嬸嬸斬釘截鐵、路鳴澤難得關心起堂哥的未來，兩人義正詞嚴據理力爭，蓋棺定論般肯定這是一次有預謀的詐騙。

可對方想要從路明非身上騙得什么？任他倆絞盡腦汁冥思苦想，也道不出個所以然。

最后還是品味極高的叔叔，憑借自身多年高仿用戶經驗，以“確認此事真實性”為由，從嬸嬸手里拿走了那款心儀已久的N96手機。借著打電話的名義，在他去往臥室的背影，路明非通過替身，“看”到了叔叔在那只純黑色手機上不斷印著自己的指紋，像是老女人撫摸祖傳的翡翠鐲子。

自始至終，路明非連信封的邊緣也沒碰過。

不過他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先前他用路鳴澤電腦，并非后者告狀那般偷玩游戲?；貧w的幾個月以來，他發現自己除了對嬸嬸一家有著些微的印象，除此以外包括漢語在內，幾乎被他忘得一干二凈。

期間他在網上搜索過“替身”，試圖從各地發布的信息里捉到蛛絲馬跡——現實總是讓人失望。這個世界看起來并不存在超脫非凡的能力，至少表面看上去一潭平靜的死水。

以他目前的能力，也沒辦法深潛死水之下，不知道水底是否存在暗潮涌動。

然后他將注意力轉到自身，從那對看上去人畜無害、為人們口中的“人生贏家”的父母著手。

卡塞爾學院榮譽校友，資歷頗深的考古學家，一年365天滿世界亂跑，奔波于各個被挖掘或是未發現的古跡……以及六年來為數不多的幾封問候自己的信件。

除此以外，路明非對他們的了解幾乎為零。

正當他一籌莫展，在嬸嬸的勸說下打算隨便考個二本三本——盡管他的成績有所上浮，可差一本的距離不是一星半點?？ㄈ麪枌W院在即將高考前的三個月，向他伸出了橄欖枝。

“切一盤？”

有了打算的路明非躲進臥室，他打開路鳴澤那臺老舊電腦，趁這玩意兒沒發病以前，搜集更多關于那所“卡塞爾學院”的信息——盡管他對現目前可搜集到的信息早已爛熟于胸。

客廳嬸嬸和路鳴澤還在琢磨這次事情的不合理性，相互交流頭腦風暴。

屏幕右下角一個閃動的圖標引起路明非的注意。

點開圖標，那是QQ新消息的提示。對方的頭像是一個大臉貓頭，ID名叫“諾諾”。

按理說路明非應該對自己QQ列表為數不多的好友一清二楚，可這個叫“諾諾”的人他完全沒有印象。

應該是不怎么重要的人吧？路明非想著，現在的他已經對曾經打發時間用的游戲無感，索性懶得回復。

“我知道你正在瀏覽卡塞爾學院官方校網，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在這張網頁你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路~明~非~”

沒來得及關閉的界面再度彈出新的消息氣泡，以及一個扮著可愛笑臉的企鵝表情。

路明非皺眉，雖然對網絡了解淺嘗輒止，可他還有別的手段。他素來討厭裝神弄鬼、背地一套的家伙，在他看來這些人都是沒膽正面交鋒的陰險小人，教訓他們的最好方法就是將他們一一揪出，然后當著他們的面挨個歐拉，哪怕開口求饒也沒有用。

【小丑】

路明非心里默念。

以他的身體為中心，一個有著長喙的厚頭龍外型、通體漆黑的影子悄然浮現。

與此同時，客廳傳來嬸嬸與路鳴澤的疑惑：

“怎么突然停電了？”

這是路明非的替身，可這也不是路明非的替身。

他的替身名叫【小丑】，拒絕了阿布德爾好心為他占卜的主意，自行替其命名。能力是遠距離操控和遮蔽敵人視線的一團黑影。

可自回歸家鄉后便發現，他的替身似乎有了些許變化，不只是外觀上的，還有其自身附帶的能力。

比如現在。確切地說，路明非眼前通體呈黑色的厚頭龍全稱——

【小丑·辛紅辣椒】

沒錯，它的能力也變成了吸收電力強化自身，以及通過電纜能迅速從一個位置轉移到另一個位置。

完全與【辛紅辣椒】如出一轍。

正所謂“最了解你的人，永遠是你的敵人”，路明非對這個被仗助擊敗的敵人的替身自然是再了解不過。

只是他到現在也不明白替身會出現這種變化的原因，所以平日里除了對現世各方面的調查，同時也研究著【小丑】產生類似“進化”的緣由。這不禁又讓他想起康一的替身【回音】，也是這般不斷自我進化著?？勺约旱那闆r又與他不同。

