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日莽撞了。”白沉心平和道。
夜夜朔風,明月高掛,山間的淺草綠樹將這處裝點得生機勃勃。
這樣的風景如果不是興師問罪,或許倒是值得品鑒一番。
白芷道:“是徒兒眼拙。”
白芷低頭認錯,內心沒有一點波瀾起伏,或對或錯,于她而言皆無多大差別。
白沉心自是明白她不在意這些,可這畢竟是他打小領進門的孩子,就算她再如何,也是自己一手教養長大的,本事沒教給她太多,這立身天地的生存之道他還是要多提點幾句的。
便道:“為師知曉你的性子,只是你今日太過莽撞,若非無崖神天那方也有過錯,只怕今日這事還不好收場。”
白芷不言,依舊低頭聽著白沉心教誨。
“不必過于死板,也不必太過圓滑,凡事也不能只憑本心,思前想后,方能立身天地,寵辱不驚。”
白沉心說了許多,或許也是他開始察覺到了些什么,那種內心的不安驅使著他不得不讓白芷成長,以及讓門內弟子的成長,終有一天,這偌大的封神嶺,這守護了上萬年的沅溪谷終究是要交到他們手中的。
“弟子謹聽師父教誨。”
見著白芷這般,白沉心自知她已經將自己今日之言聽進心里,便也沒繼續絮叨。
又言:“近日你覺這谷中可有異常。”
白芷還未滿月便被抱入門中,她并非棄嬰。
十二年前白沉心攜門中弟子下山歷練,途經焚山林時恰逢當地鬧饑荒,餓殍滿地、尸橫遍野,全村上下見不著一個活口。
大概是白芷命不該絕,眾人清理完尸體正欲離開之時在一處草叢中發現了她,彼時其呼吸早已微弱,幸得白沉心修為頗盛,勻得幾分仙力給她保住了小命,故而得以入門,成為白沉心座下弟子。
或是命中不帶仙緣,白芷七歲那年,門中年紀最小的弟子都學會了最基礎的法術,唯獨她一人始終無法施展任何的仙術。
久而久之,大家也不怎么愿意同她一塊玩。
后來她便被派去守山,這一守便是五年。
雖然她未曾怨責他人,門中也并未有弟子刻意為難過她。
可是那種一個人守山的日子,無盡的孤獨,無盡的空虛,讓她的性子也漸漸變得沉默,她整個人看起來沒有一絲精氣神,活像被遺忘在這個世上的孤者。
八歲那年,白芷無意間顯露出自己過人的劍術,山野一人,或許最適沉心練功。
于是門中頂好的劍譜都紛紛送到了她那兒,門中弟子自然也不會因此而視她為眼中釘,畢竟劍譜再好,那也沒有仙術使起來順溜,他們是要匡扶天下的,可不是要做什么山野高手,劍術再好也沒多大用。
九歲那年,白沉心看她精進不少,整個人的精氣神較以往也好上許多,于是又教給了她一身絕世輕功,雖不能御劍飛行,但是踏葉而行,懸草而飛,至少也能在這空山幽谷中有個樂趣,不至于錯失了光陰而獨自悲愴。
那之后,白芷便將沅溪谷當做了自己的家,她很少回到山門,一個人在后山的溪谷里自由自在的生長。
十歲之前每日會有門中弟子將三餐吃食送至結界前,她每日定時去取就好。
后來有一日她對來探望她的白沉心懇求道:“師父,徒兒以后不想師弟他們再給我送飯了。”
白沉心以為她是受了什么委屈,便問:“可是師弟們為難你了?”
白芷搖頭。
“那可是送來的飯菜不好吃?”
白芷搖頭,頭一次笑著對白沉心道:“都不是,是徒兒發現這谷中的山珍野味挺多的,左右其他人也進不來,這四季輪換也沒人來采摘,我覺得挺浪費的,便想著自己動動手便可解決溫飽,著實是個不錯的想法。”
白沉心見她如此,自也沒有多說什么,臨走時給她搭了個廚房,隨著她去把弄就是。
白芷就這樣守著溪谷,守著這旁人進不來的結界一直至今,眨眼數年匆匆過,這谷中的變化倒是越來越怪。
白芷回道:“師父是否也察覺到了什么。”
白沉心沉思片刻,內心是說不上來的疑惑,可是那種奇怪的感覺始終縈繞在他的心頭。
“我方才來時探查過,這谷中的結界正變得越來越弱,或許……”
白沉心不知道該怎么說:“或許我們誰也無法阻擋吧。”
白芷沒問谷中到底隱藏著什么,她也知道自己沒資格去問,她不過是個普通的守山弟子而已,天塌了還有門中其他師兄弟們擋著,她能做的,大概就是不要成為他們的絆腳石就可以了。
白沉心道:“封神大典是什么你知道嗎?”
