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頭。”
黑市入口,楚安朝那名斗笠男打招呼。
對方只是微微點頭,懶得搭話。
身居黑市差事,楚安不用交入市費,從楊頭身邊路過時,他悄悄瞥了一眼對方按著的樸刀。
‘這也是名刀客。’
元方大人曾有宜城第一快刀手的稱號,楊青志一直都將手按在自己腰間的刀柄上,這般動作,和元方無二。
刀,是刀客之心。
入了黑市,一條街上,形形色色的攤位入眼,擺放的物品也是琳瑯滿目,各式各樣的都賣有。
“來了?”
到昨夜第一次見面的地方,楚安見了馬賢五人。
“走吧?”
“走。”
一行人心照不宣,在黑市里巡邏起來。
“馬爺好。”有攤主起身向馬賢打招呼。
在黑市里值班時間久了,自然有那么幾個人被攤主記下,混個臉熟,日后有啥需求也好打交道。
都是聰明人,各取所求,馬賢也想圖個安寧,微微向那人點頭示意。
這邊幾家攤位還好,都是做普通生意買賣,像什么面食、蔬菜、布匹等都有。
“馬爺!”
幾人正在巡邏,忽地,后面有人老遠就喊了一聲。
“林風啊。”馬賢認出了那男子,待對方走近,笑了笑,道,“今日交幾個大錢吶?”
這是一高個男子,皮膚偏黃,看著挺精的。
“嘿,馬爺,你這不是說笑了,哪里交得起幾個大錢。”
叫林風的男子賠著笑臉:“還是老規矩,兩錢?”
說著,利索地掏出了兩枚銅板。
‘這是?’一旁,楚安看在眼里,兀有些不明所以。
“你小子......行,蒼蠅肉也是肉。”馬賢嘆了口氣,不太情愿地將兩枚銅板藏進懷里,老地方,你自個兒過去吧。”
“哎,謝謝馬爺!”林風聽了趕緊道謝,然后背著大包裹就朝里跑去。
目送男子遠去,大家繼續巡邏起來。
“李安老弟,咱在黑市巡邏這份差事,除了偶爾危險一點外,大多時候都還是很不錯的;起碼,有油水可撈。”馬賢走到楚安旁邊壓低聲音道。
楚安聞言看著馬賢,對方眼神里帶著笑意。
“等下你就知道了。”馬賢拍了拍楚安的肩膀,意味深長地一笑。
隨著夜色深下來,進入黑市的人也開始多起來了。
路邊擺攤的攤主這時候清清嗓子,吃力叫賣,希望能有人留意自家商品。
馬賢這個隊伍在巡邏時幾次碰到了其他巡邏隊伍,彼此見面也不說話,只是點點頭便繞開。
“李爺!”
有人在后面喊李尚。
“今天怎么來得這么晚?”李尚認出那人,語氣冷了幾分。
“對不住李爺,家里有點事,家里有點事......”那人連連道歉,隨即從懷里掏出兩個銅板,“李爺,給。”
看他行裝,也是在黑市里擺攤的攤主,只不過楚安不明白的是,這入市費和攤位費不應該在黑市入口就交過了么,怎么還給李尚交呢?
“快點,再不過去我就占不住那個位置了。”
“哎,小的告辭。”
打發走了那攤主,李尚扭過頭看向楚安:“李安老弟,看懂沒有?”
楚安沉默了一下,猶豫道:“你們提前給他們占了攤位?”
一次他看不懂,兩次,只要腦子不太遲鈍,也該反應過來了。
上錢的原因大抵是:那些個攤主不能保證每次都在黑市里占到攤位,或者好地段,于是就跟巡邏人混個熟,私下交易。
“李安老弟倒是明白人。”
馬賢笑了笑,道:“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往,皆為利來,這些人交好我們,目的哪有那么單純,而既然有利可圖,哥幾個干預一下也無妨。”
“這兩天李安老弟你可混一個熟人,與對方交易一下,每日兩錢,一個月下來,倒也能多一份酒錢。”一旁的楚軒笑道。
......
巡過了糧食區,一隊人到了賣雜貨的區域,這里攤上多擺的是一些什么武功秘籍、奇門遁甲、靈丹妙藥等等。
當然,行家人都懂,十分貨物里有三分是真就很不錯了。
楚安六人剛巡到此地,就聽前面吵了起來,還圍滿了人。
“嘿,哥幾個,來事了!”墨燁冷笑,擼起袖子就朝那邊大步走了過去。
黑市出現這種矛盾是時有的事,大家都習慣了;安排這么多巡邏人,自然也是為了這個時候。
“巡邏守衛來了!”有人眼尖,看見馬賢等人,紛紛變了顏色,忙散開。
大家都清楚,這些巡邏守衛不一定是高手,但一定是黑市的臉面,惹了他們就等若惹了黑市的操辦方王家。
因此,哪怕是武者,在黑市見到了巡邏守衛也要給三分面子。
“哪個瞎了眼的在滋事?”
