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宋兩縣令,只是博陵郡整個官場的縮影。
世上的人形形色色,
有好色的,
有好名的,
但最多的,還是好利的。
特別是白嫖。
是大部分人樂此不疲的一件事。
像崔縣令這種人只能看到表面的一層東西,那就是顏太守要給他送錢,至于說要自己出面盤下燒瓷場,也不過是幾句話的事情,沒有絲毫難度。
但像宋縣令這樣的,估計這時候已經琢磨些門道出來了。
貿然收下所有燒瓷場,對顏季明的名聲會有影響;且在某些方面來說,顏季明畢竟也不了解博陵郡中那些燒瓷的有哪些門道,所以讓這些地頭蛇出面是最好的辦法。
同時,大部分人的后臺就是博陵崔氏。
這可是本地最大只的后臺了。
顏季明若是拿這個去和博陵崔氏談,八成會被趁機揩點油水,甚至得給博陵崔氏分利。
常山郡則是一如既往的太平。
顏季明再見到曹得意時,后者的發際線已經到了一個危險的位置,隱隱有些脫發的趨勢。
大量的流民涌入常山郡,填充了先前因為戰亂造成的人力空缺,但也讓曹得意等官吏變得極其忙碌。
現在可不比以前。
顏杲卿做事也就是剛正刻板,要是嫌累,還能偷著空子摸魚。
但他兒子顏季明可就不同了。
到了約定期限內,你事情做不完,
好辦。
看事情的嚴重程度,
去職、殺頭,
諸如此類的懲罰多的是,而且沒有談情面的余地。
常山郡沒有活圣人,但可是有活閻王。
閻王姓顏。
官吏們在忙完一天的事后,躺在床上感慨著現在的“暗無天日”,惋惜以前摸摸魚就能混過一天的好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大唐現在所謂科舉,每一屆錄取人數極其有限,但這并不意味著就那么點讀書人。
讀書人其實很多,但因為出身等種種問題,最終只能籍籍無名。
正常讀過書明白事理的人,再加上一段時間的培訓,知道自己該干什么,就能在顏季明手下做一個合格的社畜了。
所以在常山郡內,顏季明根本不缺人手幫他做事。
但也僅限于在常山郡內,其他幾個郡還無法施行這個辦法。
首先是關于“培訓”的問題。
讀書人固然多,但要讓他們知道該做什么,同時盡可能地避免貪贓枉法;還要讓他們知道,扶他們上位的人是顏季明,也就是得有一定的忠誠性。
其次,那些世家現在也肯定不會坐視顏季明這么做。
在職的大部分官吏,卻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知道隨時都會有人來占自己的位置,于是一個個都開始拼命干活。
顏季明這時候倒是難得的清閑了下來。
“李利用呢?”
顏季明還記著當初一起“挪用公款”的交情,這時候又有空閑,便找了張椅子坐下,笑著問道。
曹得意寫字的手微微一滯,道:
“前些日子因為他手里太不干凈,被手下小吏揭發出來,沒辦法,我只能按照律法辦事,下了他的官職,然后......”
顏季明不由微怔。
大唐律法在那擺著,但在常山郡內,顏季明本身又多添了幾條律法,讓各處施行下去。
在他治下,貪污算重罪。
因為顏季明并不僅僅是壓榨那些官吏,而是在跟幕僚商量過后,制定出了一套還說得過去的獎懲辦法。
官吏的俸祿也提升了一截,至少大部分人都能憑著俸祿養家糊口,表現優異的人,由太守府考察過后,便可以晉升。
一個普通小吏,哪怕能力有限,只要老老實實做事,該給你的,半點都不會少。
但這個過程中,顏季明實際上是默許存在部分貪污受賄之類現象的。
人無完人,清廉的人未必能做好事,做好事的人未必就足夠清廉。
兩者兼具的人,才是世上少有。
若是李利用因為貪污的罪名被辦了,只能證明他在這方面做的實在是有些過分了。
顏季明沉默片刻,再開口時岔開了話題,開始說其他事。
談了一陣子,顏季明看曹得意實在忙碌,便告辭離去了。
隨著房間的門關上,曹得意的筆頓住了,再也寫不出更多字來。
良久后,他輕輕嘆息一聲。
“李先生來了。”
“什么事?”
