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風(fēng)塵正冷，昨日剛下過一場小雪，顏季明沿途購買了些衣物，分發(fā)給隨行士卒們穿上御寒。

路經(jīng)河?xùn)|道，只有臨近河北的那些城池才開始嚴(yán)加防守，其余城池仍是松懈異常，毫無防備，只是城中急著離開的那些百姓，才證明這兒也不算太平。

沿途城池的官吏們對顏季明較為熱情，也沒什么為難他的事，只是說到出兵馳援河北，一個個都是搖頭，甚者還向顏季明哭訴，說河北若是有余力，一定要來幫助他們抵御叛軍。

顏季明此行真正的收獲便是讓自己以后能名正言順地發(fā)展勢力，同時還得到了李光弼、郭子儀兩人作為臂膀輔助。

當(dāng)然，后者很可能只是暫時的。

最后，他還帶了個酒鬼回來。

李白喜歡喝酒，更喜歡惹事，他碰到那些高官便忍不住攀談，但三言兩語不和后，倘若對方?jīng)]什么文化，他言語中便會露出不屑的意味。

往往都是顏季明出面說和，才平息對方的怒火。

而且他這些日子即使喝的酩酊大醉，也沒寫出什么名篇出來，讓顏季明一度以為自己找了個假李白回來。

“老白，下車吃飯了。”

顏季明把李白晃醒，戲謔道：

“要不然我就把你娘子做的飯給全吃了。”

“昨夜又喝多了。”

李白咳嗽一聲，試探著問道：“我昨夜沒做什么事吧？”

“你在雪地里發(fā)酒瘋，還摟著樹喊娘子，說你已經(jīng)等急了......”

“夠了夠了，不用說了。”李白捂住臉，似乎很是羞愧的樣子，但顏季明清楚，這家伙今晚看到酒仍然會是那副德性。

“什么時候能到常山郡。”

“我們繞過了土門關(guān)，最多明晚就能回到常山郡。”

顏季明道：“我今早碰到了流民，他們說河北有些城池已經(jīng)恢復(fù)了大唐旗號，但現(xiàn)在看來，仍然沒有太大的動靜。”

“你不是跟我說過了。”

李白費勁地爬下馬匹，嘟囔道：“你說只要河北大部分城池還打著叛軍的旗號，那安祿山就不會費心思回頭重新攻打河北。”

“但等我們回去，河北就會全部重歸大唐。到那時候，整個河北都會遭到叛軍猛攻，我問你，怕不怕？”

李白瞪起眼睛，怒道：“汝以為我是小兒女也，吾恨不能手刃逆賊以為功勞，汝不信，到時候殺給你看！”

“放心，有的是機會。”

顏季明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李白閑扯，那邊李光弼走過來，道：“太守，我剛才見土門關(guān)似是有叛軍重兵把守？”

“不錯。”

顏季明點點頭，。

“井陘土門關(guān)乃是河?xùn)|、河北連接的要道，若是此處打開，河?xùn)|援兵將暢通無阻，所以還請?zhí)叵敕皆O(shè)法，務(wù)必打通此處。”

“這個我自有主張，你替我傳令下去，所有人吃過飯后就去趕緊方便，半個時辰后上馬，咱們加緊行程，趕緊回常山郡。”

“是！”

夜間寒風(fēng)凜冽，數(shù)十名騎兵在恒州城前停下腳步，顏季明放下遮面避寒的布匹，對著城頭奮力喊道：“我是常山郡太守之子顏季明，告訴太守，我回來了！”

此時的太守府內(nèi)，正歌舞升平。

顏杲卿坐在主位，長史袁履謙等人作陪，坐在客位上放肆說笑的人，正是安祿山派去扼守土門關(guān)的養(yǎng)子李欽湊。

這人起初還有些分寸，但顏季明臨走前，特意囑咐父親顏杲卿用美女美酒賄賂李欽湊，于是李欽湊很快原形畢露，終日玩樂喝酒不理軍事，漸漸地也對顏杲卿放松了警惕。

今日，顏杲卿命人下書，詐稱請客，邀請李欽湊入城喝酒，實際上卻是另有圖謀。

如今顏季明在外久久未歸，顏杲卿也是等待不及了，況且他派出的使者回報，平原、太原等處的官吏都表態(tài)同意起兵抗擊叛賊。

取義成仁，就在今日！

“李將軍，請。”

顏杲卿端起酒杯，眼里閃過一絲厲色。

只要他將酒杯砸到地上，周圍埋伏的士卒就會沖出來，將李欽湊等人拿下。

李欽湊左擁右抱，見顏杲卿親自舉杯，便也笑嘻嘻地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可他還沒把酒杯湊到嘴邊，就聽見外面響起一陣腳步聲。

“我道是請的誰，原來是李將軍。”

人還未至，笑聲先到。

顏杲卿皺起眉頭，但隨著說話的人在門口站定，他也不由吃驚道：“三郎？”

“你是什么人？”

李欽湊見這人來的突兀，臉上先是浮出幾分不高興，但很快，他居然色瞇瞇道：

“好俊的兔兒，乖孩兒，來爺懷里，爺疼你...”

