難痛楚,顯出道門仙宗的真正實力。

“那,那師父之流,那師父,您如何學武?”席慕真如仙人臨凡般指點江山的樣子,把他家小徒弟震得說話語無倫次。“為師以道化武,十二歲之前未曾練一招一式,也不曾背過哪家心法口訣,而是隨著父母游遍山川五岳,聽萬壑松濤、戲一川煙雨、在瓊洲看海上風雷、在玉龍見霜雪千年。三歲起便能誦讀詩書,稍大些便覺無味,唯好道玄。兼父母溺愛,索性讓我自在游歷,信天地之間自有法門。”

“信天地間,自有法門。”元一喃喃道。五歲的孩子,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言論,竟也能覺察出這是她從未接觸過的境界,是父母、外祖、和舅舅都說不出來,甚至想不出來的境界。而她,喜歡這樣開闊的境界。

“沒錯,以天地為師,以萬物為長。為師于十三歲時才接觸武學。那高人瞧出我根骨奇佳,欲收入門下。但我不喜深規戒律,便婉拒了。那高人教了我一套少林寺啟蒙的羅漢拳。一套拳,一招一式,皆有其節律,如急風驟雨停歇有時;一來一回,皆有其目的,如黑白落子有迎有卻;千變萬化,不過由心念驅使,從身體使出。那,心念由何驅使?為師當場依著這套拳法,就地作畫,畫出了十二種拳法。那高僧看到,也是連連稱奇。道法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由道論武,武功不過是道法在人身上的一種演化。譬如,由樹根往枝葉看,能看一樹全貌;而站在更遠看,那樹也不過是湖邊的尋常風景。”

元一聽席慕真講年少時的際遇聽得忘神,竟不自覺地跑到師父腳邊坐下,順便伸出兩只小肥手,緊緊抱住師父大腿。席慕真這才察覺,見小丫頭如茶樓聽書般的入迷,抬手拍了拍小腦袋,“所以,從哪里看決定了看多遠。武學,入口就是出口。明白了嗎?”仙師用眼神詢問小徒弟。小徒弟聽了師父的話,心想原來以前外祖說她比表哥笨,竟是真的。師父說的話,她竟一點兒都不懂,于是點點頭,為難道:“師父,元一只懂一點點。”

“哦,那是哪一點點啊?”席慕真打趣到。小丫頭被問的快哭了,只好老實說:“就是‘不懂’的那一點點。元一只知道自己‘不懂’這個一點點。”“圣人云,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很好很好,以后不懂就說不懂,師父不怪你。你才五歲,天下之大,等你經歷過便知,你懂的那才是‘一點點’,不懂的那是如繁星般浩瀚啊。”

師父給了個臺階下,小丫頭頓時覺得自己小小的面子得以保全,心情也好了不少,便又開始提問:“師父,那元一也要從道論武,咱們也是從游山玩水開始嘛?”“當然。咱們先從近的地方開始玩。你還太小,除了玩,還有很多要學,等你學到差不多的模樣,師父就帶你去游遍這大千世界。如何?”“好,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了!”笑臉如花骨朵似的綻開,雙眼像是被星星點亮,連道門仙宗看了,都覺得這萬丈紅塵竟還留著那一丁點兒的真歡喜。

小孩子一旦高興起來,會有點小瘋狂。元一現下就跑跑鬧鬧,手舞足蹈,邊哼歌邊傻笑。席慕真也不惱,等她平靜了,才把楊柳枝遞給她,“元一,那咱們今天就開始學第一課:觀物。”

初春的柳葉是極嫩的,饑荒的時候能割下來當菜吃,送行的時候人們用它來寄托離愁。最妙的還是那位耳根圓通、倒駕慈航的大菩薩,她手里的凈瓶承載著佛法的楊枝甘露,相傳,柳樹是可以打鬼的。元一尚不知楊柳有如此多的形象和用途,也不知道師父所謂的觀物是何意。只好開口:“師父,何謂觀物?”

“觀物,看似簡單,卻是武學的基礎。首先,何謂觀?人有五官七情,打開六識,感受、描摹、觀測、理解所觀之物。最后無論此物在不在你身側,你皆知全貌,此為觀。再者,何謂物?《道德經》云,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人世間,你所見所思所感所夢,無論有形無形,但凡你能將它說出、畫出、奏出甚至舞出,此名即是此物相對于你的呈現,此即你所觀之物。如風,無形但有名,可觸之溫涼,聽之快慢;如葉,有形且有名,可見之顏色,感之枯榮;如夢,雖人之夢各異,但亦可內觀其變化,體會做夢之人在夢中的悲歡離合。”席慕真講完這一長段話,暫停頓下來,觀察小徒弟的表情。畢竟他也是第一次當人師父,還得熟悉一下小徒弟的節奏和速度。

元一見師父打量她,便眨巴眨巴眼,后索性閉上眼睛,把師父的話又給復述了一遍,然后睜開眼睛,問:“師父,徒兒現在能把您的話記住了,但是徒兒尚不能明白。若有一天,徒兒在某物上,領會到了師父所說的何謂觀何謂物。那是不是說,弟子對師父的這段話就達到了‘觀物’的境界。”

