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極縣縣令,拜見顏太守!”
“請起請起,都是同僚,何須如此客氣。”
顏季明帶著兵馬一路慢慢前行,時不時就喊自己身體不舒服,或者是以種種理由,總之就是要放緩行軍速度。
急著去掙戰功的劉客奴漸漸也被同化了,嘴上仍是喊著要殺敵報國,但實則也咸魚了許多。
自己急又沒用。
博陵郡無極縣。
縣令提前就收到了常山郡太守帶著平叛軍隊即將經過此處的消息,這人本就善于逢迎,哪肯放過這個結識隔壁郡太守的機會。
他不僅拍著胸膛承諾說六千大軍這兩日的糧草供給他包了,還盛情邀請顏季明入縣中做客。
對外的說法,則是顏季明身體不好,要在無極縣......養病。
入城的時候,顏季明注意到城門兩側聚集著一些蓬頭垢面的百姓,后者什么事也不做,只是蜷縮在那,仔細一看,有些人身子都硬了,顯然是凍死的。
顏季明不由問道:
“這些百姓為什么聚在這兒,你不放糧給他們嗎?”
“戰亂時節,糧食吃緊,無極縣不過小城,哪還有多的糧食分給他們。再說了,這些人都是南方的流民,一路逃過來的,下官把他們放進城,已經算是寬容了。”
無極縣縣令姓宋,但他的妻子姓崔。
宋縣令抬起手,殷勤道:
“這兒人多眼雜,還請您入縣衙說話。”
一進府衙,宴席就直接上過來了。
好酒好菜。
顏季明平常吃的飯也不過是一葷一素,不算奢侈,但也比常人好一些。
可與眼前這些飯菜相比,顏季明覺得自己這些日子吃的像乞丐一樣。
他指著面前的菜,笑道:
“宋縣令,戰亂時節,過分了。”
“太守放心,再怎么緊,也緊不到咱們頭上不是?”
宋縣令站起來,從婢女手中接過酒壺,自己走過去親自替顏季明倒酒,他感慨道:
“今天您來了,無論如何下官得招待好您不是?”
伸手不打笑臉人,顏季明知道跟宋縣令這種官僚當面爭論如何救治流民毫無用處,只會讓對方覺得不爽,平白多了個仇人。
顏季明來博陵郡也是帶著些目的。
后世盛傳所謂“絲綢之路”,其中最主要的商品有兩樣。
瓷器和絲綢。
而博陵郡在未改名前,它的名字叫定州。
宋代五大名窯,定瓷占其一,便足以證明其質量。
博陵郡產瓷器和絲綢兩樣東西。
現在不過中唐時期,定瓷現在仍是粗白瓷,生產方法也不過是支燒,它真正走向成熟的時候,得是晚唐到北宋初那一段時間。
不過,顏季明倒是知道一點燒瓷的辦法,若是能將定瓷提前燒出細白瓷,那么它的價值就會暴漲,可以給顏季明提供一條穩定的經濟來源。
此外,絲綢也算是一項收入。
顏季明沒急著挑明自己的目的,與宋縣令邊喝酒邊閑聊,不過他不懂詩文之類的東西,盡量把話題往最近發生的戰事上面引。
男人的幾大愛好,里面就有一項是建政。
宋縣令侃侃而談,句句有條有理,興致上來了,甚至還蘸著酒水給顏季明分析饒陽那兒的戰事該怎么打。
“沒想到宋兄如此大才,本官一定會上奏朝廷,把宋縣令調去帶兵,也好立些戰功光宗耀祖。”
“哪里哪里,不過光宗耀祖,宋某現在已經做到了。”
宋縣令渾然沒察覺出顏季明話語里的嘲諷之意,只顧著自吹自擂。
酒宴到一半,外面走進來四名嬌艷婢女,不用吩咐,其中兩人就自己跪坐在宋縣令身旁,任由他摸摸捏捏,時不時發出一聲嬌哼。
另外兩人也同樣姿勢坐在顏季明身旁。
一時間,顏季明回想起了自己上輩子某次去歌廳的時候,朋友喊來了幾個“公主”陪酒的場景。
倒也不是不喜歡漂亮姑娘,只是,單純的有些看不上。
以顏季明現在的權勢,選妃太夸張,但要是想娶幾房漂亮小妾買幾個嬌俏婢女當玩物,是真的毫無難處了。
家里還有個新羅婢呢,天天替顏季明收拾書房,顏季明也沒怎么她。
顏季明咳嗽一聲,始終侍立在他身后的陳溫會意,當即道:
“大夫說您近日不能操勞,酒水也要少喝些。”
“哼,我和宋兄一見如故,正要借酒抒情,這兒有你插嘴的份么?”
宋縣令攬著婢女,聽到這話,心里有些不自在,但臉上還是趕緊笑道:
“太守乃國之肱骨,還是請珍重身體,酒色乃尋常事,下官怎敢以此來誤太守。”
酒宴草草結束,宋縣令喝醉了,由縣中主簿接著招待顏季明。
“無極縣這兒,有燒瓷的地方么?”
“有一處,但也不是很大。除此之外,那些普通百姓自家也會燒一些拿出去賣。”
主簿搖搖頭,道:
“郡中別處的城內外倒是有不少,您要是想看的話,小人就帶著您去瞧瞧咱們縣的。”
“不用麻煩了,你把地方告訴我,我自帶著人去看。”
“這...縣令吩咐過了,要小人招待好您。”
“我說不用就是不用,懂?”
“是......”
主簿連忙道歉,再三確認顏季明不需要隨從,便把地方告訴了顏季明,自己暗自慶幸可以摸魚了。
宋縣令可以去和這位顏太守套近乎,因為他本身官職已經能夠讓人入眼了,再加上他娘子是博陵崔氏的。
雖說是偏房中的偏房,但得虧宋縣令臉皮厚,逢年過節地去崔家走動,人家也愿意賞個臉給他。
自己一個小主簿,算個什么東西呢,要是路上說話時一個不小心,把那位太守惹怒了,自己還得遭罪。
“您為何要去看燒瓷的地方呢?”
薛嵩有些好奇道。
“我記得,咱常山也有燒瓷的地方。”
“常山燒瓷的規模沒這兒的大。”
“什么叫...規模?”
顏季明搖搖頭,也懶得解釋,自顧自道:
“你看,一個燒瓷場,燒出來的瓷器只要差不多,基本上都能賣出去,基本上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咱們缺的,也就是人力罷了。”
“燒這玩意要的人可不少啊。”
薛嵩還是沒明白顏季明在盤算什么,提醒道:
“馬上就是春耕時節了,您可沒那么多人力來燒瓷。”
“有的是人。”
顏季明撿起地上一塊瓷器碎片,摩挲著它粗糙的外表,道:
“剛進城的時候,你看沒看見那些城門口的流民。”
“您想用他們?”
陳溫在一旁始終不出聲,這時候也問道:
“但人也就那么點,還都是南方逃過來的,沒準稍微太平一些,又都跑回去了,他們能老實替您干活嗎?”
“當然能,而且這樣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薛嵩有些明悟了:
“您是指,饒陽那邊的戰事?”
“不管哪兒,只要一開打,流離失所的百姓就會源源不斷地涌過來。
河北以南都是戰場,
河南、江南乃至于潼關,
現在都有叛軍和官軍在交戰,
想要太平的地方,首選的,就是咱們河北以北。”
薛嵩一點就通,當即敬佩道:
“這樣一來,您就有足夠的人力去開燒瓷場......”
“格局小了不是?”
顏季明拍拍手,道:
“我是想辦法養活他們,不是讓他們給我來干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