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庚念出這句下聯時，一直含笑地看著平原公主。

平原公主覺得臉上似乎微微發燙，連忙把頭轉向右邊的翰林院首輔。

首輔也覺得臉上微微發燙，不由得暗忖：這小太監一直看著俺作甚。

雖然長得眉清目秀，但老夫斷然沒有龍陽之癖。

“首輔，這句下聯，您以為如何？”平原公主問。

孫世建吞吞吐吐道：“額...似乎頗有韻味。”

他專研史學，詩詞造詣真的不高。在大雍統一王朝之前，各國紛爭，戰禍連年，大部分人都朝不保夕，自然詩詞文學的發展就與先代斷層。

也是這么一二十年來，生活逐漸穩定，大雍文人學子才開始重拾對詩詞的追捧。

但詩詞傳承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所以目前大雍文壇能拿得出手的人，寥寥無幾。

“公主殿下以為如何？”孫世建把問題又拋了回來。

平原公主從小愛好文學，在詩詞方面才氣絕佳，甚至翰林院的大學士綁一塊兒都不一定有她能打。前年北蠻王朝首領向武帝上書，稱平原公主德才兼備，請求與北蠻世子和親。

條件提的很豐厚，每年進貢牛羊礦石，還承諾永遠不與大雍交兵。

據說武帝詢問平原公主意見，平原公主就一句話，世子才學在我之上，我便嫁與他，不然我寧死不嫁。武帝寵愛小妹，便以此回信。

然后北荒那邊就再沒回信。

朝中群臣都洋洋自得，北蠻野人，怎么懂得詩詞歌賦，豈不是沐猴而冠，登堂入室。

此事當時在民間傳為一段佳話。但也正因如此，也斷了平原公主的婚姻大事。

畢竟大雍境內也沒有一個男人敢拍著胸脯說他在詩詞方面能勝過平原公主。

平原公主沒有回答，只是低聲吟唱著這副對聯。

“泉響八聲，石上四聲，石下四聲，聲繞一池春水。

鐘聲十響，寺內五響，寺外五響，響傳百里客船。”

泉響叮咚，鐘聲隆隆。

一時間，平原公主仿佛置身一副水墨山水畫之中。山林之間，有山泉在青石上跳動，繼而沒入一汪清潭中消失了身影，又有洪亮的大呂黃鐘從山腰小寺廟里傳來，陣陣如同悶雷，發人深省。鐘聲隆隆而過，與江中的客船一起，順江而下，悠遠飄去。

半晌之后，平原公主才緩緩抬頭，看向臺下的大學士們。

“諸位大學士，你們以為趙長庚這個對聯，能有資格讓他坐在這個位置嗎？”

說完，她特意轉頭看向野狗對聯作者李國仕。

李國仕面色通紅，但仍然梗著脖子，一副不服氣的樣子。

“投機取巧之作，一副對聯算不得什么。”

他自然能分辨出來趙長庚所作的對聯對仗工整，意境深遠，但肯定不能當著眾人承認一個小太監比自己強。

我苦讀詩書三十載，怎么會輸給一位小太監。

平原公主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些大學士的嘴是他們身上最硬的地方。

看大學士們不說話，平原公主道：“既然沒人反對，那本宮就認為你們同意了。”

大學士們這會兒沒空回答，都在埋頭翻書。

因為這才是開場，后面還有正式的詩文比拼呢。

平原公主抬手讓宮女們端上熨燙好的酒湯上來，給在座的每人都擺了一盞。

繼而，她伸出柔胰，端起青花酒盞。

“諸位大學士，吟詩作對，得有佳人美酒為伴。佳人今日沒有，美酒本宮倒是備了不少。醉紅塵，宮中上品美酒，愿諸位暢飲之后，能文思泉涌。”

眾位大學士端起酒杯，舉過頭頂，面向平原公主。

“謝殿下恩典。”

平原公主端起酒杯，對趙長庚微微一笑，然后昂起修長又白皙的脖子，將酒一飲而盡。

趙長庚真沒想到看著溫文嫻靜的平原公主，喝起酒來這么豪放。

喝過酒，平原公主才緩緩道：“近日京城文人之中，有半闕沒有作者的詞被廣為流傳。你們可曾有人聽說？”

一位年輕的大學士站起來，拱手道：“稟殿下，微臣有所耳聞。”

平原公主微笑道：“念來。”

那大學士也是善于裝杯之人，念之前讓旁邊的宮女為他斟了酒，然后端起酒杯飲了一口，才開口緩緩念道：“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大學士認為此詞如何？”平原公主問。

那位大學士搖頭晃腦道：“這半闕詞，將戀人分別的依依不舍之情描寫得輾轉反側，入木三分。實乃不可多得的佳作。”

平原公主道：“本宮初聞此詞，驚為天人，遍尋多時，想要一睹能做出如此風采的佳句之人，可惜一無所獲。諸位大學士，可有人知道此詞出自何人之手？”

她這么一問，所有人都抬頭茫然四顧。

趙長庚也閉目以暇，跟著裝莽。

這闕詞雖然能讓他在平原公主面前裝出一個潑天的大筆，但要是被發現他和熙妃的事，肯定要掉腦袋。

半晌，李國仕面色通紅地站起身來。

“稟殿下，此詞乃本人閑暇所作，但手稿不知何時丟失。”

“當真？”平原公主直視著他，問。

“當...真。”

趙長庚暗暗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這大哥膽子真大。

在場的大學士們也跟著發出一陣驚呼。

這闕詞不禁文采斐然，更是道出了愛情要經得起長久分離的考驗，只要能彼此真誠相愛，即使終年天各一方，也比朝夕相伴的庸俗情趣可貴得多。

其境界之高，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文學水平。

沒想到竟然是同僚所作。

一時間嫉妒和自豪油然而生。

李國仕輕咳一聲，他剛才聽了后半闕，很快就想出了上半闕。

他能在翰林院混到四品大學士，主打一個心思敏捷。

平原公主微微一笑，道：“那上半闕你可念與本宮聽聽？”

李國仕道：“獻丑了！上半闕是：”

“夜宿教坊，花魁嫵媚，春宵一刻值千金。溫存之際門破開，原是家中老虎來。”

念完以后，李國仕傲嬌地看向眾人。

大學士們：...

平原公主：...

你說它不是詞吧，它好像又是。你說它是吧，總覺得不倫不類。

總之，讓人無從下口去評價。

趙長庚也是滿心感慨。

你這水平，我要是成為大雍文壇遮羞布，那你就是羞，我就是布。

“啪啪啪！”

趙長庚帶頭率先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