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徐重山提出兩個選項任自己選擇,陳爍明白了剛才屋里在吵什么。
老校長在為自己爭取機會。
不得不說,兩個選項都是不錯的選擇。
異獸異族帶來的嚴酷生存壓力之下,天樞聯邦與人族其他各國一樣實行軍管制,職業者軍團是社會資源分配的主體。
教育資源作為社會資源的主項之一大量向職業者傾斜,軍團下屬各所職業者軍校承擔了高等教育的主責;唯一例外的就是神圣守護大學,那是歸屬于覺醒神殿的特殊學府,為所有人族國度共同擁有。
占人口絕大多數的普通人能獲得的教育資源少的可憐,這就導致普通人考大學極其艱難,只有極其優秀的極少數人才有獲得高等教育的資格。
東安州農業大學在為數不多的普通人大學里也是最好的,能獲得保送名額是普通人夢寐以求的出路。
成為徐重山的機要秘書同樣是個難得的機會,某種角度來講價值甚至超過東安農大。
這兩個選項,平常人做夢都不敢想。
但,陳爍一個都不想。
在別人眼里,無龍可騎的龍騎士失去了成長的可能,成了職業者體系里墊底的存在,正常來講也確實是這樣。
可他對隱藏天賦有信心,因為,職業書里的隱藏天賦不止一個“指鹿為馬”。
但還不能說。
十八年的生活讓他對強大的超凡力量有著足夠的敬畏之心。
再者身為第一基地學校學霸的他看遍了圖書館里所有書籍資料,也沒見過哪位職業者有隱藏天賦,而自己不止有一個。
這樣的異類會不會被當成靈魂轉生的異族侵略者被北寧軍團送往覺醒神殿裁決,一切都是未知數,或許覺醒之神真的存在也說不定。
隱藏天賦不可以暴露,但特訓營是三年前考進第一基地學校之前就規劃好的目標,絕對不可以放棄。
既然徐司長如此關照,陳爍就想讓徐司長更關照一些。
我想參加特訓營。
我想拿到保送名額。
我想去神圣守護大學!
“你這個孩子。”
沙發上,徐重山微微搖頭,“我理解你的想法,也贊賞你的不服輸精神,不愧是三年第一的高材生,不過……”話鋒一轉,“什么情況你自己也很清楚,沒有龍、你什么都做不到,這是客觀事實,特訓營已經不適合你。”
“按照特訓營慣例,我是有這個資格的。”
陳爍再次鞠躬,據理力爭。
也讓徐重山有些啞口無言。
確實,按照慣例覺醒四階以上職業并在校成績優秀者就可以入營。
這兩點,陳爍哪一項都夠格。
但是。
徐重山怒道:“這不是資格的問題,也不是爭強好勝的問題,這是……會死人的問題!”
特訓營可不只是訓練比賽那么簡單,就像戰場永遠不適合普通人那樣。
職業強者自然而然釋放出的靈力威壓猶如實質壓在陳爍的肩上,讓他膝蓋微曲,又馬上奮力挺直,大聲道:“職業者最不該畏懼的就是死亡,這是您剛剛在畢業典禮上講過的!”
“你……”
徐重山暗自豎起大拇指,‘用我的話來堵我的嘴,你這個小子、很行!’
不由起身道,“年輕人,有勇氣是好事,但很多事不是只靠勇氣就能做到的,成長空間的差距不是一點勇氣就可以彌補,你是高材生,不會不清楚這一點。”
“但我依然堅持。”陳爍第三次鞠躬,“希望您給我一個機會,我會還您一個奇跡。”
“奇跡?什么樣的奇跡?”
“我會以前十名的成績從特訓營畢業!”
“嘶……”
徐重山好像牙疼。
參加特訓營的不僅僅只有第一基地學校的畢業生,軍團下屬十四個預備役基地學校的佼佼者們都會入營,那是北寧州這一屆最優秀的新職業者們,陳爍敢狂言拿到前十?
如果有龍,他會選擇相信。
但是,沒有如果。
徐重山緩緩搖頭,心里第一次升起不悅的情緒。
第一基地的三年第一,靈力滿級強度,覺醒六階職業,長的還這么帥……如此天賦、如此努力、又是個孤兒,讓人惋惜又心疼。
所以才愿意給他一個出身,算是替上天給他一個補償。
沒想到,卻是個不識抬舉的愣頭青。
“沒有意義的玩笑就不要講了。”徐重山起身拿起軍帽,準備要走了。
“這不是玩笑!”
陳爍錯了一步擋在徐司長身前,悄然挺起胸膛,“預備役也是軍人,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么;前十名之言不是信口雌黃,更不是玩笑,這是我的諾言,也是我以軍人之名立下的軍令狀!”
