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那天仍舊下雨。

由于這個原因，便利店的秋山由美沒打電話給他，島村原索性呆在家。

早上，吃了炒面面包和蔬菜沙拉，他又給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加了半勺糖，熱氣沖出杯面。

他拿著咖啡回到臥室里，看了一會兒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很短，所以很快便看完。

于是又翻了翻《山音》，試著把上面的句子翻譯成德語，再翻譯回來，從而得到一個略微不同的語句。

為了避免久坐給身體造成負擔，他決定起身稍微活動一下。

這樣想著，島村原放下書，打開手機音頻，對著窗外沉悶的雨景做了幾分鐘廣播體操。

視線里，一幢幢樓房被大雨澆濕了身體，聽不見鳥鳴，黑貓在屋檐下來回踱步，五十來歲的中年男人撐傘時抱怨了一句。

廣播停止。

感覺冰冷的身體熱起來一點后，他坐到客廳的沙發(fā)里，用電視看了一部電影，名叫《海邊的曼徹斯特》。

臨近中午的時候，他開始簡單清理食材，準備午飯。

削土豆的時候，玄關(guān)處傳來清脆的門鈴聲，他一邊想著會是誰來家里，一邊說了聲馬上來，然后走過去。

“中午好，島村君。”神代太太站在門后面，兩只手分別摟著自己的兩個小孩，神代一戶和神代結(jié)女。

她穿著賢惠，表情也平易近人，兩只眉眼彎出迷人的弧度，整個人就顯得年輕。

“哦，”島村原禮貌地讓出進門的空間，“中午好，有什么事嗎？”

神代太太沒有進門的征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想拜托你幫我照顧一下兩個小孩。”

“這兩位是吧。”

島村原向下打量，神代結(jié)女十分興奮地盯著他，神代一戶則撅著嘴巴，一幅完全不情愿的樣子。

“嗯，因為家里有點私事，要出門一趟，又不好帶上他們。”說著，神代太太看向懷中的二人，再次歉意地抬起頭，“可以嗎？”

“沒問題。”島村原點頭，“能幫您忙我肯定會幫，畢竟您這幾個月也照顧了我很多，我也一直過意不去。”

“謝謝。”神代太太說，“也不會白白占用你時間……”

她從白色的挎包里取出五千日元：“不多，你收下。”

“不不，我怎么能要您的錢？”島村原擺手拒絕，“又不是什么麻煩事，跟我說一聲就行了。”

“那怎么行。”

島村原又拒絕。

這次神代太太直接把錢交到他手上，表情堅定，他推脫不下，說了一聲謝謝，把錢捏在手里。

午飯的時間多了兩副碗筷。

吃完午飯，島村原把碗都洗干凈收好，神代結(jié)女玩似的幫他洗筷子，結(jié)果洗得相當干凈。

兩人回到客廳，看見神代一戶坐在沙發(fā)上吃著果盤里的青提。

島村原隨口問了一下兩人想不想看電視。

神代結(jié)女高興地說了一句要看百變小櫻，神代一戶則慢悠悠地說看《周刊少年JUMP》的浪客劍心才有意思。

兩人各自發(fā)表完意見，島村原打開電視，哪個都沒看，直接找了個棒球比賽錄播放起來。

解說的情況大致如下：進攻的一方暫時以二比一領(lǐng)先，防守方圍在一起重新制定戰(zhàn)術(shù)。下一局，投手利落發(fā)球，跑壘的人在三四壘之間突然摔倒，不得分，這一局又失利，于是比分變成三比一，兩隊拉開更大的差距。

“什么啊，”神代一戶陷進沙發(fā)里，狠狠咬了一口提子，“無聊。”

“好看！”端坐在沙發(fā)上的神代結(jié)女回頭看向島村原，“大哥哥，你支持那邊？”

“我支持贏的那邊。”

“我也是！”

