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之外的小院子里，風(fēng)徐徐吹來，這里沒有大氣宏偉的建筑，也沒有小巧精致的裝飾，有的不過一茅草屋，一木桌子，一盞茶，一位歲數(shù)很大的老頭子罷了。

老人坐在院子內(nèi)，一口一口品嘗著渾濁的茶水，身上的綾羅綢緞與周邊寒酸的一切皆是大相徑庭。

此刻，老人的院子里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他一身宦官打扮，面白無須，面容俊朗年輕，修長鳳眼里的滄桑與氣勢一點不少。

“老管家。”

來人輕聲細語的開口，眼中皆是精明與算計。

“李公公。”

老管家抬起眼，瞧著面前的年輕宦官。

外貌上，他們一個半只腳入土，一個意氣風(fēng)發(fā)。

身份上，一個是王府管家，一個是宮中紅人。

誰也料想不到，這兩人居會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也就只有在這個夢魘的世界里，這種荒唐之事才可能發(fā)生。

李公公拱了拱手，細長的聲音將他每一句說出來的話都帶上了揮之不去的曖昧和獨特的風(fēng)韻：

“整個宮中的人近日來昏昏欲睡，怕是七王府內(nèi)出了事情，若是真的出了事情，你也趁著機會離開吧。”

李公公的話音落下，四方忽地一片寂靜，風(fēng)攪動四方的聲音清晰可聞。

此刻，天空飛過一只大雁，柔和的陽光落在老管家的臉上。

他死氣沉沉的臉掠過冰冷，陰沉。

片刻后，老管家捏了捏手中的茶杯，大笑一聲：

“哈哈，李公公想太多了，不會有事的，我也不會離開的！絕對不會！離開的關(guān)鍵在我手中誰也沒辦法拿走。”

“這可不一定，宮中許多景色已然崩塌，七王醒過來是遲早的事情。”

李公公順勢坐在了老人對面，輕聲細語道：

“莫要再執(zhí)迷不悟了。”

“……。”

老人沒有過多的言語，他喝著茶，望著天，品味著院子中的每一寸景色。

“這里很像我們以前的家。”

“是很像，那些年，咱們在莊子外亂搭的家。”

李公公目光飄到了枯萎的老樹上，安靜地陪著老人喝茶。

他們就這樣平靜地坐在院子里，東拉西扯的回憶著過去。

一直到日落月出，皓月當空，時間好似在這一刻消失，又好似滔滔洪水飛快逝去。

李公公終是站了起來：

“兄長，希望這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了。”

說罷，他拍了拍老人的肩膀，不再去看老管家眼中的復(fù)雜神色，毅然決然地轉(zhuǎn)身離去。

微風(fēng)帶走李公公的背影，也扶起了一地被踩得東倒西歪的野草。

見李公公離去，老管家這才緩緩地閉上眼，眉宇沉淀著無法釋懷的悲痛。

兄長。

這個聲音他在現(xiàn)實中已經(jīng)三十余年未曾聽見了。

他的弟弟在七歲就從天潢貴胄們狩獵的莊子里被選中送入了宮中，成為了當年太子身邊的玩伴，成為了一個宦官。

這一去就是五年。

五年后，他等來的是弟弟的一則死訊。

年僅十二歲的李公公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在了宮中博弈中。

他的死在皇宮這龐大的吃人巨獸面前不足一提，沒有人會在意，也沒有人會惦記。

除了遠在莊子里的老管家。

老管家的父母早早病死了。

在莊子里，他唯獨與弟弟相依為命。

而現(xiàn)在，他的弟弟也死了。

他的怨，他的恨，誰都不知道，誰都不在意。

從此以后，他努力的學(xué)，努力的巴結(jié)，努力的討好。

最終，他成功了。

七王出宮自立門戶的那天，他隨著一群下人被送往了七王府，成為天子送給七王的禮物之一。

老管家以為，自己終于可以為自己的弟弟立下墳?zāi)梗?