話語擲地有聲,炯炯目光里好像燃燒著火焰,令人為之動容。
望著那雙份外凝重的眼眸,這一瞬間,徐重山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無所畏懼的自己。
“軍中無戲言。”
難得激動一回,徐重山的老臉上毫無波瀾,反而透出一種嚴厲感,“如違此令……?”
“軍法處置!”陳爍語氣凝重。
“我要你的命干什么。”徐重山搖頭一笑,“這樣吧,教育司為特訓營學員匹配的成本是每人十萬,如果你沒有達成,就把這十萬還我。”
“……。”陳爍為之一噎。
十萬!
北寧一個普通家庭全年收入不過一萬上下。
賭命,他敢。
賭錢,他猶豫了。
死罪好抗,活罪難忍;這要是違令了,怕不是要還一輩子吧。
“怎么,害怕了?”徐重山眼里閃過一絲頑皮笑意,放下軍帽又坐下了,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怕了就直說,不丟人。”
“我……”
陳爍猛然一挺胸膛,立正敬禮,“賭了!”
……
走出教學樓,熟悉的校園里已變得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影。
陳爍默默舒了口氣,向校外走去。
學校遠離市區,需要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才能到家。
等到了公共馬車,黑漆油布搭建的車廂里并沒有幾個人,他才注意到通訊儀的小顯示屏上有個紅點。
有未讀信息。
通訊儀類似上一世的手機,但功能遠沒有智能機那么強大,僅能通話和收發信息;這是高一上學期全州基礎學科競賽第一名的獎品,用了三年,已經很破了。
翻看信息,原來是幾十位同學和老師發來了信息。
沒有嘲笑,沒有譏諷,都是讓人心頭溫暖的鼓勵話語。
其中就有高朗的:【兄弟,三年前第一次見到你,我就認為你必定不凡,到現在,我依然這么認為。】
陳爍心里溫暖,正想逐一回復【謝謝】,又有一條信息進來。
【如果世界上有一個人能在沒有龍的情況下成為龍騎士,我相信,那一定是你;你我的競爭才剛剛開始,我相信你一定不想成為失敗的那個,當然,我也不會再敗了。】
沒有署名,號碼也很陌生。
但他已猜到了是誰。
五班和六班雖是鄰班,但三年來跟龍白芷沒有任何交集,至多走廊里擦肩而過,連句話都沒說過,更談不上其他。
純粹的路人甲與路人乙。
所謂什么“一生之敵”都是同學們編出來的,為枯燥的修行生活增添一點趣味而已。
或許龍白芷有勝負心。
但沖燈說話,陳爍可從未把包括龍大小姐在內的任何人當成過對手。
考第一只是為了報答爺爺的撫養之恩,讓他老人家在天之靈高興一下,跟白毛什么的沒有半點關系。
老師和同學們的鼓勵讓他心頭溫暖,能收到龍白芷的信息則有些意外。
不過,僅此而已。
據說龍白芷家里很有錢,陳爍不想跟富家女有什么交集。
其實三年來他跟同班同學也沒有什么私下來往,能進第一基地學校的學生大多家境優渥,有錢和沒錢是兩個世界,根本尿不到一個壺里,所以也別強尿。
本著禮貌原則,陳爍逐一回復【謝謝】,不免有些肉痛。
一條信息一毛錢呢。
一萬塊錢在某些人眼里不過是一頓飯,而一毛錢對某些人卻意味著沉甸甸的生活。
至于十萬債,他卻不放在心上。
既然賭了,全力爭勝就完事了,想那么多干嘛。
公共馬車速度很快,當車窗外飄進一股臭氣,陳爍知道自己要到家了。
南河區是北寧州四大貧民區之首,一條排污河橫貫全區,每逢夏季臭氣彌漫,已成了這里的獨特標記。
他的家在一座倉庫屋頂的閣樓里。
在這里租房子是因為便宜,每月只要二十塊錢。
如果刨除冬涼夏暖、距離排污河太近等因素,這里是最理想的出租屋。
從外爬梯上閣樓,進屋他把自己扒個精光,只穿了一條四角內褲,脫下來的校服小心翼翼地掛起來,為了隔絕臭氣又罩上大塑料袋。
上一世他最討厭校服,這一世最喜歡校服,因為這是他最體面的一套衣服。
掛好衣服,拿起一根細木條點著,大木箱前捧著木條拜了拜,插進罐頭盒做的簡易香爐里。
香爐后,靠墻立著一塊木牌,上寫著:爺爺陳富貴之靈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