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往往是六月時候民間繳糧,因此常山郡內的府庫尚且充盈,儲存的錢糧較多。
顏季明直接將主意打到了常山郡府庫的身上。
要知道,他的老父親顏杲卿絕不可能棄官而走,顏季明若是想救一家人的性命,只有選擇留下來幫助父親守城。
后者必須要有足夠的兵馬和守城器械,要不然只會徒然讓歷史重演。
所以顏季明打算利用自己太守之子的身份,想辦法利用府庫里的錢糧來做事。
“又是健健康康的一天。”
顏季明打了個哈欠,對著銅鏡端詳自己的臉。
平心而論,顏季明的臉極其俊朗,但讓他有些不滿意的是,這張臉毫無英武之氣,盡是陰柔之美,一雙桃花眼里藏著笑意,眼眸如秋水盈盈,格外動人,若是裝扮成女子,必然是國色天香。
“反正知道我長得帥就行了。”
他推開銅鏡,直接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身為一郡太守的兒子,顏季明總是有那么些特權。
比如說和看守府庫的官吏達成交易,私下里取出府庫里的錢糧,然后用于招募青壯。
對方認識顏季明是太守的兒子,以為這里面也有太守的份,于是對顏季明一起發財的許諾深信不疑。
曹參軍,李判司,他們是顏季明這兩天新認識的好朋友。
志不同道不合不要緊,重要的是他們兩人都想發財,而且他們倆人又恰巧掌管了一部分庫房和稅收的職權。
顏杲卿為官剛正不阿,最恨貪污腐敗,兩人平日里能摸到一星半點兒油水都就心滿意足了,而顏季找他們的時候,身上還帶著常山郡太守的官印。
顏季明偷來了常山郡太守的官印。
如此喪心病狂的舉動,在往日里必然會很快暴露,顏季明這個身在體制內知法不守法的官二代也必然會受到大唐律法的嚴懲。
但算算時間,再過一個月安祿山的叛軍就打過來了,河北二十四郡望風而降,到時候,所有東西都會變成一堆爛賬,顏季明也根本不用去擔心東窗事發。
而且,他挪用錢糧又不是為了自己享受,與其讓這些東西爛在府庫里等著叛軍過來接收,不如現在就花在有用的地方上。
顏杲卿對此一無所知,因為在他兒子的牽頭下,常山郡內一個龐大的利益網正在慢慢成形,對內屏蔽了顏杲卿的消息渠道,對外重拳出擊,大肆發展同道中人。
大家都只是為了撈一筆罷了,而且曹參軍、李判司兩人這次無疑吃的滿嘴流油,顏季明不在乎多給他們一些好處讓他們盡心盡力地去做事,他現在追求的只有效率。
唐初制度為:州(府)—縣,自唐玄宗一朝,州改為郡,刺史改為太守,下轄的仍是縣,而后肅宗一朝又改了回來。
安史之亂后,唐朝的地區制度便是所謂的道州縣了。
常山郡內還有數個縣城,從中招募出青壯不算難事。
顏季明每到要用官印的時候就將官印偷出作為信物,再讓曹參軍在其中牽線搭橋許以好處,使得各縣都有數名官吏私下里收足了好處,看在錢財的面子上大開綠燈,暫時都老老實實地替顏季明做事。
當然,這一切都會很快就暴露出來,顏杲卿身為一郡太守也不是什么傻子,早晚會得知兒子的所作所為,到時候,一場“掃黑”風暴在所難免。
但那至少是在一個月之后了...
“你們家三郎在么?”
曹參軍站在顏家門口探頭探腦,催促道:“告訴三郎,我有急事要找他。”
“曹兄?”
“曹得意?”
顏杲卿正在訓斥顏季明早上起來衣冠不整,聽下人說有人要找三郎,便跟著過來了,但一看之下,卻是驚愕不已。
這個曹得意他早有耳聞,聽說在府庫做事時手腳不大干凈。只是曹得意以往不敢做的太出格,顏杲卿這才沒下手整治他。
這兩人怎么會碰到一塊去的?
“這,真是好巧,太守您也在太守府啊?”