“你是誰？”

路明非躡手躡腳的鎖好門，整棟樓就他這間臥室還有供電。他敲字回復，同時拖住對方的注意，為替身的行動披上一層掩護。

雖然他不認為對方能看見替身，但小心駛得萬年船的道理他不會不懂。

【小丑·辛紅辣椒】周身纏繞著黑色的電流，一頭扎進連接電腦的線路中去，目的地當然是對方所處的位置。

“不要這么嚴肅嘛，我們的預備‘S’級?！?

陳墨瞳——也就是諾諾，這個披著剛洗過的濕潤紅發、全身上下只裹了一張浴巾的年輕女孩正滿臉壞笑的盯著電腦屏幕，修長的手指在鍵帽間行云流水。

“卡塞爾學院？”

ID顯示“明明”——路明非的聊天窗口內，緊接著收到他發送的回復，速度不慢，但也談不上快。陳墨瞳不會認為是對方打字的速度太慢——一個用紅點操作星際的玩家怎么會對鍵盤感到陌生？她認為路明非還在提防自己。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屁孩警惕心可真高。陳墨瞳嘟著嘴，這個與自己正聊天的男孩并不像資料記載里的那樣。原來諾瑪也會出故障嗎？她心里念叨著。隨即又展露花開般的容顏，對她來說，一成不變才是最無聊且沒趣的。

“人肉搜索啊。嘿！你居然用‘明明’這種ID，像女孩似的。為什么不玩游戲？”

她轉移話題。

“因為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為什么叫我預備‘S’級？”

“你不會真的相信我是人肉搜索到你的吧！是諾瑪啦，這對諾瑪小菜一碟。如果你加入卡塞爾學院，我就勉為其難的告訴你，怎么樣，很劃算吧？”

陳墨瞳扔出一個齜牙咧嘴的表情。

“古德里安教授？不對，我查過他的信息，看上去是一名和藹可親性格穩重的老人?？晌覐哪阏f話的語氣判斷，你是一名年紀不大的女性?！?

陳墨瞳剛想敲字回答，整個房間突然被黑暗侵蝕，連電腦屏幕也瞬間關閉。她伸手不見五指。

要知道他們住的麗晶酒店是這座城市里最豪華的酒店，全球連鎖，五星級。斷電這種情況根本不可能發生。

這不合尋常。

感官在黑暗中愈發敏銳，她伸手在電腦桌下摸索著。

“找到你了。”

聲音自身后響起。

盡管本身不具備言靈，可陳墨瞳體內流淌著“A”級龍族血統，身體素質遠非普通人能比肩甚至望其項背的。即便是黑暗，她也能在一定條件里看清周圍的一切。

取槍，轉身，拔槍，扣動扳機。

陳墨瞳屏息凝神，動作流暢呼吸自然，從格洛克槍口吐出的子彈是不具殺傷僅麻醉效果的弗里嘉煉金子彈，校外行動標配，人人必備。

屋內回蕩著子彈沒入墻壁的沉悶響聲。

陳墨瞳迅速下蹲，捂住口鼻。她沒有失手，子彈確實命中了聲音傳播的方向，可那里空無一人，麻醉氣體撞墻散發。

整個封閉的房間只有她陳墨瞳一人。

刺痛麻痹的針扎感于手腕迸發，陳墨瞳不受控制扔下手槍，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推背感將她整個人按壓至地面，動彈不得。

“你究竟是誰？學生會隨身攜帶熱武器嗎？這里可是中國，帶著那東西，你又是怎么過的安檢？”

陳墨瞳半張俏臉緊貼地面，瓷磚傳來的冰冷不斷刺激著她的每一根神經。明明背部有人用強力鉗制了她的所有行為，可眼角余光卻空無一物，一眼能看見天花板豪奢的水晶吊燈黯淡無光。

“言靈冥照？”

陳墨瞳的《言靈學》課程是同級中數一數二的頂尖，她想不到還有什么言靈帶來的能力可以瞞過自己的眼睛，

“路明非？你已經覺醒言靈了？”

她很是意外，這個預備“S”級的新生絕非諾瑪提供的文件所描述的那般簡單?？呻S即她又想起“冥照”帶來的效果僅限對光線的扭曲，雖然能達到類似“隱身”的效果，可本身附帶的氣味與行動時制造的動靜并不能被其屏蔽。