白沉心側眼看著白芷。
“弟子愚鈍。”
白沉心卻笑了,言道:“當年我也是這么回答你師祖的。”
白芷不可置否的眼神看向他。
白沉心道:“封神大典每五年在封神嶺舉辦一次,為的是替各門選出合適的弟子入山修行,這是它舉辦的意義之一。”
白芷耐心聽聞。
白沉心道:“芷兒,你可知那是何物?”
順著白沉心指方位看去,正是封神嶺封神界碑的位置,那上面佇立著一把劍,喚名“噬邪”,傳聞是上古時期幽冥王座下魔將燕止聞的神兵,邪氣深邃,以至于千萬年來其身邪氣仍舊縈繞。
“噬邪。”白芷如實道。
“你再看那處。”白沉心手指向另一處。
這一次白芷卻是什么也沒看到。
白沉心自是明白她看不到,便伸手一指,袖口一揮,云霧盡散,月色也瞬間從九天隱去。
山谷頓時黯淡無光,只剩風聲在耳旁呼嘯而過。
五星匯聚,兩線并合,一道神光赫然在白芷眼前出現。
“那是……”白芷大為驚嘆,“賦神令。”
白芷本以為賦神令只是傳說而已,傳聞賦神令乃是九天神女的法器,是自上古大洪荒時代生出的神物,神力無窮無盡,相傳當年九天神女便是靠著這方神令得以大殺四方,為神界的開創掃清了障礙。
原以為只是傳說,竟不想自己今日竟會得此一閱。
“師父,這……”白芷依舊震驚,睜大的雙眼始終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白沉心耐心說道:“神創造了世界,仙亦應運而生,即便那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但是我們體內依舊流淌著他們的血。”
白芷沒有說話,她只是默默的聽著白沉心說道,她天生凡胎肉體,對于仙神而言,她只當敬畏便是。
“可是神祇隕落,仙界也蕩然無存,留下的幾條仙力勉強維持著如今的仙門,不周山顛,成了我們永遠回不去的故土。”白沉心說時頗有感慨,聲音也不住哽咽了些。
白沉心指到:“芷兒,你再看。”
依舊是賦神令的位置,只是同方才相比,此刻的賦神令就像一個生了病的人一樣,看著沒有一點的生氣。
白芷便問:“師父,這是為何?”
白沉心語重心長道:“這世間早沒了神,賦神令作為神物,沒有了神力的滋養,它自然也會同那些遠古神祇一樣慢慢隕落,直至消失在這世間。”
白芷內心聽著頓覺有些難受:“可是賦神令不是天生的神物嗎?”
白沉心道:“神物也有魂魄,它自生時而生,便也該由去時而去,這世間諸多,也逃不過生死二字。”
白沉心伸手一揮,適才的畫面盡數消散,月色重歸,星空依舊,賦神令也在這寂靜月色中隱去。
白沉心見白芷內心大抵有了認知,便繼續言:“其實所謂的五年一場的封神大典在數百年前是沒有的。”
“只不過自百年前開始,噬邪突然開始有所異動,你師祖當即上了無崖神天匯報情況,當時的仙尊親自來此調查,最終發現了賦神令的蹤跡。”
白芷疑惑道:“所以以前沒有人知道賦神令存在的事嗎?”
白沉心點頭:“若非百年前的那場異動,根本無人知曉上古典籍所載竟是真實存在。”
白沉心繼續道:“也是因為那次的探查我們才得知魔道或許仍存在于世。”
白芷:“噬邪。”
白沉心默認:“噬邪作為魔道之物,自封神嶺創立以來便一直在門中加以看管,百年前的那場異動自然也警醒了我們,魔道或許會重新卷土重來,而我們早已沒了神的庇佑,即便是不周神山,我們也早已回不去。”
白沉心言:“自賦神令蹤跡現身之日開始,當年的仙尊便探查到它的神力在逐日消減,又聯想到五星匯聚,兩線并合才得見此景,大概也是上古留給我們的信號,一個守衛仙途,對抗魔道的使命。”
“所以自那日開始,沅溪谷便被封印起來,這里固守的結界是當年的仙尊聯合眾仙門的長老一起合力布下,為的就是避免魔道余孽發現神物,并借此機會奪取,助噬邪重返世間。”
白芷事先并不知道這些,如今聽聞白沉心突然說起這些,內心竟會有些惶惶不安的感覺。
白芷問道:“所以封神大典其實是為了讓封神嶺的仙氣更充沛,讓賦神令能得到源源不斷的能量補給。”
白沉心點頭,而后又搖頭。
“不盡然。”白沉心嘆息一聲。
白沉心道:“不過是油盡燈枯、茍延殘喘的方法罷了,神物又豈為仙力滋養,而今天下的仙門又何以同當面不周山巔的相提并論,昔日都難以握持之物,如今更不可近得半分,若是有更好的方法,當年的仙門眾人定也不會出此下策,創立封神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