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們現在可能都知道了，那些高墻上的霧氣發生器是做什么用的了。”

老人這樣說著，然后默默摘下了自己脖子上的護頸與沉重的面罩，露出那缺失半個咽喉的脖子以及沒有嘴與下巴的面龐。

難怪他之前光是點頭都會露出痛苦的神情，老人那只剩一半的脖子根本無法承受住點頭這個動作，但他依舊為員工們就鞠了一躬。

【嗚哇，好嚇人?！?

雖然很想讓旁白別說這么傷人的話，可杜別不能違心的去說老人的模樣并不嚇人，因為事實正如旁白說的那樣。

“很嚇人，對嗎？”老人無法做出表情，因為他沒有嘴，準確的說是失去了整整半張臉，他的聲音從眾人身旁的音響中傳出來，“但至少我活下來了，在光中活下來了。”

異常沉重的話題，給予人溫暖的光芒在天穹外的黑暗中卻是給人帶來死亡的征兆。

“所以如果你們想要在天穹外活下來，就不要制造出任何的光源，更不要靠近光源，這是兩千年來的教訓與經驗?！?

【獸之光有黑夜的庇護，人之光是災難的前兆】

“所以霧氣發生器制造出的迷霧就是為了不讓城內的燈光浸染天穹外的黑暗？”

身著工作服的男性突然提問，他淡灰色衣物上的黑色油污很多都沒有清理干凈，不過杜別只是覺得這人的聲音莫名的耳熟，似乎在哪聽過。

“沒錯，安臨的水資源之所以接近枯竭，是因為大部分都損耗在霧氣發生器的日常消耗中，產生了太多不可凈化的污水。”

老人很平靜的肯定了員工的猜測，并且說出了另一個事實。

在陸續回答了幾個人的疑惑后，老人重新為自己戴上了護頸與面罩。確認佩戴完成后，老人從上衣口袋中取出一針藥劑，他按壓著針筒的推桿、直到確認藥劑從針頭中滲出，才慢慢解開正裝將針管扎在了自己心臟的位置。

老人閉上眼慢慢將推桿按壓到了底部，然后條件反射式的開始了深呼吸。明明他沒有了一半咽喉，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深呼吸的。

他在干什么？杜別偷偷的在手機上打出幾行字詢問旁白。

【剛才他的內部器官裸露在外，盡管這里已經臨時做過無塵處理，但還是有很大的感染風險，他在為自己注射免疫試劑來盡可能規避風險，】

雖然坐在靠后的位置，但是杜別能聽見老人喉嚨的部位發出了輕微的咕嚕咕嚕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冒出來一樣。注射完藥劑后老人只是閉著眼站了一會，他沒有完整的喉嚨所以無法咳嗽，不過音響中卻傳出了咳嗽聲，看上去他已經緩過來了。

“這是我在二十年前受的傷，從安蒂亞返程時一只劣獸撞翻了我們的運輸車，隨行者被扯開車門時冒出的電火花照亮了。

他身上冒出的尖刺貫穿了我的咽喉、帶走了我的下巴，但他最后一刻也為我們遮住了電光，給了我們殺死劣獸的機會?！?

老人撫摸著護頸，眼神卻是非常的平靜，就好像那是他新的脖子一樣。

“不可痊愈的傷，陪了我二十年，有些時候我真的以為我死在那次快遞途中了?！?

【這就是他不去治療的原因？】

老人手杖輕點地面，暫時關閉了投影。

“算了，不提這些陳年往事了。同你們說說你們這次要去的華庭市，你們對這座人魚鄉有什么了解嗎？”

杜別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決定嘗試著回答，“人類比較少？”

其實不止對于華庭，安臨人對于其他城市的了解也很粗淺，一般僅限于在那座城市生活的是什么生物，環境如何，僅此而已。

其他人也做出猜測，“人類生活的區域很??？”“有很多魚吃？”

“都對，但都也不對，”老人微微搖頭，但沒有具體否定哪個回答，然后他開始講述其他的事物，“公司安排你們在十月份前往華庭，自然是有道理的?！?

“十月份，是華庭市一年中難得的幾次晴天，同時也是人魚王庭每年舉行化身祭的時候。每年的這個時候，人魚王會將表現優異的人類轉化成魚人，從此擺脫干燥的苦，再也不用忍受雨的侵蝕?！?

