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冉死了，那個從亂葬崗的棺材里挖出來的人是方白，清清白白地來到這個世上，又清清白白地走。

小時候方興業告訴她，你的父母死在江湖的血腥殺戮之中，你跟我姓方，我就要讓你避開這些血雨腥風，作為我的養女，我不僅能給你錦衣玉食，還能給你一片沒有殺戮的世界。

所以她很是感恩，重新活過來的時候還是留下了方姓，這是她對義父方興業最后的依戀。

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

方白第一次見到莫良宵是在沉霜江畔的攬月樓，她坐在窗邊托著腮，靜靜看著窗外奔騰而去的江水，看著月白青紗朦朧了兩岸的藍色佛相花，手被刀劍磨出來的老繭咯的她下巴疼，提醒著她死去的方冉并不是一個夢。

這攬月樓她粗略知道一點，傳說這是天下第一殺手情報組，卻因起了個略有些秦樓楚館味道的名字而被江湖人所熟知，但她覺得這可比那些以動物命名的幫派好聽多了。

當年刺殺容王的許多刺客都是從這里高價雇傭，不過，都成了她的劍下亡魂。

據說，在一個叫江湖的地方，南有船王黃家，北有生死百丈崖，西有五毒惡手羌夷氏，東有金針神醫墨閣，更有各山各島各湖各洞，門派林立幫派繁多，百十年來爭斗不休，唯有這沉霜江畔攬月樓脫身江湖是非，孑然而立。

“不問因由，不議二價，生死有命，對錯憑他。”

這是攬月樓作為一個殺手組織在江湖生存的基本法則，這么多年來，死在攬月樓手上的人數不勝數，然而他們卻并未結下一個仇家，不得不說，方白還是比較敬佩這里的樓主的。

月鋪江岸之時，莫良宵就那么帶著一群人沖了上來，早在他踏進小樓的時候方白就察覺到了，一個不懂得收斂氣息，腳步沉重莽撞無度的殺手，算不上是個好殺手。

她自認作為容王的死士，有權評判各級殺手。

“砰！”房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

方白懶懶抬了眼皮，看著才進門的少年，繼而又端正坐好，她對長得比較好看的男人通常都比較有禮貌。

因為在她娘還沒死的時候，她就被教導：你可別小看了男人的一張好面皮，說不定哪天他就成了你的良人，若因為第一印象讓你在他眼中顯得不太適合做孩子他娘，那就得不償失了。

所以她盡量讓自己端莊優雅點，好讓所有好看的男子覺得，她其實還挺適合做他們孩子的娘。

“她！她！她！哪里來的！哪里來的！”

前一刻還擺著踹門的動作，那俊逸少年后一刻就鬼哭狼嚎起來：“她怎么在這！趕出去！趕出去！把她趕到江里去！淹死她！毀尸滅跡！”

“少主……”他身后的屬下小聲提醒：“您可別小看她，她可是主上請了五毒手羌夷族長老解毒，又由神醫墨歸的親自施救，這才活了她的性命，又親自派人送來的，趕不得啊……”

“小爺說能趕就能趕！你話可真多！”

言罷便在屬下腦袋上拍了一掌，順帶踹上一腳，讓他趕緊來拖方白出去。

方白看著他們，嘴角一彎就笑了起來，頹敗的笑容卻因嘴角的淺窩而有些出彩。

“死過一次的人，不在乎再死一次?！?

少年挑起劍眉，一件紫衣之上繡著太多花哨的紋絡，月光灑在他如煙似霧的黑發上，明眸薄唇，再加之紈绔不羈的姿態，讓他看上去有點不像殺手，倒像個皎皎青竹般的富貴王孫。

方白不得不感嘆，作為殺手會打扮自己也很重要啊，不然盡穿黑衣蒙面，誰能看出是方是圓，若都如他這般好看，自己下手的時候說不定也會猶豫一下。

“聽到沒有！她自己都沒意見，你們還愣著干什么！”

少年又踹了兩腳，身邊的人才無奈揮手，命底下人上的前去，雖是小心翼翼地去扯方白，但往外拖的力道卻沒減小分毫。

還沒走幾步，莫良宵又道：“慢著！”

方白心想，這才對嘛，一般無辜之人在將死之前都會有關鍵性的轉折，是不是要說只是嚇唬嚇唬她，而不是真的讓她去死？

“她……會鳧水嗎？”少年負手發問。

那屬下笑答：“應該會吧，江湖人哪有不會鳧水的！”

莫良宵看了一眼屬下，后槽牙磨的咯吱咯吱響：“追風，我們還是割袍斷義吧！”

后者這才想起來這位自小在江邊長大的少主根本不習水性，訕訕擦了把冷汗不敢多嘴。

“既然會鳧水，就在她身上綁塊石頭，去吧！”

方白睜大眼睛看他，緊接著便被兩個人拖出小樓。

不是吧，難道還要再死一次？

莫良宵雙手環胸站在樓上，夜風吹的他長發飛揚衣衫獵獵，那薄如刀鋒的唇角勾了起來，帶著分自得的冷嘲。

“主上還想弄個樓主壓著小爺，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淹一雙！誰讓他叫小爺去和獨眼狼談生意！還讓小爺去聽一群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不休嘮叨！停風谷那種地方真是再也去不得了！”

“撲通！”一聲，方白身上五花大綁的系了塊石頭，被眾人毫不留情的扔進了夜幕下的沉霜江。

江水漆黑如墨，很快便看不見她的身影。

莫良宵笑的一雙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兒：“哎呀，甚好！甚好！”

追風一旁默默嘀咕：“這個樓主被少主淹死了，那以后別說去和獨眼狼談生意，就是和獨爪狼、黃鼠狼談都得您親自去啊……”

莫良宵眼角的青筋不自覺地抽了一下。

“還有，聽老不休嘮叨倒沒什么，如果主上哪天讓您去聽那群停風谷的七大姑八大婆……”

話未說完，那紫衣少年已踩著橫欄借力一躍，倒踩七星足踏清風飛身躍至江邊。

“快！把人給小爺撈上來?。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