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這是什么！”李炎正在朝外面看的入神，突然看到極遠極深之處隱隱有一抹白亮的光芒在閃爍。

“這便是蘭琳城了。”巫夢寒接口道。

李炎側目冷冷瞧了少年一眼，又把目光轉了回來，只盯著外面觀瞧。過了一會兒，那蘭琳城已然近在眼前，竟是一座碩大無朋的水晶罩子，隱隱能看到里面的街市人流，那白光便是里面透出的燈火。

“這竟是水晶么？”李炎即便見多識廣，此刻也已經癡了，喃喃道：“這樣多的水晶，足要別處開采百年才可得……可是、可是卻又如何建起來的？”

巫夢寒笑了，道：“敢是李兄第一次來云夢吧？那不是水晶，那是冰。”

“冰？”李炎更加驚訝，也顧不得和對方斗氣，轉頭問道：“這樣大的冰罩，卻又怎么生成的？難道你們這云夢澤里天生有此物么？”

金師言咳嗽了一聲，沉聲道：“此刻你卻話多。”

李炎一怔，便知自己問到了某種忌諱。然則他心氣高傲，對金師言隱晦的提醒只當不明白，一雙眼睛盯著巫夢寒。

“無妨，雖說秘密，實則也快天下皆知了。”巫夢寒笑道：“我們云夢有寶鏡一塊，名曰‘云水鏡’，乃是天下至陰至寒之物。云夢人建城，先在水底設好法陣，于中心建高塔一座，再將‘云水鏡’置于塔中，寒氣順著法陣引導，自然便結成了冰罩。”

“這可真是聞所未聞。”李炎不禁贊嘆道：“如此建城之法，當真是奪天地之造化，玄奇無比。那么這冰罩，竟如此堅固么？”

“云水鏡所凝乃萬載玄冰，堅固無比。只是這水深之處，壓力極大，因此每過十幾年，就要將云水鏡請了來，加固這冰罩。”

說到此處，巫夢寒突然頓了頓，笑道：“不瞞李兄，此刻這云水鏡，就在這蘭琳城中。”

李炎“哦”了一聲，再沒有言語。他并非沒有好奇之心，只覺得對方又是話里有話，便不想理會。而一旁的金師言，心頭卻猛的一跳！

這少年什么意思？

金師言忍住了沒去朝少年多看一眼，心中卻默默盤算。這句屬于絕對機密的話，怎么會由這個少年嘴里說出來？試探么？難道自己有什么馬腳落在了密防司眼中？抑或是這個少年自作聰明？

正思索著，碧羅舟已然行到了蘭琳城外。由于近，巨大的冰罩在窗口前無休止的擴大開去，填滿了所有視線，滿艙都泛著晶瑩的白色光芒。

眾人不禁以手遮目，卻不舍眼前奇景，透過指縫觀瞧。那冰罩卻是越來越近，仿佛要迎面撞上，眾人驚呼間，碧羅舟忽的再次下沉，直入湖底。一扇水門緩緩打開，將小舟吸了進去。

水門在背后閉合，滾動的水波將碧羅舟撞的晃了兩晃，才漸漸停穩(wěn)。水門兩側繪有汲水法陣，此刻正在散著盈盈白光，將水門內的湖水緩緩排了出去。一會兒功夫，水線已經降至弦窗以下，碧羅舟也順勢上浮，靠在了對岸。

金師言見李炎看得發(fā)呆，不禁笑道：“可有所得？”

李炎雖然狂傲，卻不固執(zhí)，此刻點頭嘆道：“云夢水陣，確實不凡。可見以往所知，竟是以管窺豹，看輕了這云夢國。”

一旁的少年巫夢寒聽了，只是微微一笑。

金師言心中一動，從懷中掏出一個物件，塞到巫夢寒手中，笑道：“我和這位巫小兄弟一見如故，這個小物件且拿了去，算是見面之禮。”

巫夢寒一怔，道：“這怎么行？”張手一看，乃是一只打造極端精巧的金薔薇，連花帶藤，栩栩如生，更奇的是，通體隱隱有火光升騰，自是秀行國煉金術的妙處。

金師言猜得不錯，這少年喜修飾，見到這等精巧的飾品，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巫夢寒將金薔薇收了起來，朝金師言拱手道：“受惠甚多，多謝多謝。”

金師言還要再說什么，另一端的水門已轟然開啟。水門開處，一隊軍士兩側排開，中間走過一位統領模樣的人，身著玄色武服。他并不上前，只是遠遠朝這邊掃了一眼，神情傲慢。

李炎把頭一扭，連聲冷笑：“好威風！好氣派！”

巫夢寒看了李炎一眼，并沒旁的話，只是道：“諸位且在此處少等。”隨即推門而出。

金師言看著巫夢寒和那統領低聲說了些什么。他略通讀唇之術，約莫看出那少年在說：“普通客商……并無問題……報與上面知道……”不由心中大定，面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諸位，怠慢了。”巫夢寒引艙內人出來，口中一邊告罪。李炎見這少年強作大人語，本該覺得好笑，可不知為何，他說什么也笑不出來。

