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崔祐甫建議的那樣,顏季明對外放出了史思明對他下戰書,宣稱要全力攻打常山郡的消息。
古代所謂的戰書,就像是騎士間的決斗邀請一樣,一旦發出來,不接受的一方反而會承受最多的恥辱。
常山郡上下嘩然,一片混亂,當然這只是顏季明有意做出的表象,常山郡內部實則還是穩得一批。
顏季明過兩天又派人去送了一封信,解釋這消息并非自己放出來的,還格外“強硬”地要求史思明遵守承諾,既然自己已經答應不再主動進攻,那史思明最好也要識相一點。
這一來一回的拉扯,反倒是讓史思明再次派出使者,保證自己一定會遵守承諾。
“本節度最不喜歡哄小孩。”
史思明將信捏成一團,冷笑道:
“但那顏季明確實是個蠢材,竟然會相信我的話。”
身旁的副將則是笑道:
“果然如您所料,這樣一來,您所需要牽制的唐軍,一下子就少了許多。”
“不,還不夠。”
史思明搖搖頭,眼里罕見地多出一抹憂慮。
“潼關唐軍的兵力很多,雖說彼軍雜而不精,但畢竟是由哥舒翰所率領;且潼關外負責伏擊的燕軍,大多是前些日子奉命攻打潼關的那些將士,連日征戰,早就疲憊不堪。
他們要面對的唐軍,自然是越少越好。
我在這吸引河東和河北唐軍的注意,就沒人會再往潼關那兒想了。”
史思明深吸一口氣,道:
“許多將士,現在都知道陛下是為何而起兵了,也有不少士卒,直接就做了逃兵,不愿對抗朝廷。”
“其實,我也不是很在乎安祿山所許諾的那些。”
他掀開營帳的簾子,讓外面的風吹拂過自己的面頰,片刻后,他指著天上,道:
“我只是想看看,究竟能否換了這天!”
“報!東方有狼煙,哨騎和細作都回報了,是平原錄事參軍李擇交的兵馬,所部約四千人,還請節度傳令!”
傳令騎兵跳下馬,跪在營帳外,大喊道。
史思明點點頭。
“傳令下去,一個不留!
用四千唐軍的首級,筑起河北的第一座京觀,我還要把李擇交的狗頭做成尿壺,送給顏真卿老兒當禮物!”
“殺!”
旗幟搖動,雙方間的廝殺已經到了最后的階段。
潰兵早就逃離了戰場,剩下的那些,無非都是不愿逃走或是投降的將士。
但他們已經沒有了退路。
四面八方都是燕軍的旗幟,朝著主將旗幟所在的方向猛撲過來。
李擇交雙手握刀砍翻沖來的一名叛軍士卒,但觸目所及,除了自己身邊還有百余名士卒在浴血奮戰,已經再沒有活著的唐軍士卒了。
叛軍踩著尸首向前發起最后的沖殺。
沒有電視劇里那種悲壯的氛圍,沒有為他們送行的歌聲,也沒有唐軍士卒這時候用盡最后的力氣撲過去和叛軍一換一同歸于盡的悲劇鏡頭。
叛軍士卒反倒是比唐軍要更強,他們默契剿殺最后的這些唐軍,嫻熟地像是在用刀肢解一頭被捆倒的豬。
步步推進,有條不紊,唐軍士卒一個接一個倒下。
只是刀子捅進去,抽出來時染了一層血色,還有尸體被推倒砸到地上所發出的一聲輕響,昭示著四千唐軍將士曾經在此處奮戰過。
李擇交的右臂已經被砍斷,傷口處露出森白的骨頭。
此刻還站在大唐旗幟下的,只有他一人了。
李擇交每呼吸的一口氣里,都有濃郁的血腥味,他望著周圍躺倒的無數尸首,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是自己把這些兒郎,帶進了叛賊的包圍中!
“陛下和招討使,會替我們報仇的...”
他用左臂挾住旗桿,讓唐旗再度飄揚起來,然后就瘋狂沖向了那些面露戲謔的叛軍士卒。
噗!