“常山郡鹽鐵專營的事,已經辦的差不多了。”
李萼伸了個懶腰,道:
“我得休息幾天。”
“行啊。”
顏季明對于能做事的人一向極好說話,他想了想,忽然道:“要不然,今晚我做東,再喊幾個人一起,你們彼此認識一下。”
“彼此認識?”
李萼神情微微一動,聽出了顏季明的言外之意。
顏季明的心思,
他有所猜測。
這個年輕太守,腦后長著反骨呢。
所以,自己要跟嗎?
“好啊。”
李萼眼里露出一絲笑意。
“你別那么笑,不過是幾個認識的人,彼此...聚一聚,喝個酒。”
青樓,
原指用清漆涂飾的豪華別致的樓房,有時也作為“豪門高戶”的代稱。
而這個詞在唐朝開始變味兒了。
后世多傳清倌人一詞,即指那些在青樓楚館之地賣藝不賣身的女子。
但身為歌妓,身份已經下賤,若是客人位高權重,她們又哪來拒絕的機會。
而玄宗一朝,設教坊、梨園,蓄養藝人妓子過萬。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就連常山境內,其實也有類似的存在。
上到營妓、官妓,下到民間的暗娼,其實早就有了。
顏季明曾想禁止此類行當,盡可能地讓治下百姓活的體面些,但很快就發現,以他現在的能力根本就做不到。
或許等燒瓷場之類的作坊大規模開辦起來后,這些可憐女子能找到一個合適的去處。
他現在能做的,就是在軍中禁止營妓存在,那些原有的營妓官妓,詢問其意愿,發放錢糧,任憑去留。
選擇留下的那些女子,則是全部充入官中作為官妓,提高平日里的待遇,同時也開始真正意義上的賣藝不賣身。
顏季明不是要做圣人,更不是出于任何高尚的心理。
他只是單純覺得,這種景象太過于不順眼。
“所以,你請我們來,就是為了...玩雞?”
李萼面無表情。
“什么雞?”
顏季明有些納悶。
“我下過令了,常山郡內官妓,從此只賣藝,不準賣身的。”
李萼搖搖頭,和其他人對視一眼,倒是在對方眼中找到了一些類似的情緒。
后世史書會記載,被冠上“xxx、xxx”等諸多稱號的顏季明,在他忠誠的常山郡某某城內,首次建立起一個以他為中心的利益團體。
而他發起的第一次團建活動,
則是...
“諸位貴人,酒宴已經備下,還請隨奴過來。”
負責官妓,也就是姑娘們平日里一切活動的“媽媽”,正帶著幾個姑娘站在門口。
上頭有命令,說是今日要招待幾名客人。
但也沒明說客人究竟都是什么身份,只是要求好好招待就行了。
顏季明的那張陰柔俊臉極有辨識度,再加上本就是翩翩少年,脫了官袍,換上一身華服,立刻又成了一個濁世佳公子,引得里面路過的女子紛紛駐足側目。
李萼、崔祐甫兩人長得也不差,但都看得出來是二三十歲的人了,已經一腳買邁入了“老男人”的行列。
步伐矯健,談笑自若的大漢,是劉客奴。他在漁陽估計也沒少去這種地方,雖然舉止都很規矩,但顯然熟門熟路。
跟在后面的還有幾個,都算是熟人。
“這兒怎么還供奉著一張長生祿位?”
崔祐甫指著一處房間問道。
房間的門開著,別無他物,只供奉著一張牌位。
“貴人莫怪,此乃當今常山太守的生牌,奴等雖是女子,但也知道太守對奴等的大恩大德,因而在此供奉。”
“媽媽”見崔祐甫問了,立刻便解釋道,也不覺得有什么沖撞他的地方,說話時甚至是一臉驕傲。
崔祐甫瞥了顏季明一眼,故意笑道:
“那個常山太守?聽說不過是個黃毛小兒,懂得什么?”
話音未落,路過的一個姑娘忽然驚呼一聲,將手里捧著的酒壺全都倒在崔祐甫身上。
“奴該死,奴一時忙亂,沒注意到貴人。”
“媽媽”看看那個跪在地上的姑娘,又看看崔祐甫,臉色也比剛才冷了許多。
“誒沒事沒事,崔兄大人大量,怎么會跟她計較呢,是吧?”
李萼拍了拍崔祐甫的肩膀,笑道道:
“咱們趕緊進去吧,都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