墨燁長得五大三粗,一張黑臉好似張公,只嗷啷一嗓子便喝住了許多人。
人群散開,中心露出的,是兩伙人在爭吵,雙方皆面紅耳赤,就差大打出手了。
隨墨燁一聲清喝,兩伙人停住口角,齊齊轉身。
“嘿呦!”
墨燁嚇了一跳,急匆匆上前了幾步:“郭少爺,吳公子?”
這一下,差點沒把墨燁嚇壞,當即在心里破口大罵:“一群該死的路人,擋了眼了,沒看見是兩位公子爺在吵架。”
眼前這兩伙人,為首的身穿錦衣,腰白玉,儀表堂堂,哪里是普通人?
正是豪門郭家的郭大少郭伯常,以及縣令大人的兒子吳長清了。
“真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碰上這幾位爺!”墨燁臉色難看。
兩位公子似乎意見達成了一致,目光一閃,隨即看向墨燁,皮笑肉不笑道:“你剛剛說我們,瞎了眼?”
兩人正為了一枚丹藥爭吵,在氣頭上,但又互相顧及,不好撕破臉皮,這時偏偏出現一巡邏人喊罵,終于成功轉移了仇恨。
畢竟,兩位大家公子,身份地位顯赫,可從不將小小的黑市巡邏人放在眼里。
這笑容被墨燁看在眼里,直叫他激靈靈打了一個冷顫。
四周圍觀的路人更別提了,幾度后退,連湊熱鬧都只是遠遠看著。
“嗯?”
后面的馬賢等人臉色一變。
“不好!”
馬賢忙回頭對李尚說道:“老李,快去請王管家過來......”
話沒說完,又搖搖頭:“不,還是去叫楊頭......”
想了想,臉色又難看下來:“算了,別去了。”
方才老墨那聲叫罵在場人都聽得清楚,顯然,撞槍頭上了,這般,誰能幫他們?
王管家?楊頭?
這么點小事,請人家,人家估計都懶得管。
而且,以前黑市巡邏人不小心得罪貴公子的事也發生過,雖沒鬧出人命,但也絕對吃了大痛。
“只能挨頓皮肉苦了。”馬賢嘆了口氣。
“哥幾個,見機行事......”
馬賢壓低聲音說了句,隨即硬著頭皮上去,二話不說,在兩位公子發話前一腳踹在墨燁屁股上。
“瞎了眼了!兩位爺在這里你都敢多管閑事,這要再給你插個翅膀,豈不上天了?”
罵完墨燁,忙換上笑臉,彎腰湊到兩人前。
“郭公子,吳公子!嘿呦,這可真真是個誤會啊。手下眼瞎,不知道是二位爺在此爭吵,呃不,交流,不看僧面看佛面,放他一馬吧。”
說著,又踹了一腳,呵斥道:“還不快來給兩位公子道歉!”
墨燁臉色一變,哪還顧什么周圍有沒有人看,丟不丟臉?慌不迭,爬似的上前:“郭公子,吳公子,我,我這也是眼瞎,不知道二位公子在這里啊。”
‘馬賢這人,腦袋機靈,怪不得能做隊伍的老大,那日也是這般對我主動道歉......’
楚安在后面微蹙著眉,‘不過,這黑市巡邏人也沒想得那么高貴,碰見豪門子弟,還是跟狗一樣。’
郭伯常和吳長清身份尊貴,除卻在氣頭上不說,平日里囂張跋扈慣了,現在遭人罵,哪怕是無意的,他們怎么輕易放過對方?
黑市的人?
不過一條狗罷了。
該打,照樣得打。
“別整那些虛的,爺在氣頭上,這家伙敢罵爺,找打!”郭伯常一臉冷色,回頭清喝一句,“來人,將這嘴欠的家伙架起來!”
吳長清也下令道:“本公子長這么大第一次遭人這么罵,你們,也過去架著他!”
馬賢、李尚等人聞言,臉色一變。
特別是墨燁,當即白了臉,嚇得后退了兩步。
圍在四周的路人一陣唏噓,這黑市小頭頭,到底不比豪門公子。
“兩位爺......”馬賢張嘴,還欲再說什么。
“你若再多言,連你一并打。”吳長清刮了一眼馬賢,后者當即閉嘴。
豪門中人,官府之人,就是如此豪橫,不惹我,叫你退避三舍,惹了我,叫你不死也殘!
