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家門口了。二爺用力甩了甩頭，覺得這一切都如做夢一般。一路回來的車上，二爺都處于懵懵懂懂的狀態(tài)，似夢似醒。一會兒是臘戌戰(zhàn)場、一會兒是江那邊的叢林、再就是松山半腰、龍陵、騰沖、畹町，面前的人影蒙太奇般切換，那些娃娃，對就是那些娃娃兵們，一個個就如熟睡了的臉龐上，沒有任何表情，就如睡著了般，還有遍地的殘肢段腳或者滿地的腸子......

駕駛員原本只是將二爺帶到錢糧橋的，可看在二爺一路上主動請他們吃飯還每人給了二十元的份上，繞道將二爺送至縣城南的入口處才調(diào)頭往大理趕。

就是這個門。二爺站在門外有幾分激動同時又有幾分膽怯，久久不敢上去敲門。看看周圍夜色，一派靜謐。遠(yuǎn)處偶爾有幾聲狗吠聲傳來。

二爺?shù)乃季w又回到了幾天前的那個夜晚。那夜，聶勝終于將二爺?shù)乃惺掷m(xù)辦好。（全仗了部隊就要向東開拔的便利，上邊忙著籌劃部隊開拔的事，對二爺?shù)氖伦サ貌荒敲淳o，部隊開拔到前線，誰也不知道今后的事，當(dāng)官的大都忙著安排家眷、轉(zhuǎn)移財物，士兵們則趁著管理松懈的空檔，忙著給家里寫信、寄錢、找樂子，這一去，生死由天，抓緊行樂。）就在聶勝的臨時辦公室，來了王陸、黃營長、劉國富等，黃營長給二爺一個盒子，反復(fù)告誡二爺，這是他給二爺娃娃的“長命鎖”，劉國富把自己的大半積蓄換成了五兩黃金交給二爺，什么也沒有多說，王陸什么也沒有帶，只是一個勁給二爺敬酒。聶勝準(zhǔn)備的酒不多，差不多一半都被他灌進(jìn)了自己的肚子。劉虎劉營長是在二爺他們就要結(jié)束前幾分鐘才匆匆闖了進(jìn)來的，進(jìn)來后交給二爺一個文件袋，里面有師部給二爺開的介紹信，介紹信的內(nèi)容是二爺在抗戰(zhàn)中立了大功，建議地方政府酌情安排二爺工作、最好安排二爺做教師。

“有這些弟兄，值了！”二爺再一次心里默念。

“這個時候，她們早睡了，這時候敲門會不會驚擾了她們？”二爺心里想著，想著想著便感覺到了有些累，二爺沒有急著敲門，就著門檻坐了下來，接著摸出根煙點燃了叼在嘴里，看著放在地上的兩個大包，二爺深深吸了口煙、長長伸了個懶腰。“終于到家了！”一股困意向二爺襲來，再不敲門，估計就要在門檻上睡著了。

二爺啪啪地拍著門，門里有狗吠聲傳來，二爺聽起來竟有幾分親切，再敲，狗吠聲急了起來，二爺退后幾步，不一會兒，院內(nèi)有燈光亮起，二爺又敲，有人的聲音傳來，二爺豎起耳朵仔細(xì)聽，分辨不出是誰的.....

“誰呀？“門里終于傳出聲音。

“我、是我！”二爺急切地回答。

“你是誰？”門里又傳來聲音。

“是我呀！朱叔。”二爺聽出是管家的聲音。

“吱呀！”一聲，大門開了個縫，接著有腦袋探出。

“你是？是你！”管家看清二爺急忙擠出身子一把拉著二爺?shù)氖峙Φ乇牬笱劬Υ蛄恐敗?

“奶奶！奶奶！老爺！少爺回來了！”管家扭身就往院里跑，邊跑邊大聲叫著，也不管二爺、也不幫二爺提下行李。

二爺只得自己拿了行李進(jìn)了院子。

幾間屋里的燈依次亮了起來。二爺抬頭往里望，猛地發(fā)現(xiàn)一熟悉的身影立在廈下。二爺不由得緊走幾步，只見那身影一閃就進(jìn)了屋內(nèi)。

“誰？”二爺聽到父親的聲音，接著看見邊往外走邊披衣服的父親。

“爹！是我，我回來了。”二爺丟下行李，三步并作兩步地邁上石階，在廈子上拉住了父親的手。

“哦！回來了！”父親嘴里說著。

“老婆子！老婆子！快點、快點！”父親突然轉(zhuǎn)身對著屋內(nèi)叫道。

“兒呀！”人還未到，二爺就聽見了母親帶著哭腔的聲音。

“媽！”二爺張口喊了聲，也不由自主地流下了淚。

就在這當(dāng)兒，管家已將屋內(nèi)的燈全部打開，其余人等也紛紛從睡處走了出來。

“回來了！”月梅不徐不疾地從內(nèi)屋走了出來，對著二爺問了聲。

“嗯！”二爺回答，二爺看見月梅的眼角紅紅的，明顯剛流過淚。“娃娃沒醒？”二爺心疼地看著月梅問道。

“正好睡呢！”月梅回答道，“我先給你燒水洗洗。”說完月梅轉(zhuǎn)身忙去了。

“茶來了、茶來了！”管家端著兩杯熱氣騰騰的茶走了進(jìn)來。

“坐坐！坐著說話。”母親拉著二爺?shù)氖志椭巫幼讼聛怼?

二爺接過管家的茶分別遞給了父親、母親。管家見狀又跑出去泡茶。

直到這時二爺才認(rèn)真看了看父母親，父親顯得越發(fā)地老了，腰背有些佝僂，一臉的疲憊，母親一直拉著二爺?shù)氖譀]有放開，滿頭灰白的頭發(fā)。

“是個女娃，可水靈呢！”母親向二爺介紹著娃娃的情況。

“叫名了，她外公給取的，叫家英！”金老爺對著二爺說道。

“好！好！叫什么都好！”二爺忙著回答，說著就要起身往內(nèi)屋去看看自己的閨女。

“等等！洗洗再進(jìn)去看。”母親拉著二爺不讓二爺進(jìn)去看娃娃。

“月梅家那邊也不好過，天明了我差人過去把他們請過來。你這次回來在幾天？”金老爺又說道。

“怎么啦？他們。”二爺忙問道。

“說來話長，明兒再說，你在幾天？”金老爺又問。

“不走了，我這次回來不走了！”二爺回道。

“不走了！”金老爺一個激動就站了起來。“仗打完了？那些日本鬼子？”

“仗快結(jié)束了，那些日本鬼子離被徹底消滅也快了。”二爺回答父親，接著又簡單地給父親說了自己已經(jīng)不是營長了，也離開部隊了，這次回來不走了。父親一再問原因，二爺含糊回答。

金老爺一邊高興又一邊不安，總是覺得二爺沒有告訴他實情。二爺不得已編了謊言，說自己因為想念娃娃還有金老爺他們，才辭了官回來的，回來后還會在政府里做事的。金老爺將信將疑，直到聽說二爺會在政府做事時才勉強信了幾分。

正說話間，月梅進(jìn)來叫二爺去洗洗。

“回家真好！”二爺躺在熱氣騰騰的澡盆里又不由地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