【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王庭、化身祭，魚人？】

旁白絮絮叨叨說了一堆東西，吵得杜別頭疼，無奈之下杜別微微舉起了他的手，“那個，華庭的社會制度與安臨市不同嗎？”

“是的，華庭市雖然現在仍然歸屬于大炎，但已經由人魚王維持了七百多年的統治?！?

【七百多年？杜別你不是說，人形生物里面人類的壽命最長嗎，這個什么王都頂你們十個人了？！】

我怎么知道啊，杜別心想，而且人魚大概也不算人形生物吧（心虛）。

“人類在華庭位于階層的最底層，與奴隸無異?！?

老人沒有什么動作，但是嘆氣聲卻從音響中傳出。

“不過我們是安臨市所屬人類，在華庭獲得的待遇等同于人魚。”

“華庭市階層的最高是王室，第二層為人魚華族，他們的特點在于有著悠久生命的同時，對于魔力也有很強的適應力，他們即使成為不了施法者也會擁有很高的魔力耐受?！?

“再往下就是普通人魚，公民的等級在于血脈的純度，人魚血脈越純粹，地位則越高。

“再往下就是魚人，最底層則是人類，雖然人類之間還有階層劃分?！?

【魚人，那不就已經是怪物了嗎？】

“說了這么多，我想說的是在華庭盡可能收起你們的憐憫之心。雖然我們有著等同于人魚的身份，但是不代表我們擁有人魚的權利，所以如果你們看到了有華庭人遭受了不公平、甚至殘酷的對待，也要忍耐下來?！?

老人說到這里頓了好一會，似乎他想起了什么事，就連眼神都變得凌厲起來，看上去他在華庭的經歷并不算美好，心有不忿的事情可能有很多。

“雖然社會制度華庭與安臨有著很大的不同，但它畢竟是距離安臨最近的城市，因此也是交流最為緊密的城市?！?

“從折江區的天穹出口走出，然后向東行于黑暗，一路前行。大約幾日后就能見到遠處如同方塊般的光亮，那是外面的世界，安臨地界與外界的交界線，是兩座高聳入云間的通天山脈。從兩座山脈中走出，再繼續向東前行幾日就能抵達華庭市?！?

總感覺，這個說法好像在哪里已經聽過一次了。

“你們要注意，華庭一年四季總是下，”老人似乎還想再講些什么，但是地下訓練場的警報突然響起了，宣告了地震的到來。

“今天的培訓先到這里，大家去休息吧，下次會有專門的快遞員帶著你們模擬環境訓練的。”老人舉起手看了眼時間已經十一點了，就干脆宣布解散了，“最后依舊感謝你們愿意赴死，愿天穹再次見證這一切?！?

老人說罷，又挺直了他那佝僂的脊背，然后深深的鞠了一躬。

沒有什么多余的廢話，他拄著手杖在震動中走向了電梯，看上去完全不在意這家常便飯一般的地震。

【前兩天不是剛剛地震過嗎，現在是余震，還是新的地震？】

杜別沒有理會旁白，不過是地震而已，早就習慣了。他站起身來，準備和夏哲夫妻上樓去吃飯，順便去湊個熱鬧看看學姐簽合同。

秦冷安因為當年的英勇事跡，導致她最后就沒有畢業，而且還在治安署里留了一筆，哪怕技術水平不低她也無法找到工作，只能宅家了四年?，F在因為她要一同出差去華庭，本身也算是技術人員，所以平安快遞要與她簽勞動合同。

“喂，前兩天你去哪了？”一個大嗓門在杜別身后響起，但不是在叫他，而是在叫其他人。

“不知道怎么說啊，”又是那個莫名熟悉的聲音，“前兩天大體檢被抓走了，昨天上午才放出來啊。”

杜別回頭看向那個剛才回答問題的高級技工，那身帶著油污的衣物還是很刺眼，但那不是重點。重點是杜別還是感覺在什么地方見過他，但他真的想不起來了。

所以杜別只能小聲的問了一句，“旁白，我有見過他嗎？”

【我看看，哦。娜塔莉在德清治安署的地下收容科里見過他，他當時也是死者的一員，和夏哲關在一個回廊房間里的。】

【娜塔莉在和甘修聊天的時候，正好在他的房門前，而這位正在房間里看恐怖電影，所以聲音比較大，正因如此你才對這個聲音有點印象。】

嗯？都是身死的一員，所以這是巧合，還是說另有原因？

不過那都不重要了，因為現在夏哲和秦冷安正一人抓住他一只手把他拖走了，導致杜別只能無神的望著潔白的天花板。

造孽啊，杜別在被拖行的途中這么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