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們就開始吧？”崔娘子一桌酒菜都準備好了，就等著楚煙將時芊領過來，“有什么話坐下來吃了再說，嘗嘗我的手藝。”

“七小姐”，楚煙道，“崔姐姐家里可是世代做廚子的，你嘗過就知道了，誰人嘗過她的手藝都稱贊不絕，包括那王宮里的貴人，吃了崔姐姐做的菜都說比御廚做的還好吃呢。”

時芊眉心輕挑了一下，王宮里的貴人，說的就是周宣吧？

“哪有那么夸張”，崔娘子難得表現出了羞澀，怕再聽見楚煙將她捧上云端的贊言，連忙招呼她們都落座，“好了好了，都坐下來吧，免得菜涼了。”

“今日認識七小姐不勝歡喜”，張婉儀性情中也有豪邁的一面，但見她舉起酒杯，毫無做作扭捏之態，莞爾盡顯風情，“我先干為敬。”

楚煙提前囑咐過崔娘子給時芊準備的茶，但見杯中非美酒而乃寡淡清茶，時芊卻不免想起前世在軍營時大口喝酒的過往，著實令人嘆息。

“張娘子客氣。”

禮尚往來，時芊將茶舉起來回敬。

“姐姐”，楚煙看向張婉儀，“七小姐同你性情相近，是個好人，你莫拘束了她。”

“我知道”，張婉儀微微一笑，“不過拘不拘束，還是要看人的。七小姐應當是對我有些提議，似乎與我不太放得開？”

時芊一愣。這個女人沒白長了一張老天垂憐的美貌，是圓滑聰明到骨子里了。不僅看出了她的不待見，竟還旁敲側擊的指了出來，還不叫人聽出什么。

或許她本也沒有和時芊較勁的意思吧。

時芊其實能夠看出來，張婉儀并非心機深沉之人，反而覺得挺純粹的，即使流落潦倒，也絕不卑躬屈膝，驕傲耀眼。

這樣的人其實很矛盾，往往不肯放下過往。放不下，便改不了。

世間有太多悲歡，無人無時無刻不在承受。若不放得下，只怕被這些負擔壓得使人變了樣，或好或壞，或善或惡。

時芊承認對張婉儀有了事先的偏見，可純粹歸純粹，是好是壞也不要緊，重要的是她對待周宣是否真心實意。一個聰明女人走過了那么多地方，見了諸多世面，心是不可能定下來的。

何況周宣是太子。

“婉儀既然這樣說了”，她有意給她面子和臺階下，時芊也不能不依不饒，平白令旁人覺得莫名，“我卻是一點提議都沒有的，只是第一次見面，難免拘束，你別誤會。”

都直呼其名了，總歸是放開了吧。

張婉儀點頭，“當然，芊芊。”

楚煙是絲毫感受不到這兩人在暗中較勁的，聽見她們喚了對方名字，就當是真的互相賞識了，心里高興的似乎麻雀跳，“那就都別拘束了，快吃飯吧。”

“是啊，菜都要涼了，快吃快吃。”崔娘子生怕自個兒辛辛苦苦做的菜再熱了失去風味，趕緊給她們都夾上菜。

“芊芊，莫辜負了崔娘子親手所制的美味佳肴”，張婉儀慢聲道，“有什么話以后慢慢說，先吃飯吧。”

“好。”

時芊道。

楚煙的心思是細膩，此前說的時芊和張婉儀性情相近一點都不差。只不過有一點她沒想到，性情相近的人，有時大抵是不能做朋友的。看著對方就像看自己，互相能夠讀透心事，這可不是好的。

再加上，這兩人的脾氣可不似常人，都不好惹。

楚煙，張婉儀，崔娘子三人都趴在桌上醉的不省人事，余下滴酒未沾的時芊清醒著起來，楚煙搖搖晃晃的說要送她，被時芊按住了，說了雪兒會來接，方才安定。

落日早已西沉，天空蒙上了一片黑霧。至初冬，即使未到宵禁，街上的客店小攤卻已紛紛撤了。京城的百姓大多穿著棉布，家中不是很富裕的，卻也食可果腹，衣能遮體，日出至日落正常做生意便能得每日正常溫飽。亂世中屬實難得。

近來補藥喝的多，在室內還不覺涼。時芊心緒雜亂間，肩膀多了一些重量，竟是消失半日不知所蹤的出塵默默出現，為她披了衣裳。

“舍得回來了？”

時芊掃過他，眼底如墜冰霜。

“對不起，七小姐。”

出塵低著頭請罪。

他也沒有解釋的措辭，主為上，他是下，錯了便是錯了。

“罷了”，時芊嘲諷的笑了聲，不痛不癢道，“一開始便不是我的。給滅了自己母國的未來君主做下屬，如此心思的人我怎揣測的清？”

出塵臉色微變，他牙關緊咬，隱忍至吐字都帶著顫意，“你怎么會知道？”

時芊卻不怕真的激怒他，或是嫌他被扒開的傷痕不夠深刻，非要把人的骨肉都掀開來，“你是蜀國的公子，沉迷武功，對王位封爵一點兒都不感興趣，拋下一切就消失了。多年前蕭國吞并統一了許多小國，其中便有蜀國。當時諸侯混戰，蕭國實力最強。其他小諸侯國為了討好依附蕭國，結盟攻破蜀國國都。”

“蜀國雖小，但地大物博，諸侯早已虎視眈眈。他們搶奪財物，殺無辜百姓，血流成河。蜀國世代有包容異族的美名，反過來卻落得個被異族瓜分的下場。你父王當眾被斬殺，你母后殉情，你其他的兄弟姐妹無一幸免。你的消失在天下人眼中也跟死了沒有區別，總之蜀國塵封在了歷史中。你練成了絕世武功，號稱天下第一，回來看到國沒了，家沒了，是什么心情？”

她在撕他的傷口，亦也在撕自己的。

出塵的經歷，與前世的她，太像了。

“七小姐”，蜀國消亡已經成為了歷史，就像逝去的人在生者這里只存在短暫的記憶，結局終被遺忘，不同的是，出塵是蜀國存于世間的唯一后裔，加之這傷痕太深刻，永世難忘，“屬下是個很自私的人，為了一個“天下第一”的虛名拋棄一切，可真的得到了，不過也只是過眼云煙。”

“屬下也不肯為了所謂的尊位榮華束縛于廟堂之上，但蜀國終究是屬下出生之地，父王母后也在那里。屬下想回家看看。曾經在屬下心里永世不會再踏入的地方早已成為了別人的，沒人再記得蜀國，好像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屬下也想過報仇，可報了仇又如何？亡國不可以復存，死者不可以復生。屬下將一生背負這個沉重，屬下之所以活著，不過是希望這世上還有一個能記得蜀國的人。只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