“這叫什么支持啊？”神代一戶沒救似的看著兩人。

三人靠在沙發(fā)上消磨時間，提子被吃的差不多——大部分被神代一戶一個人吃了。

見狀，島村原給他們泡了熱茶，切了從冰箱里拿出來的新鮮黃瓜、蘋果、香蕉放在果盤上，又剝了一個葡萄柚，兩個柑橘置于桌面。

他從書架上拿了本書回到沙發(fā)上看，兩個小孩則繼續(xù)看電視。

一點三十分的時候，門鈴再次響起。

“來了來了。”

“我去開門。”神代結(jié)女從沙發(fā)跳下來，精神亢奮跑到玄關(guān)。

過了幾秒，從玄關(guān)傳來她的聲音：“大哥哥，有姐姐來看你。”

“誰？”

說著，島村原疑惑地把書放下，在神代一戶同樣迷惑的注視下走出去，快到門口，遠遠望見伊藤真禮站在神代結(jié)女面前。

“島村。”

‘我一定是看錯了！’

“可以進來嗎？”

“……為什么你會知道我家？”

沒回答。沙發(fā)上的人數(shù)又莫名其妙多了一個。

電視里繼續(xù)放著棒球轉(zhuǎn)播，先前進攻的一方已經(jīng)以四比一取得比賽勝利，觀眾歡呼聲不停，但電視前的四個人沒人在意這個結(jié)局。

島村原心不在焉地看著書，感覺上面的德語單詞格外晦澀難懂。

于是抬起眼睛放松，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離他最近的伊藤真禮正定定地望著他，神代結(jié)女也來回觀察他們。

看電視的只有神代一戶一人，他主要是在不停地吃東西。

“島村，”伊藤真禮更靠近了些，問，“這兩個是你和誰的孩子？”

“我沒那么大能耐。”

“不做嗎？”

“我、我覺得你把話說清楚比較好！”島村原丟下書，撐著沙發(fā)看向她，“做什么？！”

“你對別人也做過的事情。”

“那是啥？”他問，“你說。”

“泡茶。”伊藤真禮回答。

島村原呼出一口氣，從沙發(fā)上站起來：“直接說就是啊。”

他走到廚房，用透明玻璃杯泡了一杯紅茶，然后回到伊藤真禮邊上，把茶遞給她，“有點燙，你慢點喝。”

“好。”伊藤真禮接過茶杯抿了一口，結(jié)果還是被燙到，有些可愛地眨了下眼睛。

“都說了。”

“抱歉。”

“跟我道歉也沒用啊……”他說，“涼一會再喝吧。”

伊藤真禮又說了聲好。

沒想到伊藤真禮今天這么乖，雖然她根本不應該出現(xiàn)在這里就是了……

總而言之，島村原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他撿起手邊的書翻了起來，發(fā)現(xiàn)上面的德語單詞又變成了熟悉的模樣，很快便進入看書的狀態(tài)。

棒球轉(zhuǎn)播之后依舊是棒球轉(zhuǎn)播，沒人去換臺，大家都干著自己的事情：

神代一戶吃著吃著便歪在沙發(fā)上瞇起眼睛，看樣子是快要睡著；

神代結(jié)女詢問過之后，在書柜前東摸摸西碰碰，最后拿著一本書返回沙發(fā)看起來；

伊藤真禮捧著杯子小口喝茶；島村原雖然在看書，但還是一直警惕著她突然做出什么來，半個小時書才翻了五面。

“大哥哥。”兩米外，沙發(fā)上的神代結(jié)女突然合上書望著他，“她是你的女朋友嗎？”

她用眼神示意一旁面無表情的伊藤真禮。

“不是。”島村原說。

“那是同學嗎？”

“島村他喜歡我。”伊藤真禮放下手里的杯子，也看向島村原。

“我們是同學。”為了方便，島村原同時回答兩個人的話。

“也喜歡我。”

“到底是什么意思？”神代結(jié)女一下子聽不懂了。

“你不是說過喜歡我嗎？”

放下杯子、騰出雙手的伊藤真禮，一下子抓上島村原的手腕。

兩人間的距離瞬間拉近。

甜甜的香氣從她的頭發(fā)、衣服、里面的身體揮發(fā)出來。

島村原后仰半個身位，連忙說：“是這樣沒錯。”

