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的清晨。

這天，陸遠是被一眾嘈雜聲吵醒的。他迷迷糊糊地聽了會，也聽不清外邊人在說什么，索性把頭蒙到被子里。

沒多久，陸母走了進來，她扯開陸遠蒙在頭上的被子并說了一些話。

陸遠強打起精神聽了會，這才知道原來是一大媽聽說隔壁的豐臺供銷社在賣很肥很肥的豬肉，所以喊陸母跟著去。

這年頭，每人每月只有六兩大豆油，幾乎家家戶戶都不夠用。所以，老百姓更愿意買肥肉。肥肉可以煉成豬大油，用豬大油炒菜比豆油菜油香。這種情況下，一聽到哪里的商店賣這種很肥很肥的肉，那老百姓們都會像聞著血的鯊魚一般，成群結隊地涌去。

四合院里如果誰知道哪個地方賣很肥的肥肉卻不把消息拿出來分享，那這人是會遭人記恨的。有段時間，三大媽在四合院里幾乎沒人搭理。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她曾經自己偷偷跑到隔壁的大興供銷社里買了肥肉，沒把消息和四合院里別人說。

“曉得了，碗里的雞蛋我會吃的。”陸遠迷迷糊糊地應了句。

陸母走后約半小時，陸遠才費勁地把自己從床上拱起來。

穿衣服，洗臉刷牙，吃早餐。之后，出門上班。

四合院距離軋鋼廠有七公里，光靠走路要走一個小時。遇上天氣不好的時候，這個時間得往上翻一番。四合院里除了秦淮茹，幾乎沒人愿意這么走，大多人選擇的是公交車。

陸遠沒有自行車，他選擇的也是公交車。

大半小時后，陸遠來到軋鋼廠的工人俱樂部。

紅星軋鋼廠的工人俱樂部是一棟二層的獨立建筑，其中包括室內運動場，圖書館，活動室以及電影院等。

軋鋼廠對廠里的工人很不錯，每天都安排宣傳科的放映員來這里放電影。

陸遠身為廠里的放映員，每天最大的工作就是在這個工人俱樂部里放電影。

陸遠來到電影院門口的時候，一眼看到一個年齡約六十來歲的瘸腿老太婆站在電影院門口。老太婆身前是一只木板車，木板車上有個冰棍箱，冰棍箱上用繩子綁著一個類似火把一樣的棍子，上面插著一些冰糖葫蘆和冰棍。

冬天冰棍難賣，所以其中冰糖葫蘆較多，冰棍只有零零散散的幾支。

陸遠知道這人，這是廠里一位離世工人的母親。不知道名字，只知道姓朱，也從沒見有什么親戚來探望她。

這個年代不允許倒買倒賣。但對于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擺攤，還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畢竟總得給人家一條活路不是。

陸遠走到小推車前，對著老嫗笑了笑，“朱大娘，怎么不直接進去啊？站這里做什么？不凍啊？”

一年前，陸遠到軋鋼廠當放映員，當時負責帶他的是一名上了年紀的老師傅。老師傅心善，看見朱老太冬天的時候還在外邊擺攤受凍，就讓她到有暖氣的前廳里來。后來老師傅退休，在俱樂部放電影的工作就交到陸遠手中。

臨退休前，老師傅囑咐陸遠要照顧朱老太。

陸遠雖說上過放映培訓班，但總歸是停留在“紙上談兵”的層次。若沒有老師傅的悉心教導，陸遠也不會這么快上手。承他這份情，一到冬天或者夏天，陸遠就讓朱老太到電影院里來賣東西。

以往朱老太都是在前廳擺攤，可今兒個不知為何，又跑外邊來了。

朱老太身體一直保持彎腰，微微前傾的姿勢，以便能稍稍吹到電影院前廳里吹來的暖氣。直到看到陸遠，她才挺直腰板。

朱老太笑著和陸遠打招呼，“是小陸啊，今天來得挺早啊。”

“哪天不早啊，干我們這行的就這樣，得早點來，睡不了懶覺。要不然那些看電影的人等得不安心，一直想著會不會沒人放電影。”陸遠回了一句，然后又重復了剛才的問題。

這次，朱老太沒裝作聽不見，她面露難色，猶豫一會還是搖了搖頭，“就.....就不用了吧，你看我在這，也挺方便的。廳里太小了，我這這么多東西也放不下。”

陸遠皺了皺眉頭。

昨兒個老太太還在里屋擺攤，也從沒嫌過地方小，可今兒怎么......

他隨意轉動目光，這才發現守在俱樂部門口的變成了一個瘦瘦高高的黑小伙。

“你是誰？王小虎呢，今兒個怎么沒來？”陸遠對著小伙子問道。

王小虎是軋鋼廠宣傳科的一名工人，之前一直負責在電影院門口當檢票員。可平時他站的位置，突然換成了眼前這個黑小伙。

“您就是陸哥吧？”小伙子對著陸遠諂媚地笑了笑，“原先守在這的王小哥主動申請調到車間去了。我是咱宣傳科新來的工人，我叫江濤。”

一邊說，一邊低頭彎腰，想要和陸遠握手。

檢票員也是個美差啊，每天除了檢票外就是坐著，這王小虎怎么好好的檢票員不當，去當什么車間工人......陸遠心中覺得奇怪，但也沒有多問。他直接無視了他握手的動作，轉頭對著朱老太悄聲道：“老太太，是不是這人不讓你進？”

朱老太怯怯地笑了笑，不說話。

雖然什么都沒說，但陸遠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他搬起老太太的冰棍箱，向前廳走去，“來，朱大娘。今天天冷，咱不在外邊待著，進里邊，里邊有暖氣。”

朱老太連忙拒絕，可根本拉不動陸遠。

正在這時，一旁的江濤忽然一臉為難道：“陸哥，這不合規矩吧？”

陸遠反問道：“不合什么規矩？”

江濤道：“廠里規定，沒有電影票不得進電影院。這老太太我問過了，她一不是我們廠的工人，二沒有電影票，讓她進去......陸哥你這是為難我啊。”

陸遠面無表情道：“我也沒有電影票，你是不是也不讓我進？”

江濤急道：“陸哥，您是放映員，您當然能進。您要不進，這電影也沒人放啊。我意思......”

“少廢話。”陸遠呵斥道：“記住朱大娘這張臉，以后她來，你就客客氣氣地給我把人請到前廳里去。朱大娘在里頭賣糖葫蘆也好，冰棍也罷，你能搭把手最好。幫不了，你也別攔著。不然，別怪我到廠領導那邊去告你狀。”

“可是......”

陸遠蠻橫打斷道：“沒什么可是。”

見陸遠態度這么強硬，江濤只好無奈地讓路。

他表面苦笑，內心卻欣喜不已。

“你違反工廠規矩，誰告誰狀還說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