東奔西跑后卻發(fā)現(xiàn)，當年皇宮后院的博弈余威尚在，他的弟弟甚至連立碑都不行。

只要當年的貴人們沒有死絕，他的弟弟一輩子不得見光！

這種絕望覆著在老管家的靈魂，每時每刻都在鞭打著他的脊背，讓他在這不可撼動的皇權(quán)面前逐漸地逐漸地壓低頭顱，逐漸地，逐漸地放棄一切。

“啪嗒。”

茶杯從手中猛的落到竹桌子上。

猛然之間，老管家的眼睛重新地睜開。

他的眼神里，憤恨與悲痛交加的同時又帶著義無反顧的瘋狂。

一切都不一樣了！

來到這個世界，他的弟弟還活著！沒有人再可以逼迫他去忘記自己的弟弟！忘記自己的血脈親人！

正如諸位想的那般，靈魂碎片通過龐大的精神網(wǎng)已經(jīng)離開了司馬曦，它現(xiàn)在潛伏在了執(zhí)念最深的老管家身上。

而最快的破局方法無非就是解開老管家的執(zhí)念，或者是直接把老管家給殺了。

當初在得知自己的異常情況后，老管家欣喜若狂，他特地沒有改變王府的規(guī)則，便是為了讓可以觸發(fā)規(guī)則的人誤以為這一切的關(guān)鍵還在王府與王爺身上。

毫無疑問他的改動是成功的，就連那幕后插手的第三勢力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他才是其中離開世界的關(guān)鍵。

無論是佛牌，還是迷霧，都只不過是障眼法罷了！真正的破局關(guān)鍵早已經(jīng)系在了老管家的靈魂之中，這十來年的夢魘生活沒有磨滅他的執(zhí)念，反而隨著時間愈發(fā)的濃烈。

“那佛牌只能庇護人順利離開一次罷了，第二次進去，它將會指引所有人走進死局，他們是出不來的，今天之后，再無人可以……。”

老管家信誓旦旦的話說到一半就卡殼了，他雙眼一睜，驚愕的看著籬笆前。

夜色很凄涼，月的光華就如同沒有溫度的火焰照耀著四周的景色，清冷光輝之下，一個略顯狼狽的身影站在籬笆前。

那人身上的家丁服裝破舊不堪，清秀的臉龐閃爍著堅毅，手中還捏著一塊破碎的佛牌。

“我回來了！”張清月一步一步的走向老管家，所過之處，原本被風(fēng)扶起的雜草又被她無情的踩踏彎折下去，深深地沒入泥土。

“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老管家一向睿智的眼眸閃過一絲驚慌。

這破舊的茅草屋在傾斜而下的月光中格外的荒涼，綾羅綢緞加身的老人踉踉蹌蹌地站起來，一不小心撞倒了桌子上的一壺濁茶，茶水和茶葉流淌而出，順著桌面揮灑在泥地里。

老人的前方，張清月咬著牙，一步一步走向老管家：“我們都被你欺騙了，從一開始引導(dǎo)我走向王府的是你，放消息誤導(dǎo)我的還是你，甚至王小姐也都是你的人對吧！我一直以為這噩夢的世界里真正的危險是提燈女子，實際上，真正的危險是你！老管家！”

“本來，我對于前往王府并不是那么急切的，但你一手安排讓我毫無準備的踏入王府，你的佛牌也不過是個誤導(dǎo)。

其實一開始規(guī)則已經(jīng)告訴我了，身份是我的優(yōu)勢，路人也可以給予我?guī)椭?

只是我從一開始就將注意力集中在了司馬曦的身上，故而沒有去想到，真正主宰這一場夢境的，其實是你！破局的關(guān)鍵也沒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復(fù)雜。”

“你怎么可能出來？”老管家一臉不敢相信，完全不在意張清月說的話，在他萬無一失的計劃中，這些人不是死在提燈女子手中就應(yīng)該死在迷霧怪物的手中才對！

聽到這里，張清月的臉色陡然陰惻了下去。

怎么離開的呢？她和風(fēng)啟姚在佛牌的誤導(dǎo)下準備去最靠近出入口的地方看看運氣，誰知道剛走到前院附近就遇到了狀若癲狂的司馬曦。

司馬曦手中握著黃金短劍，腰間別著一盞紅燈，臉上笑吟吟的，說是準備帶他們離開王府。

風(fēng)啟姚感覺情況不對，拉著張清月就跑，這一路上偶遇了好些怪物，他們都用湖水給解決掉了。

跑了好一陣子，為了對付司馬曦，風(fēng)啟姚拾起了侍衛(wèi)們掉落在地上的長劍，她雖然是文臣，但君子六藝并沒有落下多少，劍術(shù)造詣自然是不在話下的。

