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方寸山猴王學藝

猴王離開花果山，獨自去尋仙訪道。茫茫大海，前路為何？他最終會去向何方？拜師何人呢？又能否學會神奇的長生不老之術？

猴王出海后，海上一直刮著東南風，一路將他送到了南贍部洲的地界上。猴王棄筏登岸，見岸上有人捕魚，就跑上去嚇唬他們，那些人被嚇得四散奔逃。猴王捉住一個跑不動的，剝下他的衣服，也學著人的樣子穿了起來，搖搖擺擺，穿州過府，學人禮，學人話，一心訪問神仙之道。可是一過八九年，猴王卻并未遇到神仙。

一日走至西海岸邊，猴王想海外或許有神仙，于是又做了一個筏子，漂洋過西海，來到了西牛賀洲。又尋訪了許多地方，忽見一座秀麗高山，林麓（lù）幽深，他便信步往山上走去，正走著，就聽見隱隱有歌聲，猴王駐足細聽，當聽到“相逢處，非仙即道，靜坐講《黃庭》”一句時，心下暗喜：“原來神仙藏在這里。”

順著歌聲尋找，原來是一個樵（qiáo）夫正在砍柴。猴王上前施禮道：“老神仙，弟子有禮。”那樵夫忙轉過身，說自己不是神仙。猴王撓撓頭，問：“你說著神仙才說的話，怎么不是神仙？”樵夫擺擺手說：“實不相瞞，我與那神仙舍下相鄰，你聽到的《滿庭芳》就是他教我的。”猴王聽后說：“既然如此，你為何不修行，向他學個不老之方？”樵夫回答：“我家中有老母需要照顧，實在走不開。”猴王聞言，向樵夫請教神仙所在。樵夫告訴他：“此山名叫靈臺方寸山，山上有個斜月三星洞[1]，洞中有位老神仙，號稱須菩提祖師。你順著這條路向南走七八里，就能找到他家。”猴王要求樵夫與他同去，被樵夫以砍柴為由拒絕了。猴王只得按著他說的話向山上找去。

過了一個山坡，有七八里遠，果然望見一座洞府，府門緊閉。忽回頭，看到崖頭矗（chù）立著一塊石碑，上書十個大字：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猴王一見高興壞了，心想：“這里的人性格樸實，果然沒有騙我。”他徑直攀（pān）上松樹枝頭，一邊摘松子吃，一邊思索該怎么叫門。忽聽吱呀一聲，一個風流俊秀的仙童打開門扉，從門里走了出來。他左右瞧了瞧，沒發現四周有人，于是高聲問道：“什么人在此騷擾？”猴王見狀急忙從樹上蹦下來，向著仙童躬身行禮，嬉笑著說：“仙童，我是個訪道學仙的弟子。”仙童打量了他一陣，笑道：“你是訪道的嗎？”猴王抓耳撓腮（sāi），連連點頭：“正是，正是。”仙童又笑著說：“我家師父適才登臺講道，忽然叫我來開門，說是有個修行的來了，想必就是你，跟我來吧。”

猴王聞言，整整衣服，跟著仙童走進洞府，但見深閣瓊樓[2]、珠宮貝闕[3]。一行來到瑤臺之下，見那須菩提祖師端坐臺上，三十個小仙侍立臺下。猴王一見，倒身下拜邊磕頭邊說：“師父！弟子誠心隨您修行！”祖師問：“你是哪方人氏？”猴王道：“弟子是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水簾洞人氏。”祖師聞言，喝令一聲：“趕出去！既說修道，如何撒謊？東勝神洲到我這里遠隔兩重大海、一座南贍部洲，如何到達此處？”猴王忙叩頭說：“弟子漂洋過海，云游四方，經歷十幾個年頭，才到了這里。”

祖師說道：“既是逐漸行來的，也罷。”又問：“你姓什么？”猴王道：“我無性。人若罵我，我也不惱；若打我，我也不嗔，只是賠個禮兒就罷了。”祖師道：“不是這個性。你父母原來姓什么？”猴王道：“祖師，您有所不知。在那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上有一塊仙石，那年石破，我便出生了，沒有父母，因此不知姓氏。”祖師心下暗喜：果然是個天生地養的靈物！

祖師心中對猴王很滿意，笑著說：“既如此，我看你像個猢猻[4]，就讓你姓孫如何？我門中有十二個字，乃是：廣、大、智、慧、真、如、性、海、穎（yǐng）、悟、圓、覺，到你是第十輩，正當‘悟’字，我給你起個法名[5]，就叫‘孫悟空’吧？”

“孫悟空！孫悟空！”猴王念了兩遍，忽然大笑不止，“好，好，好！從今天起我就叫孫悟空！”

從此，孫悟空在須菩提祖師門下，每日跟隨眾位師兄學習言語禮貌，講經論道，閑時掃地鋤園，養花修樹，倏忽六七年時間。

這天，祖師問悟空：“你到洞中多少時日了？”悟空笑答：“弟子懵（měng）懂，不知多少時節，只記得常去后山打柴，見一山好桃樹，我在那吃過七次飽桃了[6]。”祖師聽他答的有些意思，便說：“你既吃了七次，想是七年了，那你如今想跟我學些什么道術？”悟空脫口說道：“謹聽師父教誨，只要是有些道氣兒的，弟子都可以學。”

誰知，祖師接連說了“術”字門、“流”字門、“靜”字門和“動”字門幾門道術，悟空聽后每次都搖頭回答：“不學，不學！”

