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已至巳時。
楚老漢和楚王氏這會估計在田里,不出意外,他們要天黑才會回來。
不僅楚家,整個祁山縣的百姓都是如此,早早起身,燒香拜神后便趕到地里翻土、撒種。
四月是耕種的最佳時機,若不抓住機會,到秋天豐收時出了情況,老百姓們根本撐不到下年交稅,甚至今年過冬。
辛勤勞作,說是為了過上好日子,有點勉強,但一定是為了活著......茍延殘喘地活著。
便是昨天失了女兒的福貴叔,今天不去耕種,明天還是一定會去的。
家里還有兩個兒子,一個婆娘要養,他能因為一個女兒沒了就不耕種了?
當然不能。
女兒,丟了就丟了,傷心一天就行了,不至于頹廢下去,兩個兒子不小了,日子湊合湊合,還能過。
現在,楚安理解古人為什么重男輕女了。
逼的。
全是被這糟糕的世道逼的。
女人在這樣的世道,沒有優勢,特別是出生在平民家庭。
達官顯貴們相中了自家的女兒,奪了去,這十幾載、二十幾載豈不白養了一個孩子?
傷心?
誰不傷心!
可是沒有辦法啊,誰敢和這些權貴對抗?
所以,思來想去,生女沒有生男好,觀念深了,自然就重男輕女了。
‘生了!生了!’
‘男孩女孩?’
‘女孩......’
‘女孩?!’
楚安已經可以想象接生婆和當爹的表情了。一個沉默,一個錯愕。
“帶什么東西給福貴叔家......”
楚安坐在屋里,皺眉想著。
也沒什么好送的,還只能是糧食。
福貴叔家窮到交不起稅,自然缺糧。
于是,楚安便提著一斤糙米,朝福貴叔家趕去。
送,意味沒想著再要回報,就是逞個人情,而且楚安也不打算要,萬一收了以后種田手冊不承認,任務進度就趕不了。
許家靠近祠堂那邊,楚安到時正好看見福貴叔的大兒子許大郎扛著鋤頭要出去。
“大郎哥,下田???”楚安打招呼。
許大郎比楚安大了三歲,個子卻很矮,楚安十四歲有一米六五,他才一米六。
“是啊。不早了。”許大郎回應,眼神不著痕跡地在楚安手里的袋子上掃了一眼,“去哪啊文興?”
都到你家門口了,你說我能去哪?
“來你家看看,昨天許大姐不是......”楚安語氣放低了一點。
“嘿!你看你,來就來了,還帶什么東西,太客氣了?!?
許大郎臉色一變,笑臉相迎,就打算接過楚安手里的糧食。
“二郎哥呢?”
楚安往旁邊移了一點,避過許大郎,臉上還帶著笑,心里,卻是有些膈應他了。
許大姐剛被抓走,許大郎不僅沒半點傷心情緒,還一心關心糧食,這算什么親人?
聞言,許大郎語氣帶著不耐煩:“他下田了?!?
“哦,那大郎哥你也該下田了。”楚安說道。
許家,許大姐許二郎勤奮,許大郎卻是出了名的懶,想來今天是被他爹轟出來的。
“不急,文興弟弟你不是要來我家么,我先招待好你?!痹S大郎上前,竟直接出手去奪那袋糙米。
他個子不高,但終歸比楚安多吃三年飯,長得比較壯實,他覺得,楚安爭不過他。
然而,楚安搶在他前面出手,一把抓住其手腕。
“啊啊!松開!松開......”
許大郎臉色一下子白了起來,叫著,差點跪下。
“大郎哥,你這哥當的,讓人失望?!背怖淅湔f道。
“文興,文興弟弟,大郎哥哥錯了......你去吧,去我家,大郎哥哥還要下田,快些松開吧?!?
許大郎心里吃了無數驚,怎么也想不到楚安小小年紀會有這么大的力氣,他手腕疼得厲害。
這種人,楚安懶得搭理,松了手,用力一推,對方便踉蹌著后退。
......
許家只有許福貴一個人在,其他人都下了田。
楚安說明來意,送出糙米。
“這......文興,叔在這里謝過你楚家了,這,這真的太重要了?!痹S福貴猶豫著,拜也不是跪也不是。
“使不得,使不得福貴叔?!背裁⒃S福貴攙扶起來,“一斤糙米,算不上貴重東西,沒能幫上許大姐?!?