曹得意尬笑道,并不敢多說些什么。
相比于尚且被蒙在鼓里的李判司,曹得意的心眼更多,他深知顏杲卿不是那種貪污受賄的官,于是平常有意無意都在套顏季明的話。
后者做事喜歡快刀斬亂麻,難免會留下一點痕跡。曹得意很快就判斷出來,很有可能是顏杲卿的這個兒子私底下偷出了官印,借著他老子的名義發財。
呵,我曹得意就喜歡你這種人。
但問題是,倘若太守對此不知情,那最好讓他永遠不知情。
曹得意怕說漏嘴,顏季明也有些慌,怕事情提前暴露出來,到時候天知道顏杲卿會怎么大義滅親。
兩人都有意無意地打著掩護。
曹得意笑道:“這不是前陣子聽聞三郎身有小恙,下官便去請教名醫,特地送了一劑藥湯過來,沒想到竟與三郎相談甚合。
而且下官昨日得了一副字畫,正想請三郎去欣賞,沒想到太守您也在這兒,不知太守可有雅興......”
“免了免了。”
顏杲卿立刻搖搖頭,趕蒼蠅似的揮揮手。
唉,三郎怎么跟這種人扯上關系了?
想起當時三郎雖然一臉病容,說話時卻仍極有條理且擲地有聲的樣子,再看看現在他跟那個曹得意勾肩搭背的樣子,顏杲卿忍不住怒哼一聲。
不成器的東西!
“曹兄說話挺有分寸。”顏季明笑瞇瞇道:
“在常山郡這么當了多年的小吏,也是屈才啊。”
“三郎這么說話可真是抬舉我了。”
曹得意訕笑一聲,隨即在顏季明身前站定,死死盯著他的臉。
“不過,這一晃也是半個月了,公子總該是跟下官講明白,你究竟打算做什么了吧?”
曹得意的稱呼也正式了許多,一臉嚴肅道:“自我等私開府庫以來,我和李兄都是自得其利,唯獨公子分文未取,只是將錢糧交予我,吩咐下官去各縣招募青壯,下官實在是不懂究竟是為了什么。”
“公子當時說是為了防御盜賊,下官竊以為不對。”
“那你就猜猜吧。”
顏季明不以為意,他眼神望著前方某處,看都沒看曹得意一眼。
“縱然下官好財,但也對顏太守的為人和本事頗有敬佩,”曹得意頓了頓,緩緩道:“至于說盜賊,下官更是覺得,與其說鄉野間那些三五成群的流民,不如說是...”
他沒有說話,而是指了指北方。
北方,
范陽的方向,
也正是安祿山即將起兵所在。
就在曹得意說話間的功夫,他渾然沒注意到,幾個衣衫襤褸的大漢已經悄然站在不遠處,顏季明在背后微微擺手,示意那些人稍安勿躁。
“繼續說,說仔細點。”
曹得意咬咬牙,沉聲道:
“可是公子聽說了些消息?安節度使......可是有所異動?”
天寶十四年,安祿山種種悖逆之行流傳于市井之間,如同當年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大唐朝野間皆知安祿山欲反,唯獨至尊一人不以為然。
“不錯。”出乎曹得意的預料,顏季明竟然立刻回答了他,接著就反問道:“你現在知道了,你想怎么做?”
曹得意愣住了。
“老曹,我給你出個主意吧。
你看你這半個月撈的也不少了,不如今天就把錢財收拾收拾,帶著家人走吧,那么多錢,足夠你全家在大唐任何地方順心如意過日子了。”
曹得意沉默片刻,緩緩道:“下官想將家眷都先送出去,但是下官想留下...幫助公子。”
“這又是為什么?”
“下官不知道。”曹得意搖搖頭,一臉憨厚道:“下官只是覺得,像公子這樣的狂徒,在太平時節必然會連累全家死無葬身之地。
但若是安節度使反了,大唐就是亂世了。
公子在亂世里能做萬戶侯哩。”
顏季明沉默片刻,又繼續向前走著,曹得意緊緊跟在他身后。
“各縣的官吏,收買的如何了?”
“時間太緊,做事太急,一時能收買的人還是在少數,關鍵時候立刻就能聽命動起來的人更是寥寥無幾。”
曹得意立刻回答道:“下官覺得,與其漫無目的去收買各處官吏,不如先去收買咱們常山郡中的戶曹,其中的司戶參軍事為從八品官,品秩不高,往下還有屬員。
但其代管軍中兵事,若其中有幾人愿意為公子做事,一旦發動時,即可有奇效。”
“就這么做吧。”
顏季明點點頭:“動作要快。”
曹得意沒有立刻動身,遲疑片刻后,才問道:“若是太守知道了公子您的所作所為,會不會......”
“不管你信不信,”
顏季明幽幽道:“我這是為了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