顏季明即使神情裝的再好，這時候也有些繃不住了，他一下子沒了興致，隨口喊道：“拿下他們。”

甲胄和兵刃的摩擦聲不絕于耳，數(shù)十名甲士直接沖入大堂，將李欽湊等人直接拿下。

在場的不僅有這些叛將，恒州城內(nèi)有頭有臉的官吏差不多都在這，看見這場景，一個個面色也不由得蒼白起來。

“放肆，你是什么人？！”

李欽湊被人捆倒在地上，嘶吼道：“我父乃三鎮(zhèn)節(jié)度使，你有幾個腦袋敢來摸耶耶的虎須？”

顏季明沒管他，而是從懷中掏出一卷“圣旨”。

圣旨就是玄宗封賞顏家三人的封官文書，除去開頭幾行廢話，顏季明直接念了內(nèi)容。

“加原代常山郡太守顏杲卿為戶部侍郎......”

顏杲卿遲疑片刻，見兒子神情不似作假，便對著那封圣旨要下拜，周圍官吏見狀，也紛紛跪下。

“臣，謝陛下...”

顏季明伸手止住他，沒讓老子對著兒子跪下來，周圍官吏也順?biāo)浦鄣貨]有跟著跪下，一個個拱手道賀，口中贊頌著天子隆恩，渾然忘了旁邊還捆著幾個叛將。

“三郎，你這是去長安一趟回來了，陛下是怎么說的？”

“陛下說，還有旨意。”

顏季明咳嗽一聲，又從懷里掏出一卷圣旨，他順手按住顏杲卿沒讓他跪，眼睛卻看著周圍一眾官吏。

得。

大家心里了然，這孫子要咱們跪呢。

心里罵著孫子，但他們臉上還得帶著恭敬。

“封顏季明為常山郡太守......”

這話一處，連帶著顏杲卿在內(nèi)，都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他。

一地太守可是四品官，究竟是顏季明給天子吃了什么迷魂藥，還是他手里的圣旨壓根就是假的？

“圣旨在此，各位自己去傳看吧。”顏季明懶得解釋，順口又道：“叔父也是有封賞的。”

聽到這話，顏杲卿忽然皺起眉頭，問道：“封賞的，只有我們顏家人？”

他對著那些官吏拱拱手，命令太守府的下人送他們回官衙休息。

等人都走后，他才在空蕩蕩的大堂內(nèi)坐下，和兒子面對面交談。

“連帶常山在內(nèi)，河北已有十七郡私下聯(lián)結(jié)，約定正月起兵討賊，可陛下卻只是封賞了我們顏家?guī)兹说墓俾殻俊?

“那又如何？”顏季明沒明白他的意思。

顏杲卿微微搖頭道：

“十七郡官吏，單單只封賞顏家，這會讓其他人怎么想？現(xiàn)在就算是打著起兵討賊的名號，旁人也會說我顏家是為了功名利祿，才攛掇著河北軍民反抗叛軍。”

顏季明沉默片刻，踹了踹地上的李欽湊，道：“不管如何，我聽說父親今晚設(shè)宴邀請他們，就猜到你是想拿下這幾個。”

“既然事情已經(jīng)做了，就不能再瞻前顧后了。”

顏季明平靜道：

“若是贏了，父親和叔父的名聲不會有半點受損，之后還可以向朝廷上疏請求封賞河北官吏作為彌補。”

“說的...對。”

顏杲卿嘆息一聲，聲音里盡是無奈。

“就像是你一個月前私下挪用府庫收買各處官吏那般嗎？”

顏季明不由怔住。

“父親已經(jīng)知道這事了？”

“我可沒老糊涂。”

顏杲卿顫巍巍地站起來，看著自己的兒子，一時間卻覺得有有些陌生，他張嘴想說教幾句，但最后，仍是一聲嘆息。

“三郎，做人無需做君子，但，做人須得是有良心。”

“兒懂了。”

顏杲卿站起身，疲憊道：“既然陛下已經(jīng)封你為常山郡太守，那么接下來的事，你來替為父做吧。

為父今夜設(shè)宴騙來李欽湊等人，土門關(guān)駐守的叛軍已經(jīng)是毫無防備。

這兩日必須得拿下土門關(guān)，打通河?xùn)|兵馬過來的道路。”

現(xiàn)在已是亥時。

深夜里，恒州城內(nèi)大雪紛飛，太守府外的幾條街上都火把通明，照亮了夜空。

駐守土門關(guān)的叛軍足有七千人，就算恒州城內(nèi)最近在大力招募士卒，但兵力也有些不小的差距。

李欽湊原本還叫囂著要把顏季明賣到范陽做兔兒爺，但被灌了幾口馬尿就清醒了，一五一十把土門關(guān)的情況全告訴了顏季明。

好消息是，那七千人都是漢人士卒，出身河?xùn)|太原。

安祿山任三道節(jié)度使，出手就能調(diào)動起三道的兵馬。

所謂三道，即是范陽、平盧、河?xùn)|。

雖然世人心知他要反，但安祿山肯定不是明目張膽打著造反旗號起兵，他對外宣稱的是，玄宗身邊有奸臣，自己起兵是為了進京除奸。

所以前兩道的兵馬盡皆跟隨安祿山起兵，可河?xùn)|道有個北京副留守楊光翽，控制了河?xùn)|半數(shù)兵馬，雖然這人后來也被安祿山誘騙過去，但終究沒讓河?xùn)|兵馬全部落到安祿山的手中。

李欽湊不僅說出土門關(guān)守軍的出身，還告訴顏季明，那些守軍士氣本就不高。

顏季明審?fù)昀顨J湊等人，又請來李光弼商量對策。

而后者沉思片刻，就勸說道：“今夜大雪，您不如趁月黑風(fēng)高時節(jié)，令部卒多點火把以為疑兵之計，再派人入土門關(guān)，詐稱河?xùn)|援軍已到，且河北全部城池已經(jīng)重歸大唐，令土門關(guān)守軍開關(guān)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