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禮監。

公事房門口。

幾人腳步驟然停下，轉身，目光落在了在寧鱗身上。

蔡公道：

“小寧子，你說誰先去稟告了？”

雪花落在身上，寧鱗不卑不亢，道：

“稟蔡公，在此之前，龐全龐公公已經去齋房向皇上稟告了?！?

沉默。

所有人都不說話了，蔡公雙手放在袖口，雙目微闔，似乎在沉吟著什么。

在蔡公身后，一位著紅袍，頭帶禮帽，身材胖胖的公公，忽然呵呵一笑，道：

“竟然跳過司禮監直接去向皇上稟告了，還真是有些立功心切，這是已經迫不及待想要進司禮監公事房了嗎？”

旁邊另一位身材修長的公公，同樣冷笑一聲，眼神向旁邊撇了一眼，道：

“宮里人有野心很正常，每個人都有野心，但是所有的野心最起碼得放在規矩下面?！?

“若是一點規矩都不講，只顧著自己那邊擺不上臺面的伎倆，那就有點太不懂事兒了。”

說著，他偏頭看向了旁邊一人，笑問道：

“周公公，我記得這個龐全是你的干兒子吧？”

被叫到名字的周公公，雙眼一瞇，撇了一眼劉劍劉公公，而后，目光看向了最前面的身影，解釋道：

“蔡公，年輕人不懂事兒，怪我沒有教好?！?

“我看倒是挺好。”

劉劍繼續說道：

“知道天降祥瑞，趕在我們前面向皇上那里去邀功，我看他也沒錯，說不準還真就一步登天了呢。”

“劉公公！”

周齊目光怒視過來，道：

“你就不要站在這里添油加火了?！?

劉劍不為所動，抬手輕輕拍了拍禮帽上的落雪，道：

“是啊，天氣這么冷，蔡公，既然已經有人耐不住先一步向皇上稟告了，那我看咱們也沒必要去了，大雪天的，不如我們回房間去，正好還有諸多票擬得奏折沒看完?！?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腳步聲越來越近。

而后一道身影急匆匆從大雪中跑了過來，到了跟前，直接跪倒在地上，大聲道：

“稟老祖宗！稟楊公公、干爹、劉公公、郭公公，天降祥瑞，天大的喜事兒?！?

一片寂靜。

龐全跪在地上，身子伏在地面，聽著沒有絲毫的動靜，再次大聲道：

“老祖宗，干爹，幾位公公，天大的好事兒?！?

“天將祥瑞，大雪紛飛?！?

“旱了這么久，老天爺終于降雪了?！?

四周依舊一片安靜。

龐全小心翼翼抬起頭，目光看去——

蔡公居于前方，雙目微闔。

楊公公雙手放在袖口，目視前方，看著漫天大雪。

劉公公抬頭看天，搓著雙手，往掌心哈了口氣。

郭公公似笑非笑看著他，伸出胖墩墩的雙掌，接著從天而落的雪花。

干爹……

當龐全看到周齊望向他的眼眸中涌動的怒火后，心里頓時一慌。

卻在此時，蔡公終于開口了，蒼穩的聲音傳來：

“龐全，可曾見到了皇上？”

此話一出，

龐全臉色剎那蒼，緊接著，嘭嘭嘭，腦袋便是不住的砸在了地面上。

額頭瞬間被磕爛，將地面的血都染紅了。

龐全渾身哆嗦，一句話說不出來，只嚇得重重磕頭。

周齊看不過去了，忍不住提聲道：

“回話！”

龐全這才抬起腦袋，看了一眼自家干爹，又趕緊看向了中間的蔡公，道：

“稟老祖宗，奴婢沒見到皇上！只到了齋房門口就被攔了下來?！?

聽聞此言，郭旗嗤笑一聲。

蔡公又問：

“皇上可曾說什么？”

龐全趕緊回話道：

“皇上未曾說什么，奴婢只是聽到齋房傳來了三道鐘聲。”

蔡公不說話了，微微向后偏頭，說道：

“咱們去齋房面見皇上吧?！?

“諾?！?