昨日許家交不上稅,誰也幫不上忙。
畢竟,不是差了一斤粗糧那么簡單,不然,不至于許大姐被抓走了。
許福貴聽后嘆了一口氣,老眼發紅。
福貴叔對許大姐是真的憐愛,楚安也不知說什么好,只在旁陪著,沉默著。又說了一點客套話,楚安才說:“叔,那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哎。有空到家里坐坐?!?
“行?!?
福貴叔出門相送,沉默無言,直到楚安遠去他才回屋。楚安遠遠嘆了口氣,許大姐是個好女孩兒,她本應該......
找個好男人組建自己的家庭,過上幸福日子的。
......
回到家,楚安鎖好門,走進里屋,閉眼,意識沉入識??臻g。
這一次,拔掉了兩成雜草。
“原來,幫助效果的顯著,也是決定任務進度的一項因素?!?
楚安點點頭,對手冊的使用功能更了解了一些。
看看手冊,235戰力點了。
還剩下兩成雜草,拔完就能獲得手冊獎勵,獎勵是什么楚安不知道,但想來不會讓自己失望。
中午,楚安煮了一些米湯。
說是米湯,更像是白開水,里面的米粒有多少?楚安記得,貌似數了......三十粒?
管他呢,有米的味道就行。
下午,他一個人在院中練武,累了,便坐在院子外面的平石上。
街道上空蕩蕩的,偶爾有誰家的小孩跑出來一下。
好安靜。
這日子要是能一直這么平坦下去,楚安樂得,楚家樂得,祁山縣的老百姓也樂得,天下黎民都樂得。
天色漸晚,耕種的老百姓陸陸續續從田里回來,家里懂事的小孩,便在這時燒上水。不一會,家家戶戶騰起濃煙。
楚安站在院子前,向祠堂那個方向張望,街坊鄰居并肩而行,有說有笑。
不論多累,回家那一刻,心里總是甜的。
因為有家。
楚安回到廚房添了幾根柴火,鍋里的水咕嚕咕嚕直冒泡。
“王叔好?!?
“文興啊,這么早火就點上了?!编従永贤跣Φ?。
“不早了,太陽落山了?!?
......
“李叔,回來了?!?
“文興啊。你爹娘還沒有回來么?”
“沒有,你見他們了么?”
“這個......一天都只顧著鋤地,還真沒怎么注意?!?
“好?!?
“再等等,說不定馬上就回來了。”
“嗯?!?
楚安掀開鍋,一陣熱騰騰的白氣冒出。鍋里的水快要燒干了。
沒辦法,只能先退火。
一抹朦朧的白芒出現在天邊,星辰也零零點點。
下田歸來的農民越來越少,很快,大路上便沒了人影。
除了住在楚家前面的幾戶,后面的街坊鄰居楚安快見了一遍,唯獨不見自己的父母,這讓楚安不禁擔憂起來。
“文興,老楚和你娘還沒有回來么?”隔壁老王出來透口氣,正好看見還站在平石旁的楚安。
“沒有。”楚安搖搖頭,心里已經有些亂了,想到田里尋找。
正如之前所說,因為有家,所以溫暖。
穿越到亂世的楚安也是如此,楚家帶給了他溫暖,尤其在經歷了小楚安被送走后那種形容不出的心痛感。
“要不,我陪你去看看?”老王關懷道。
“不用了王叔,您忙著,我自己去就行?!?
好意楚安心領了,但這種事沒必要麻煩,除非他自己找了一圈也沒找著......
“不好了!不好了!”
就在這時,有人吆喝著從大路那邊跑過來。
老王和楚安踮起腳,瞇眼一看。
“老墨!”
“墨大叔!”
見他急匆匆的樣子,楚安和老王趕緊迎上前,問發生了什么事。
“溪,溪邊死了倆人......血流了一地,水都變成了紅色哇!”老墨一臉驚慌的樣子,嚇得腳都站不穩。
“什么!”老王臉色大變。
楚安心里咯噔一下。
“看清是誰了嗎?”老王抓起老墨的衣領,讓他站穩。同時,他看了一眼楚安,沒敢說話。
老楚夫婦倆還沒回來,溪邊就死了倆人,這......
老墨臉色有些白,搖頭:“沒看清。太嚇人了,我連鋤頭都扔了,一路飛跑著回來的。但是,好像是一男一女?!?
“看清了嗎?可別瞎說!”老王瞪著老墨。
“這玩意......我哪里敢胡說?”老墨一拍手,急道。
老王蹙起眉頭,連忙轉過來安慰楚安:“文興,你別著急,指不定是誰,等著,我先去衙門報......”