祖師向來莊嚴肅靜，聞言竟從高臺上跳了下來，手持戒尺，指著他訓道：“你這猢猻！這也不學，那也不學，到底要學什么？”說罷，照著悟空腦袋就打了三下，然后背著手走到里間，把中門關上了。

當晚，眾師兄弟都睡了，唯獨悟空輾轉[7]難眠。三更[8]時分，悟空來到門外，但見月色如水，流螢[9]聚散。悟空徑直來到祖師臥房后門，見那門半開半掩，心下暗喜，于是輕手輕腳推門而入。祖師正在榻上熟睡，悟空也不敢驚動，就跪在祖師榻前，靜靜等候。

不多時，祖師醒來，見悟空跪在榻下，便厲聲喝道：“你這猴頭！不去睡覺，來我這里做什么！”悟空道：“師父白天在我頭上打了三下，是叫我三更時分存心，倒背著手走進里間，關上中門，是叫我從后門進入，傳我道理，所以我才敢大膽前來。師父，此間更無六耳，唯弟子一人，望師父傳我長生之道。”祖師聞言十分歡喜，道：“你既能參破我的意思，說明有緣，我現在傳給你長生之妙訣。”悟空叩頭稱謝，洗耳傾聽長生法門……

悟空天賦異稟（bǐng），悟性極高，不過三年便有小成，自然喜不自勝。祖師語重心長地提點悟空：“長生是非常之道，侵奪天地日月之造化玄機，鬼神難容。五百年后，天將降下雷災打你；又五百年后，天將降下火災燒你；再五百年后，天將降下風災吹你。只有躲過這三災，才能與天地同壽。”悟空被嚇住了，他連忙問祖師有沒有什么化解的辦法。

“這個自然是有的。”祖師招招手，讓悟空附耳過來，將七十二般變化之術傳授給他，讓他以這種手段來躲避三災。隨后，祖師又傳給悟空一門騰云之術，因為悟空駕云前總愛翻個跟頭，祖師就教他一個筋斗云，跳將起來，一個筋斗就有十萬八千里。

悟空自從得了這些道術，每日勤加練習。眾師兄弟們知道了，對悟空說：“師父教給你的變化之術，我們都沒見過，你變一個給我們看看罷。”悟空問：“要變什么？”旁邊正好有一株松樹，師兄弟們就起哄說：“變個松樹看看。”悟空一笑：“這也不難。”說著念動咒語，果然變成了一棵松樹。眾師兄弟紛紛鼓掌，叫道：“好猴兒！好猴兒！”吵鬧聲驚動了祖師。祖師看見后，當場呵斥道：“修行之人，口開神氣散，舌動是非生，怎么如此吵嚷（rǎng）？”眾弟子說明原因，祖師只搖頭嘆氣，呵退眾人，單留下悟空，問道：“我教你變化之法，豈是叫你在人前賣弄的？”悟空忙跪下認罪。

祖師看了悟空一眼，讓他站起來，說：“我也不怪罪你，你去吧。”

悟空眼中含淚，下意識地問：“師父讓我往哪里去？”

祖師回道：“從哪里來就往哪里去。”悟空聞言，恍若晴天霹靂（pīlì），眼淚頓時掉了下來，他一邊叩頭一邊說：“師父，我離家已二十年，承師父管教傳藝，如今大恩未報，怎么能就這樣走了？”

祖師轉過身去冷聲道：“不必說什么大恩，你不連累我就行了。將來任你怎樣惹禍行兇，不許說是我的徒弟。你說出半個字來，我必把你剝皮挫骨，將神魂貶在九幽之處，永世不得翻身！”

悟空沒想到師父這番話說得如此決絕。即便滿心不舍，悟空也明白師父主意已定，只好收拾悲傷的心情，向祖師跪拜叩頭：“弟子絕不提師父一個字，只說是我自家會的。”說完，又連磕幾個頭才慢慢起身，眼中含著熱淚，縱起一個跟頭，駕筋斗云，往花果山而去。

悟空這一去，究竟是否會像須菩提祖師料想的那般，惹來滔天大禍呢？讓我們拭目以待。

原著名場面

一日，春歸夏至，大眾都在松樹下會講多時。大眾道：“悟空，你是那世修來的緣法？前日師父附耳低言，傳與你的躲三災變化之法，可都會么？”悟空笑道：“不瞞諸兄長說，一則是師父傳授，二來也是我晝夜殷勤，那幾般兒都會了。”大眾道：“趁此良時，你試演演，讓我等看看。”悟空聞說，抖擻精神，賣弄手段道：“眾師兄請出個題目。要我變化甚么？”大眾道：“就變棵松樹罷。”悟空捻著訣，念動咒語，搖身一變，就變做一棵松樹。真個是：郁郁含煙貫四時，凌云直上秀貞姿。全無一點妖猴像，盡是經霜耐雪枝。大眾見了，鼓掌呵呵大笑。都道：“好猴兒！好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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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斜月三星洞：須菩提祖師的居所。“斜月三星”是心字的形狀，斜月像心字的一勾，三星像心字的三點。

[2]瓊樓：華美的建筑物。

[3]珠宮貝闕（què）：形容房屋華麗。

[4]猢猻（húsūn）：猴子，特指獼猴。

[5]法名：信徒在出家當僧尼或道士后由師父另起的名字。須菩提祖師根據門下的字輩排行，為石猴起名“悟空”。

[6]這里是孫悟空用吃桃來指代經歷的時間。

[7]輾（zhǎn）轉：翻來覆去的樣子。形容心有所思，臥不安席。

[8]三更：夜間12時左右，約當半夜。

[9]流螢：飛行不定的螢火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