張清月也沒有閑著，她是不懂怎么用劍法，可她還是懂得怎么搗亂的，利用白霧給司馬曦使絆子完全不在話下。

就這樣利用明里暗里的優(yōu)勢，風(fēng)啟姚和張清月僅僅只是受了一些皮肉之傷就刺傷了司馬曦的右手胳膊，使其難以繼續(xù)揮動黃金短劍。

這司馬曦作為靈魂碎片多年來的宿主，自身是帶有特殊氣息的。

他受傷的那一瞬間，在周圍百米外的怪物們都被吸引了，一只只好似聞到屎味的狗子，全都朝著司馬曦跑了過去。

哪怕怪物們的眼睛看不見，它們也聞著味，發(fā)癲一般的撲向司馬曦，啃食著他的血肉。

慘叫聲只短短維持了不到幾分鐘就消失了，地面上除了舔舐血水的怪物，剩余的便是一盞被劍刺破的燈籠和一條破破爛爛的戎裝安靜地躺在血紅之中。

見司馬曦被怪物撲殺，張清月并沒有多少喜悅之情，她反而悚然地發(fā)現(xiàn)，這一幕格外的眼熟。

這正是自己昨天離開時最后看見的那一幕。

這司馬曦的死亡沒有讓夢境破碎，白霧反而愈來愈濃烈。

一直到這個時候，張清月終于是明白了！

司馬曦并不是破局的關(guān)鍵，他只是這一場噩夢最開始的一個源頭罷了。

這個世界一開始是以司馬曦為中心向外的輻射的。

但是隨著這個世界鏈接的精神體越來越多，這個夢魘的世界早已經(jīng)不再是司馬曦心中的那個世界，司馬曦的死亡也只是為她關(guān)閉了一扇離開的可能罷了！

“司馬曦并不是這一場夢魘中最為關(guān)鍵的一個！

那么，關(guān)鍵是誰？提燈女子？不對！她并無對我有什么特別重要的指引。”

張清月面色難堪，隱約之間她意識到，最開始和自己獨處過的人才是最有問題的。

規(guī)則的引導(dǎo)從來不會是無端的空穴來風(fēng)，和自己獨處過的人才是自己應(yīng)該警惕的關(guān)鍵！

“什么情況？”

風(fēng)啟姚隨手扯下一塊衣擺布條，給自己受傷的腰包裹起來，這一場打斗她也沒討到什么好處。

“或許，最開始的老管家才是最有問題的，我們一開始得到的規(guī)則并不是假的，是我們必須遵守的，唯獨這個王府里的規(guī)則才是虛假的！”

思索了許久，張清月神色激動道：

“殺掉老管家，我們方可出去！殺掉他！所有人都可以脫離夢魘世界，他才是關(guān)鍵！這也是規(guī)則給我的指引！風(fēng)啟姚！我們一開始就關(guān)注錯了地方！”

風(fēng)啟姚表情一怔，并不明白這各種牽扯。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過去時空的張清月也來到了附近，并且吸引了幾只吃飽喝足的怪物注意力。

張清月立即就想用湖水打退怪物，一摸兜才發(fā)現(xiàn)，裝有湖水的竹筒居已經(jīng)毀壞。

“此事交給我吧，只要帶他們到湖邊即可，你且先去找老管家，既然你覺得老管家有問題，那佛牌你也別拿在手里了，王府里的事情，我自有了結(jié)！”

眼看著危險即將發(fā)生，風(fēng)啟姚快速奪過張清月的佛牌和竹筒，隨即大步流星地走向過去時空的張清月。

風(fēng)啟姚的步伐輕盈卻蒼勁有力，破損的長袍在霧氣中飄蕩，獵獵作響，好似一只藏青色的蝴蝶要飛撲向那被黑夜籠罩的深淵。

“等……。”

張清月汗毛倒豎，猶如被這舉動驚得不輕。

她卻還沒想到風(fēng)起來會在這個時候為自己做出這種決斷。

“沒什么好等的，我信你。”

風(fēng)啟姚輕描淡寫的聲音在張清月耳邊猶如驚雷。

她走向過去時空的張清月，對著張清月的后背輕輕的一推。

這一推在頃刻之間似乎形成了什么龐大的因果關(guān)系，磅礴的規(guī)則氣息洪流一般席卷在風(fēng)啟姚身上。

過去時空的張清月跌倒在地，靜靜站立前方被因果加身的風(fēng)啟姚立即吸引了怪物們的主意。

怪物們也亦如過去時空中的怪物那般，追逐著風(fēng)啟姚的背影離去。

張清月原本只要跟隨著過去時空的自己就可以離開這個迷霧籠罩的王府。

但她做了一個違背過往閉環(huán)舉動的事情。

一番掙扎之后，張清月選擇了出現(xiàn)在過去時空的自己面前。

然后，她果斷地打劫走了過去時空中自己的佛牌，隨著風(fēng)啟姚離去的方向飛奔而去。

不論如何，張清月都是不會放棄風(fēng)啟姚的。

那佛牌擺明了有問題，既如此，她就不可能讓風(fēng)啟姚自己一個人冒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