當然,將墨燁一頓毒打就行了,出人命還是不能的,怎么著都是王家狗,前者對方能忍,后者可就要給自己惹麻煩了。
兩伙人上去架住墨燁的胳膊,他人高馬大也不反抗,臉色發白,自認吃虧,由這些人將他架到了兩位公子跟前。
“我先來!”
吳長清一聲冷笑,隨即抬腳,一個猛沖,直直踹在墨燁的腹部。
“砰!”
這一腳可是裹足了力氣,一聲悶響,旦見墨燁張開嘴巴,痛喝一聲。
“砰!”
一旁,郭伯常似也不甘落后,飛起一腳,這一次直接讓墨燁吐出了血。
每一腳下去,附近的路人都驚呼一聲,忍不住閉上眼。
馬賢幾人沉著臉,緊握著拳頭。
“不行,你都將他打出血了,我也要來。”吳長清瞇了瞇眼,又一腳踹出,這一巨力,讓手下都沒架住墨燁,皮球一般滾了出去。
“老墨!”
李尚他們紛紛接住滾過來的墨燁,他兩只眼皮耷拉,吐出的血染紅了胸口的衣服。
幾人臉色難看,低著頭,不去看那兩公子。
馬賢起身,走過去,盡量裝出討好的樣子:“兩位公子,教訓給了,這下可以放過他么?”
郭伯常饒有興趣地盯著馬賢:“你知道么,我是第一次被人罵瞎了眼了。”
馬賢臉色一變:“還要如何?”
“你是個識趣人。”郭伯常笑道,“我也不為難你們,一人犯錯,同行者皆有過;這樣,你們六個,從我胯下鉆過去。”
郭伯常一本正經說道:“沒有什么比胯下見人還誠懇的了。你們這樣做,我才相信幾位是真心道歉,也好原諒各位不是?”
“好辦法!”吳長清附議,“我也是這個要求,方才那事就揭過了。”
四下,路人們紛紛嘩然,其中不乏其他豪門的人。
“這可真是,將人當狗對待......”
“呵,平日里作威作福習慣了,如今叫他們也吃點苦頭。”
......
“什么?”
攙扶著墨燁的楚安四人齊齊變了顏色,朝郭伯常吳長清兩個人瞪過去。
打了人不說,還要從胯下鉆過去?
這是拿人的臉皮朝地上踩,根本不將人當人看!
“怎么?不愿意?”
郭伯常見這些人久不說話,臉上浮現不悅:“那這事,看來各位是不想輕易揭過了?”
馬賢低垂的眼神變了又變,死死咬了一下牙,再抬頭,臉上堆滿笑容:“兩位公子,這是說得哪里話,揭過,當然要揭過。”
“都過來,給兩位公子賠不是!”
馬賢回頭招呼楚安他們,再扭頭笑臉迎向郭伯常和吳長清:“兩位公子,我先來吧。”
馬賢嘴里說的“賠不是”與“我先來”,自然是指從胯下鉆過。
不得不說,馬賢很能忍,而且他也知道幾位兄弟心里過意不去,所以率先鉆胯,這是在暗示他們:忍!忍忍就沒事了。
“慢著。”吳長清突然開口。
“吳公子,怎么了?”
吳長清抿了抿嘴,示意身旁一個手下趴下,接著他腳踩在手下背上,指向一人:“這人還蒙個面,看不過眼,就讓他先來吧。”
六人中,就楚安一人蒙了面,吳長清所指,自然也是楚安。
馬賢眉頭一蹙,回頭看向楚安,見楚安眼神不善,他趕緊眨了幾下眼,暗示楚安不要沖動。
楚安站在原地不動,根本不去看馬賢的臉色。
“李安!吳公子喊你呢!”馬賢有些急了,擔心這家伙一時沖動,闖了大禍。
雖然知道李安身手不錯,可再不錯,能比得過郭家和官府?
“不行,不該讓他一個人胡來,害了自己不說,還連累了其他人......”
想到這里,馬賢走過去拉楚安。
可,任他怎么拉,楚安的腳就像生根了一般,牢牢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馬賢有些生氣了,他好不容易給哥幾個找條路,絕不能讓楚安一人害了。
這兩家公子都不是傻子,不會對黑市的人動手,可這是在不招惹對方的情況下,如今理虧,忍一忍就過去了,怎能再讓楚安胡來。
“你叫李安?”吳長清眉頭倒豎,“滾過來!”
楚安甩開了馬賢的手,壓低聲音:“打了人,還讓人從你胯下鉆過?還講不講王法了?”
楚安嘴里說的王法,當然不是真要伸冤,而是諷刺。
“嚯!”
暗處,有人驚訝。
“這年頭,第一次見有人跟縣令兒子談王法。”
他難道不知道對面站著的是什么人?
郭伯常冷笑:“講王法?小子,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
吳長清從手下背上移開腳,平視楚安:“我是不是給你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