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林來到涼城市前的不久。

市北，沁陽軒。

沁陽軒既是一個古董店，又是一家茶樓。

杜鐘就坐在沁陽軒二樓的一張桌子上。

這是一個靠窗的桌子，桌子上擺著一個紫砂茶壺。

茶壺里還冒著熱氣，桌子上卻看不到一個茶杯。

杜鐘面前，擺著一個青銅酒樽。

酒樽本是用來喝酒的，放在這古樸沉靜的木桌上，顯得格格不入。

酒樽表面，干燥、陳舊，銅銹自然而厚重。像是一件上了年歲的青銅器。

酒樽里面，還剩半盞茶。

杜鐘卻沒有要喝的意思，只是默默地望著窗外。

夕陽灑進來，灑在他的臉上，干枯而冷峻。

近黃昏，一個頗具富態的胖子從三樓走了下來。

他脖子上掛著玉佩，手腕上帶著小葉紫檀木手串，右手無名指上帶著一個鑲著璀璨寶石的金戒指，一身的雍容富貴、珠光寶氣，彰顯著富貴豪橫。

他的身后，還跟著一個身著古樸的中青年人，臉上帶著討好的微笑，絲毫不敢怠慢。

沁陽軒一樓陳列著古董，二樓是茶樓，這兩層都是普通人可以進入的。

但唯獨神秘的第三層，僅對身份特殊的人開放。

傳說，三樓也是陳列著古董。

但三樓古董的檔次，與一樓的天差地別。

每一件都是價值連城的真品。

這個雍容華貴的胖子，就剛剛花重金入手了一件寶物。

現在，他準備盡興而歸，與三樓一樣神秘的店主，竟然幫他拿著打包的木盒，親自送別。

這種待遇，即使是尋常能進入三樓的貴客，都不曾享受。

可見胖子身份地位之高。

就在這時，胖子看見了坐在窗邊的杜鐘，直接露出了鄙夷的目光。

“李掌柜，你們店的檔次什么時候這么低了？這種乞丐都讓進？”

李掌柜循聲望去，也看到了杜鐘，不禁眉頭一皺。

杜鐘穿著滿是補丁的粗麻布，帶著一個破舊的斗笠，活脫脫一個進城鄉巴佬。

“小五！”李掌柜立即高聲喊道。

噔噔蹬……

隨著一串輕快的腳步聲，一個年輕人從一樓躍然而上，來到了二樓。

“掌柜的，您找我?！?

“怎么回事！”李掌柜臉色鐵青，呵斥道，“你怎么把這種乞丐放進來了。”

乞丐自然就是指的杜鐘。

李掌柜的聲音絲毫不加掩飾，似乎有意讓杜鐘聽到。

“掌柜，他，他上來就付錢了啊……”小五不知所措地回答道。

“呵呵，付錢了又怎么樣？”李掌柜冷笑道，“一壺最便宜的茶而已，要飯的，要個半天飯就能買得起?！?

“趕緊把他趕出去！”

小五有點懵，疑惑道：“掌柜的，你不是常對我說，顧客就是上帝嗎？”

“他既然付了錢，那就是顧客，我們不應該好好招待嗎？”

“哼！”沒等李掌柜開口，胖子率先冷哼一聲，接著說道，“他也配當上帝？他要是上帝，那我是什么？！”

說著，臉色鐵青，眼角閃過一絲戾氣。

“王總息怒，王總息怒?！崩钫乒褛s緊勸慰道，“員工不懂規矩，我這就讓他把那乞丐趕走?！?

說罷，厲聲對小五命令道：“還不趕緊去把他趕走！”

小五見掌柜動了怒，只好硬著頭皮，準備趕人。

嘟嘟嘟……

就在這時，一個慌亂的腳步聲從樓下傳來。很快，一個身著淺灰色中山裝、戴著黑框眼鏡、留著八字胡、剔著四方頭的中年人，急急忙忙地跑了上來。

他的外表，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打扮雖然比杜鐘要好上不上，但這種檔次的衣著，街上一抓一大把。

但見到他的那一刻，胖子和李掌柜，后背不禁齊齊滲出了冷汗。

“劉總！”

二人異口同聲地問候道。態度也在這一瞬間變得無比恭敬。

這個剛出現的中年人，正是涼城市西城餐飲業的大亨——劉學民！

穿珠帶玉胖子，不過是西城兩家大飯店的老板，雖然與一般土豪相比，可謂是出類拔萃，但在劉學民面前，就完全是小巫見大巫了。

此刻見到劉學民，他也不禁緊張起來。

但劉學民絲毫沒有搭理他們的意思，甚至連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徑直走向了杜鐘！

李掌柜一看，大驚失色。

心想難道這個乞丐招惹到劉學民了？

那還得了！若是劉學民發怒，說不準到時候會牽連到沁陽軒。

且不說沁陽軒本就是茶館，隸屬餐飲行業，更何況劉學民人脈廣大、勢力非凡，絕不是他這種小店可以得罪得起的！

于是他趕緊追了上去。

“劉總息怒！這個乞丐是我屬下一不小心放進來的，我真不知道他能進來啊。”

“我這就把他趕走，請劉大人千萬……”

“你說誰是乞丐？！”劉學民聞聲，轟然大怒，厲聲責問道。

“他，他呀……”李掌柜指著杜鐘，一臉茫然地道。

這一身破爛穿著，就是不是乞丐，也差不多了。

劉學民直接被李掌柜氣蒙了，仰天長呼一口氣，一字一句道：“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錯嗎？”

“我，我，不知道……”李掌柜更加迷茫。

他到底做錯了什么？不就是想把店里的乞丐給趕走嗎？

劉學民見他已經無藥可救，便不再管他，而是轉身，對杜鐘恭敬地行禮，道：“杜二爺，他有眼不識泰山，我事后必將替您嚴懲不貸，請您莫要息怒?！?