楊晨、周齊、劉劍、郭旗皆是點頭，然后跟在蔡公身后，邁步進入了漫天大雪之中。

嘭嘭嘭——

龐全再次重重磕頭，蔡公等人路過的時候，眼睛沒有再看一眼。

“老祖宗……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死罪！”

“奴婢死罪，是奴婢錯了，自作主張，請老祖宗恕罪！”

此時的龐全，完全沒了之前凌厲出劍斬斷小太監火燭的風采。

一個勁得磕頭，額頭有鮮血流淌出來。

不過他的聲音，卻沒有得到一點回應。

龐全看著逐漸消失的幾道身影，大聲喊道：

“干爹……”

周齊的聲音同樣沒有傳來。

“小寧子，你過來！”

忽得，外面傳來一道蒼穩聲音，寧鱗回應：

“諾！”

龐全這才看清楚，在那公事房右側站著的身影。

“寧……鱗！”

雙目的怒火欲要噴射出來，龐全咬牙切齒道：

“居然是你！”

寧鱗看著面目猙獰的龐全，而后指了指公事房里面的太監，輕笑一聲，說道：

“龐兄，我可沒有食言，天降祥瑞的消息，可并非是我稟告給蔡公的！”

說著寧鱗手指的方向——

龐全目光落在了公事房那個小太監身上，怒火猶如炙焰，一字一句道：

“你！很！好！”

“龐……龐公公……”

那個小太監被嚇得面無血色，連忙開口解釋。

寧鱗懶得再聽下去了，邁步而出。

“龐兄，我先走一步。”

路過龐全時，寧鱗丟下一句話，然后身影進入了漫天大雪當中。

……

夜，越來越深。

雪，也越來越大。

好似醞釀了四個月的大雪，這次趁此機會，一次性全部瀉了下來。

等寧鱗再次回來時，已經是三個時辰以后了。

“蔡公，天也晚了，我們就先去休息了。”

“好?！?

蔡公頷首，道：“大家辛苦了，早點休息吧?！?

“告辭！”

“告辭！”

“……”

幾位秉筆公公相互抱拳，微笑著各自退下。

周齊還要張嘴說些什么，卻看到旁邊的楊晨向他微微搖頭，周齊最后還是沒說，只抱抱拳，然后轉身進入了大雪中。

嘎吱嘎吱——

雪已經在地面鋪了厚厚一層，蔡公走在前面，寧鱗跟在身后，跨過監門，到了小庭院。

而后，

就看到一個已經被凍成冰棍模樣的身影依舊在跪在地上，身上已經蓋了一層大雪，臉上更是結了一層冰晶，好似被凍死了一般。

到了跟前，蔡公停下，目光瞥了一眼，說道：

“沒有凍死，若是被區區一些冰雪凍死的話，你也太小瞧武道強者了！”

“龐全好歹也是八品之境的武者，體內脈竅已經打開了百十多了，尋常的一些冷溫怎么會凍死他？無非是有些受傷罷了！”

聞言，

寧鱗偏頭，看向了冰棍一樣的龐全，心中驚詫，居然都成這樣了還沒死嗎？在前世若是有人在東北冰天雪地跪在地上幾個時辰，恐怕早就沒了吧？

此時，卻見蔡公忽然轉身，雙目看著寧鱗，有些恨鐵不成鋼，道：

“早跟你說了，人一定要堅決，做事要干脆利落?！?

“既然決定好了，那就要徹底做絕了?！?

“咱們這種絕根之人，最怕的就是心軟！”

“要么不做，要么做絕?！?

“現在你已經將龐全得罪了，雖然你將所有事情推在了那個小太監身上，但你覺得龐全就不恨你嗎？”?

寧鱗微微一愣，偏頭看了龐全一眼。

“愚蠢！”

蔡公罵了一聲，道：

“那你未免也把人想的太簡單了！你信不信，等龐全渡過這一劫，他就會反過來想辦法弄死你！”

“之前他得罪過你，在尚食監時曾折辱過你，男子漢大丈夫，報仇天經地義！”

“但是既然要出手，你要一次就解決徹底。不要給自己留隱患，因為你不知道你留下的隱患，或許就在某一刻反作用于你自己身上！”

寧鱗抱抱拳，面露慚然。

蔡公語氣緩了緩，道：

“不過好的一點是，你還算聰明，知道“以己之長，克他之短”的道理，你并未直接出手殺他，反而利用他自己的野心，陷入了如此境地?！?

“走吧，外面冷，里面說話?！?

蔡公轉身，邁步向公事房走去，寧鱗問道：

“那龐全……”

“凍死了！”

聽到這話，那看起來已經被凍成冰棍的龐全，忽得抖落自己臉上的冰晶，求饒道：

“老祖宗，饒……”

話還未說完，

寧鱗便看到，一道黑色光芒一閃而逝，下一刻，龐全臉上神情僵住，渾身氣息全無。

“……”

寧鱗吸了一口氣。

“進來吧，站在外面做什么，你不冷嗎？”

公事房中，蔡公聲音傳來。

寧鱗答道：

“這就來！”

眸子看著大雪再次覆蓋于龐全全身，臉上再次結起了冰晶，短短時間，龐全又成了冰棍。

只不過，

這次真是凍死了的“冰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