“那剛剛為什么不承認？”追問繼續(xù)。

島村原瞄了一眼不遠處神代結(jié)女，然后對著伊藤真禮耳邊小聲說：

“那個，是我太害羞了，不好意思在其他人面前說什么喜歡不喜歡的……”

他說：“能不能這樣，就是，別把我喜歡你的事情說出去，跟誰也別說，不然我真的會害羞死！”

“還會害羞嗎？”

“會！”

“是不是平常做的事情不夠多？”伊藤真禮認真地說，“書上是提到過，剛開始確實會害羞，不過習慣了就會好一點。”

“我很難習慣。”島村原也同樣認真。

“下次去人多的地方？”

“不用不用！”他使勁搖頭，“就在私底下好了，私底下！”

“好。”

神代結(jié)女見兩人商量這么久也還沒統(tǒng)一口徑，于是又問了一遍：“大哥哥，這位姐姐，她真的是你女朋友嗎？”

“不是。”這次否認的人是伊藤真禮。

神代結(jié)女聽完，更加困惑了，看向島村原時，眼神仿佛在期待他說些什么。

“島村。”伊藤真禮沒給他對外解釋的機會，“我想?yún)⒂^你的臥室，帶我去。”

“不好吧？”島村原有些猶豫。

雖然臥室里沒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但讓一個同齡、還是同班的女生進去，未免不大合適。

“要不帶你去參觀廚房？”

“臥室。”

“衛(wèi)生間？”

“嗯。”

‘果然又想動手動腳！’

島村原十分迅速地站起身，“都渴了吧，冰箱里有可口可樂，誰要喝？”

沒人回答他。

“好，現(xiàn)在就去拿。”他說完便跑到冰箱門前，伊藤真禮隨后默不作聲跟過來。

“不去衛(wèi)生間？”

“我渴了，想喝點東西。”

“那我也喝。”

“沒問題。”島村原一下子拿出幾瓶可樂抱在手里。

伊藤真禮攔住他，“一瓶就夠了。”

“啊？大家都要喝啊，一瓶哪夠？”

“沒人說要喝，”冰箱里散發(fā)出冷氣，讓她平淡的語氣都聽起來有些寒冷，“就拿我們要喝的那一瓶。”

“我們？”

“我們。”

兩人坐回沙發(fā)，伊藤真禮先拉開罐裝可樂的拉環(huán)喝了一小口，然后把可樂遞給他。

神代結(jié)女一直盯著兩人。

島村原早有準備，掏出剛剛順手拿上的塑料吸管插進去，心滿意足喝了一口。

“看我干嘛……”島村原說，打斷伊藤真禮的紛亂思緒。

“我還要。”她不帶任何情緒地開口。

“那全給你了。”島村原交出可樂。

接過可樂，伊藤真禮咬著吸管連喝幾口，過了一會兒才松嘴。

“夠了，給你。”她說。

電視里的棒球賽再次播到某隊得分的場面，臺下觀眾發(fā)出不知道是哀嚎還是歡呼的喧鬧聲。

“你都喝過了。”

“是。”

“那就算了。”

“不行。”

兩人因為一瓶可樂面面相覷。

如果可樂會說話，它要說的第一句一定是“饒了我吧”。

這個時候，從不遠的地方傳來第三個人的聲音。

又有其他人加入可樂戰(zhàn)爭。

“……要不給我吧？”

神代結(jié)女祈求似的說道。

下午五點多，伊藤真禮在玄關(guān)穿上鞋，拿起放在一旁的透明雨傘，禮貌鞠躬后道別。

神代太太七點左右過來敲門，把正在玩游戲的神代一戶，和與島村原下著五子棋的神代結(jié)女接回去，臨走前又對他說一遍謝謝。

房間重新回到一個人和平安詳氛圍的時候，島村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真是久違了，他想，雖然只是半天多的時間。

晚上聽廣播時，回想著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島村原突然想到一個驚人的事實：

伊藤真禮竟然沒對他動手動腳。

實在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