跟著巫夢寒的腳步，商隊一行穿過水門，真正步入了蘭琳城。

過了水門，是一條斜斜而上的通道，走到通道盡頭，眼前驟然一亮。淡綠色的光籠罩在整個城市上空，猶如進了翡翠之國。綠光照耀下，一條長街如螺紋般盤旋，從外到內，貫通始終。那些店鋪街市，便也隨著長街盤旋向內，愈加的密集。

李炎盯了片刻，心道：“是了，這冰罩再大，終究有限，斷不能和別處一般弄得街道縱橫。現在這等安排，確實精巧得當。”

長街上人并不多，偶爾幾個也是行色匆匆。常言“云夢多美人”，李炎睜大了眼睛，卻連一個女子也未看到，不禁大為掃興。再走幾步，巫夢寒停住了腳，把眾人引入道邊一所大宅之內，道：“諸位且在驛館歇息片刻，我去去就來。”

巫夢寒雖然看起來溫和謙遜，終究是云夢人。如今他一走，屋內氣氛登時活躍了許多。李炎長出了口氣，道：“蘭琳城這般冷清，咱們這次怕是沒有什么賺頭。”

“還不是因為前頭打仗？”一人搖頭道：“現在看著沒事，可那羅浮山要當得倒下來，這蘭琳城首當其沖，絕無幸免。我早就說……”那人看了金師言一眼，立時住了口。

“也不盡然，眼光要看得遠，生意才做得長。”金師言淡淡道：“別人不敢來，我們敢來，這便是魄力。這一趟本不在生意，在的是交情和人脈，便是當真賠了，我們也賺了。”

“金先生說的是！”李炎心悅誠服。別人自然跟著一番恭維，先生高明，先生遠見，不一而足。

金師言只是微笑。

他完全沒有說謊，這一趟的目的，確實不在生意。

巫夢寒離了驛館，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他順著長街拐幾拐繞幾繞，便來到一處僻靜所在，前面有個小院，門庭冷落之極，連半個人影都不見。

巫夢寒卻不進門，而是繞到右側，對著院墻看了看。突的，他一抬手，一簇銀色光華憑空在指間繚繞盤旋，煞是好看。他伸手在墻壁上畫了道符咒，一幕晶簾在墻壁上浮現出來，水波般抖動不休。巫夢寒毫不遲疑，徑直穿了過去，光華一閃，驟然消失不見。

進得院內，又是一番天地。立足處是個極小的空場，外面環(huán)著一圈矮房。一個晶罩從上方倒扣而下，再無別的出路。晶罩上似乎鑲有明珠，光華流動，照的滿院皆亮，卻絲毫不覺刺目。這番格局，恰似個縮到極小的蘭琳城。

巫夢寒才一站定，就聽有人笑道：“可是來了！”舉頭看去，楚先生正從屋中慢慢踱出來，朝他招了招手。

“楚大人。”巫夢寒點了點頭，隨即跟楚先生進了屋。

楚先生本名楚穆陵，任密防司從事，蘭琳城“冰鏡”的總負責人。表面上，他有個清閑的職務，與人無爭，甚是超脫瀟灑。而實際上，他的工作便是要將整個蘭琳納入觀察之下，一絲一毫也不可放松。

“那個金師言，確有問題。”巫夢寒說著，臉上露出一絲曬笑。

“哦？”楚穆陵不動聲色的聽著。

巫夢寒便將前前后后事無巨細的講述了一遍，楚穆陵瞇著眼睛，聽得異常仔細。及待少年說出透露云水鏡一事，他面色不由一沉。

“荒唐！”楚穆陵滿面怒色，“這等事情怎是能隨便說得？”

巫夢寒神色不變，道：“他自是為云水鏡而來，豈有不知之理？我出此言，只為試探罷了。”

“我說的便是你這試探荒唐！”楚穆陵冷笑道：“若他確實是秀行國細作，豈有被你這一句話試探出來的？你這番舉動，徒自打草驚蛇。”

巫夢寒笑道：“便是不提，他也已然疑了。無端派個向導過去，哪還有不生疑的？”

楚穆陵搖搖頭，擺手道：“罷罷罷，這且不去說它。你怎的又收了人家東西，密防司可曾教過你這些？”

“也不是什么希罕物件。”巫夢寒掏出金薔薇在手中晃了晃，卻并不交上去，笑嘻嘻道：“我若不收，他豈不是更加疑我？如今故意收了，他勢必看輕了我，自然大有好處。再者說，‘吃孫喝孫不謝孫’，有什么不好？”

最后一句話說出，楚穆陵也不禁莞爾。他斂住了笑，正色道：“既然交了給你，我就暫且放下這顆心罷！不過，此事非同小可，你萬萬不能大意。我這邊還會派幫手給你……你也知道，卜師那里已經算過數次，次次都是大兇之兆！”

巫夢寒沒有說話。他自然知道幾次卜卦的結果，然而少年心里終究有些不服。

“我自會派人暗中協助你。”楚穆陵道：“依我看，這金師言未必能有什么動作，或許只是傳信，咱們蘭琳城內，定然有條蟄伏多年的大魚……”

說到這里，楚穆陵頓了頓，道：“我送你八個字：內緊外松，似緩實急。”

巫夢寒面色一整，點頭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