“嗖!”
然而,他話沒說完,楚安就一下子跑了出去,幾個眨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老王,這是咋回事啊?文興這小子他......”老墨看著消失的楚文興,有些沒反應過來,這小子的速度,這么快!
老王轉身就往衙門那邊跑,同時呵斥道:“都怪了你小子,亂吆喝!溪邊死的那倆人,很可能就是文興他爹娘??!”
這可不是咒人死,而是往最壞的打算想。
“啊?”老墨只覺腦袋一陣嗡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老王腳下一刻也不敢停,直奔衙門那邊跑去。遇到這種情況,要先報案,喊上官兵們一塊去。
一個人,他是不敢去的。活生生的人不明不白死了去,誰知道是給誰害的,不一定是人?。?
文興這孩子,可不敢出事啊,萬一......萬一老楚家真的就只剩他一個人了呢。
想起昨天楚家送的糙米,老王緊咬牙關,豁出了命地跑,這要晚了,他心里過意不去。
......
“鐺鐺鐺!”
家家戶戶的飯還沒吃完,大街小巷便響起了一陣銅鑼聲,那叫一個響,差點沒把人手里的碗筷嚇掉。
一陣亂鑼,必然出了事。
鄰里瞬間反應過來,飯顧不得吃,匆匆出門查看情況。
“溪邊死人了!溪邊死人了!大家收拾收拾,等會隨官兵一起去看看?!鼻描尩娜舜舐曔汉?。
考慮到殺人的兇手可能不是人,只靠衙門的一些官兵是不行的。
百姓們雖不情愿,但礙于平日里寧縣令待大家不薄,紛紛抄起家伙事,到衙門前集合。
這個時候,面子的重要性方才體現出來,可見,寧昌臣這個縣令做得很好。
不然,在這亂世,哪個愿意逞你官府的情?
府衙,大堂里。
王順成跪在堂下,低著頭,不敢出言。
寧昌臣端坐在上方,回頭看向身旁一男子,問道:“會是山上的精怪嗎?”
男子個子八尺有余,面容威嚴,道:“一下子死了兩個人,不是精怪作怪......便沒人能辦到了?!?
縣里的百姓一個個樸素老實,哪干得出殺人這種事,自是不可能。
“大人,老楚家長子念父母心切,已經先過去了?!蓖蹴槼商ь^說道。
“長子楚文興?”寧昌臣吃了一驚,那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孩子,“你怎么不早說!來人,速速集合!”
昨日食祭老楚家才貢獻出次子,今日長子若是再有了什么閃失,讓老楚家絕了后,他寧昌臣還怎么交代。
“元方,你速度快,先一步過去查看!”寧昌臣吩咐道。
“是。”男子作揖,隨后離開。
“王順成,你把墨老二叫上,本官要當面對質,莫讓他說了胡話?!睂幉计鹕?,朝衙門外走去。
“遵命?!崩贤踔刂剡殿^,跟在寧昌臣身后出了門,隨后進入一個巷子,去尋老墨了。
......
月亮懸得很高,照亮下方的小路。
今夜無風,可是月光清冷。
一道人影閃出,雙腳重重踏在地面上,隨后,借勢朝前飛奔。
此人正是楚安。
楚安呼吸很急促,胸膛起伏劇烈,身體快到了極限,然而他沒有絲毫停歇的意思,只是一股勁地向前跑。
快一點!
再快一點!
地平線上,一道建筑出現,是祠堂。
這說明,溪邊快到了。
祁山縣百姓的田地在小溪對面一側,也就是靠近祁山的山腳,那里可不安全......
隨著楚安的接近,祠堂里,原本靜悄悄的泥菩薩竟有了動靜,一顆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一圈。
“有人來了?!?
泥菩薩出聲了!
“是啊,有人來了?!?
木雕佛也出聲了。
旁邊的銅像財神爺微微抖動:“帶貢品了么?”
泥菩薩:“帶貢品了么?”
“沒有呢。”
“是啊,沒有呢?!?
“怎么辦?”泥菩薩問。
“抓走,索要貢品?”銅像財神爺和藹一笑,露出一嘴腥臭的大黃牙。
“是啊,抓住吧?!蹦镜穹鹱龀鲆粋€撓腮的動作。
“那就......抓過來吧?!蹦嗥兴_更加生動了。
看上去......
活脫脫像一只黃鼠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