刀刃透胸而過,他低下頭,用盡最后的力氣吼道:
“大唐,萬古!”
李擇交的尸首被人一腳踢翻,那名唐字旌旗也飄飄悠悠地落在地面,被飛揚的塵土所覆蓋。
趙郡慘敗,四千官軍全軍覆沒!
顏真卿拍案而起,有些不敢置信道:
“這么說,叛軍的主力,應該是在趙郡了?”
“只怕未必如此。”
坐在他手下左側首位的一個中年人,開口道。
他始終面色平靜,與周圍人的慌亂形成鮮明的對比。
顏真卿看向他,問道:
“李將軍可有良策?”
李光弼搖搖頭,道:
“叛軍行跡藏頭露尾,所圖甚大,我軍處處被動,貿然做出判斷,只會重蹈李擇交的覆轍。”
“但也不能......”
“只能這般。”
李光弼看向他,忽然問道:“常山呢?”
“先前李擇交出兵時,就有消息說叛賊主攻方向是常山。且直至今日,常山那兒都沒再傳來交戰的消息,而叛軍主力眼下似乎又在與常山相鄰的趙郡......
常山,很有可能已經...”
“不會的。”
李光弼打斷了他的話,道:
“我相信他。”
迎著顏真卿有些悲哀的目光,李光弼補充道:
“常山太守,不會死的這么無聲無息。”
繞過封龍山,往前便是元氏城。
“消息,可信否?”
“太守就算不信我家家主的為人,也該相信清河崔氏的牌面。”
顏季明在山麓勒住戰馬,放眼向遠處望去,他身旁站著一穿著黑衫的中年人,面帶微笑,仿佛并未看到眼前的血腥場景。
數十名哨騎的尸體被一字擺開,都是叛軍派出來的哨騎。
若是順利的話,顏季明今晚就能抵達元氏城,強攻下城池,然后救出自己的兄長。
史思明率領大軍的主力屯駐在平棘,意在伏擊進入趙郡的唐軍,同時將顏泉明等人質放在元氏城,封鎖消息,派人嚴加看守。
但他再狡詐,也沒料到有人把自己的底細全都透露了出去。
叛將中有一人名叫崔乾佑,其出身,正是清河崔氏的偏房子弟。
尚未可知其究竟是否真心替安祿山效命,但清河崔氏,在這場兵災中,除了損耗些田地財貨,竟然整體上還是完好無損。
對他們這種左右逢源的本事,顏季明還是佩服的。
然后他就下定決心,等這邊的事情做完了,回常山一定要加緊施行自己的計劃,不能再給河北世家們做大的機會。
“太守何必如此著急?不如等到明日,小人可以直接叫開元氏城的東城門,然后太守您率軍入城便可。”
“如果說這是一場比賽,那這種比賽里,做第二名可是沒有獎勵的。”
顏季明搖搖頭,道:
“得快啊,得趕在史思明察覺出來之前,把人救出來。
本官舍不得讓兄長再受苦啦。”
“太守果然是重情重義之人,顏氏子弟,果然都名不虛傳。”
“彼此彼此,本官對崔氏的門風也是景仰久矣了。余生別無所求,只求能討個崔氏女光耀門楣啦。”
“太守說笑了。”
“怎么,本官不配么?”
顏季明笑起來,身旁的中年人也笑起來,道:
“確實不配。”
兩人對視一眼,笑的更大聲了。
身后的陳溫、薛嵩兩人面面相覷,不明白為什么自家太守挨了叼還笑的那么大聲。
“崔兄,后方已備好酒水,不嫌棄的話,不如去后方馬車里歇息一會兒。”
等姓崔的離開后,顏季明望著他的背影,微微搖頭。
“太守,此人無官無職,卻敢口出狂言,末將愿為太守殺之!”
陳溫在旁沉聲道。
“誒,你以為我剛才是被他羞辱了?”
顏季明搖搖頭,道:
“狗咬你一口,你難道要咬回去?”
陳溫臉色訥訥,不知道說些什么。
只聽顏季明又道:
“最多,把它烹了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