聽到“杜二爺”三個字，李掌柜和胖子如遭雷擊，直接當場愣住。

“杜，杜二爺……”胖子眼睛瞪得老大，“難，難道是西城杜家的那個杜二爺……”

他身上的冷汗，直接濕透了三層衣服。

“哼。涼城市難道還有第二個杜二爺？”劉學民冷冷道。

李掌柜也終于反應過來，并且看到了桌子上的那個青銅酒樽。

“這，這難道是……西周爵酒樽！”

他終于看出了這件酒樽的來歷，心中的恐慌卻到達了巔峰！

砰砰砰。

他直接就跪倒在地上，瘋狂地磕著響頭。

“杜二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有眼不識泰山啊……請您原諒小的吧……”

一遍磕頭，一遍苦苦哀求，希望能得到饒恕。

杜鐘沒有動，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依然望著窗外。

“肅靜！”劉學民見狀，連忙呵斥道，“別說些有的沒的，老老實實等待杜二爺發落！”

李掌柜聽罷，只好閉上了嘴，跪在原地。

胖子甚至也想上去跪下來道歉，但他見到這場面，直接不知所措，進退兩難。

屋子里，陷入一片沉寂。

許久，杜鐘終于開口。

“何事。”

語氣沉穩淡然，語句簡潔凝練。

仿佛對什么都不甚在意一樣。

“有，有一件物件，想請杜二爺幫忙看一下?！眲W民并沒有立即拿出需要鑒定的古玩，而是在等杜鐘開口，語氣和態度無比的恭敬。

“不看?！倍哦數?。

李掌柜和胖子再次一驚。

像劉學民這樣尊貴之人的謙卑請求，杜鐘竟然想也不想，開口拒絕。

杜家杜二爺，果然名不虛傳！

劉學民遲疑了很久，咬了咬牙，再次嘗試道：“可是……”

杜鐘直接打斷了他的話：“我應該說過，無論是誰，都不休來找我掌眼。”

“你既然來了，應該知道怎么做吧?！?

杜鐘的語氣依舊平淡如水，但劉學民聽了，卻如同五雷轟頂。

“是，是，我知道的……”劉學民喃喃道。

說著，在李掌柜和胖子驚異無比的目光下，劉學民直接四肢觸地，爬了出去！

這就是杜二爺的威力！即使是劉學民這種商業大亨，也不得不遵從！

轟……

胖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懼情緒，轟然跪在地上。

劉學民只不過是想請杜二爺掌眼，就被懲罰爬出去。

而他們倆則是對杜二爺惡語相向。這種行為的下場……

他們想都不敢想的！

杜二爺看著窗外，沒有動。

二人也不敢動。

過了許久，杜二爺才忽然開口：“今天我心情不錯?！?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令李掌柜和胖子的心中一下子就松了一口氣。

然而下一刻，杜二爺繼續道：“你們也爬出去，并且從明天開始，別讓我在涼城市看到你倆。”

嗡……

李掌柜和胖子如遭雷擊。

杜二爺的意思，他們不僅要和劉學民一樣爬出去，并且從明天開始，就要多年積累下的基業，從涼城市消失。

雖然滿是不甘心，但他們也絲毫不敢違逆，只好謝過杜鐘的發落，然后真的爬了出去。

小五也早已悄悄地溜了出去。

這件事本就和他沒關系。

二樓昏暗的大廳里，只剩下杜鐘一人。

一片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拿起酒樽，將茶水一飲而盡，起身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靠近樓梯口地方，忽然出現了一個人。

這是一個身材瘦小的青年人，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樣子，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

當杜鐘走到他身旁的時候，年輕人忽然開口道：“杜二爺，請留步?！?

杜鐘仿佛沒聽見一樣，根本就沒搭理他。

他身居高位，本就不是什么人都要在意的。

“我家少爺，想請杜二爺前去掌眼。”

杜鐘已經走到了樓梯上，聽到這句話，沒有停下腳步，只是冷笑道：“想請我掌眼，也不是不可以。”

“你告訴你家少爺，讓他爬著來見我，然后再爬著回去，我說不定就能給他看一看。”

若不是他今天心情還算不錯，絕不會這么說。

誰知，年輕人卻笑道：“我這就回去，把二爺的話轉告給馮少康少爺。”

杜鐘猛然停下腳步，轉身回頭，冰冷干枯的臉上，浮現出驚異之色：“馮少康？天潤古玩城馮少康？”

青年微笑道：“除了他，還能有誰?！?

“什么時間，什么地點？”杜鐘問道。

“今晚七點，天潤古玩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