“然。不錯,開竅的很快。”仙師略感欣慰。他這一脈教學的方式與別派不同,非得是極具緣法之人方可修習。入門極難,有些人甚至一輩子都無法摸到門檻;但一朝入門,修行之人能一日千里,且其最終武學成就因人而異,即《金剛經》所言“一切賢圣,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

“元一,接下來就是‘觀物’的特點與境界。簡而言之,一訣二同三不。一訣,是指觀物只有一個訣竅,即凝神,凝神的終點是寂靜。道法同源,故佛家亦稱‘凈覺心’。二同,即觀物之后,物在身外亦在我心,直至物我兩通,內外相照相同。即所謂‘和光同塵’。三不,即要明白,‘觀物’也有極限。我是人身,物乃外緣。我之所觀,物之所現,皆有極限,不是天地大道的全部。我之所觀,不是全部,更不是唯一真相。‘不執迷,方解脫。’”說完,席慕真運起掌力,將湖泊周圍的濕氣漸漸聚攏,水汽在他掌心濃縮成乳白色一團,不消片刻,水凝成冰。元一看著無形水汽被師父一手收攏,一掌成冰,小嘴張的老大,驚掉了下巴。

“上善若水,徒兒,我們今日先觀水。”仙師看看元一,將凝結的冰塊放到小徒弟手里,“元一,若從你來看,這四周,水何形何態何用?”小丫頭懵了,她原以為師父說在瓊州觀海上風雷是吹牛的,哪有人可以在海上觀測風雨雷電。可現在,她上學第一天,她師父就叫她觀水。

“水有什么好觀的。怎,怎么觀啊?哦哦,對了,凝神,打開六識。”小丫心里默念了好幾遍觀世音菩薩保佑,她師父的教學方式太瘋狂,她小小的年紀承受不起。于是小丫頭頂著巨大壓力,握緊手里的楊柳枝,瞪大了眼睛,轉頭往四處看,努力了一番,直接放棄。除了周圍的太湖,她什么都沒有看到。元一別別嘴角,抬頭看師父,“師父,什么是六識,怎么打開?弟子如何凝神?”

席慕真見小丫頭略有氣餒,倒也不愿意逼她太緊。于是,俯下身,盯著那雙像迷路小獸般受挫的眼睛,安慰道:“別著急,是師父不對。沒有告訴你什么是六識,又要如何凝神。但是元一啊,你要記住,有時候問題是走在答案前面的,當你意識到問題的時候,說明離答案也不遠了。”師父的耐心讓小徒弟慢慢放松,握著楊柳枝的小手也漸漸松開。元一抬起頭,看見師父正對著她笑,陽光透過師父的白發,像是要照到她心里去。學武的第一課,竟是如此特別。

道門仙宗也沒想到,第一天教徒弟,“吾日三省吾身”的賢訓就迅速達標。“教學相長,做師父的,總該先反思、先道歉,總不能跟小徒弟計較太多,對吧。”席慕真自我安慰到。

輕輕嘆了口氣,就牽起小徒弟往湖岸邊走去,邊走邊說,“元一,咱們繞著湖邊走邊看水。這六識呢,是人的眼、耳、鼻、舌、身、意。觀水呢,就是你看到水在哪里,什么形態;耳朵聽到水波激蕩的聲音;鼻子聞到水腥味;伸舌頭嘗到水的味道;感受到水的濕冷或溫暖;然后想一想你喜歡水嗎?其實想什么都行,水在你的想象里是什么樣的,比如它怎么流動的,比如這湖里有沒有龍宮,再比如,你是水的話,你會在哪個湖里,還是在天上落下的雨里。”

元一的手小小的,肉卻不少,握在手里很是舒服,像曾經抱過的天山雪狐,也算些許安慰吧。道門仙宗帶著徒弟蹲下來,用手取了些水,伸到元一面前說“嘗嘗吧。”小丫頭有點不情愿,偷偷腹誹要是父母在才不會讓她喝這湖里的水。想想,還是喝吧。于是舍身取義般地把師父手里的水給一口喝干凈。

“有點甜,涼的,在師父手里很清澈。我喜歡水,但是害怕掉進湖里。”小丫頭一口氣答道。

“很好,那你剛剛喝毒藥般喝師父手里的水的時候,想的是什么?”

“啊?徒兒沒想什么。弟子聽師父的話,蒙頭就喝了,喝的時候什么都沒想。”

“除了喝水,什么都沒想?”

“對!”

“很好,那你已經學會如何凝神了呀。很難嗎?不難吧,元一。”道門仙宗忽然覺得,打趣他這個小徒弟,實是一件頗有樂趣的事情。那小徒弟如遭雷劈的神情,跟當年那只被他捉住的快成精的小狐貍簡直一模一樣。

元一覺得她很有必要提醒一下師父“尊老愛幼”的賢德,但想想還是算了,畢竟她自己在“尊師重道”這一方面也沒多少勝績。

“哎,”五歲女童嘆出了八十歲老者的氣勢,“師父,那咱們今天就只學觀物嗎?”

“不是今日,而是這三年,你每日都必須刻苦修習。待初有所成,為師再教你第二步。不過,今日嘛,就到此為止吧。”

孩子她,徹底沉默了。

那時,元一還不知道,師父教的第一課功法之深,大多數人便是修習百年,也是極難做到的。至于師父的性格嘛,十多年后她闖蕩江湖,聽有緣人說起,無不印象深刻,總而言之--“真是缺了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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