陳墨瞳有些迷糊，對方的手段有點超出她的認知。

“不要用問題來回答問題??！用疑問句來回答疑問句，你的學校是這么教你的嗎！”

仿佛電流通過全身，陳墨瞳無法動彈的身體猛地痙攣抽搐，并伴隨有萬箭穿身的痛楚。直到現在，她算是徹底認識到這個叫路明非的高三學生，是真有殺了自己的打算，用某種連她也無法識別的手段。

諾瑪提供的情報完全錯誤。這不是突然奮起煥發意志、像只殺氣橫溢的斗雞般撲在模擬考卷上的平凡高中生。不明手段、嫻熟技巧、精準又迅速的擒拿，一切都彰示著路明非的不平凡。他更像是經歷了無數死斗百般精煉、以生死打磨后的戰士。

“我……我叫陳墨瞳，是卡塞爾學院二年級生。那邊有我的學生證明，卡塞爾學院親自頒發的?！?

咚咚咚——

“諾諾，我聽見你房間有動靜，沒出什么事吧？”

門外傳來酒德亞紀的聲音。

“想辦法趕走她?！?

陳墨瞳感覺背上傳來的壓力猛地增大，路明非加重了手臂的力氣。

“沒事沒事！突然停電我沒注意撞桌角上了。嘶——痛死我啦！”

“葉勝他去找前臺詢問了，應該不是什么大問題，可能過會兒就好啦?！?

“嗯嗯，你早點休息吧，后天還得面試新學員呢?！?

“你不會又打算悄悄溜出去自己玩吧？古德里安教授要知道了又會生氣。”

“當然……嘿嘿，不會。我是那樣兒的人嗎！”

即便被壓在地上，陳墨瞳習慣性的挺挺胸膛，代價是肺里的空氣被強制擠出，她滿腦子眩暈，一口氣差點沒提得上來。

“好了，我走啦，你自己多注意點?！?

腳步由近及遠，聽起來酒德亞紀確實是離開了。

“這下你應該相信我沒說謊吧？”

陳墨瞳渾身一松，她下意識的裹緊浴巾，在剛才的掙扎中搖搖欲墜。

“說說你知道的，包括那個言靈在內?！?

陳墨瞳毫不在意第二者的存在，盡最大程度舒展身體，浴巾里誘人的溝壑若隱若現。反正她也看不見路明非，就當他不存在。

“我可是簽了保密協議的！”

“可你不像會遵守協議的人。”

“……你可真懂我?！?

短暫的沉默后，陳墨瞳開始緩緩道來：

“你知道‘神學院’么？卡塞爾學院也是這樣一所特殊的學院，我們研究的對象是……

“龍。準確的說，是龍皇尼德霍格。你看上去一點也不吃驚，也對，你本身能就展現出某種……呃，類似言靈帶來的能力。有點偏題了。總之，你只需要知道，卡塞爾學院所有研究課程的最終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屠龍。

“再說說我們吧。混血種，顧名思義，是人與龍結合后誕生的產物。”

“你們把自己稱作‘產物’？”

路明非不解，他見過遠古時代的究極生物，也見過佩戴石鬼面后成為吸血鬼的人類，可他們無一不是獨立的個體，擁有各自的目標與目的，具有獨自思考的能力，還有哪怕生存了一萬年也仍舊保持的赤子之心。

他們從沒把自己稱呼為某種東西的“產物”。

“我是這么認為的，不過也有例外，有不少人以自身流淌的龍族血脈為榮，越是接近純血種他們自覺越是倨傲。更有甚者把這類群體稱為‘新人類’，企圖在混血種與龍族的戰爭勝利后瓜分世界?！?

“那你呢？你覺得自己是哪一類？”

陳墨瞳笑笑：

“混血種能不能在這場戰爭里獲勝都是個未知數。”

她繼續道：

“說回‘言靈’，是龍族血脈帶給混血種的超凡能力，是一種特殊的、超出科學認知的能力，能在科學范疇以外影響甚至是改變現實的能力。

“言靈的使用依賴龍文和龍語，影響范圍則是根據使用者自身的龍族血脈濃度劃分?，F已知的言靈共有118種，具體的等你進校選修課程后便能得知。

“怎么樣？是不是覺得通往新世界的大門向你打開了？你一定要加入學院啊，不然被校長知道我給你泄密，我會死得很慘的！”

“我會好好考慮的……”

路明非頓了頓，仿佛在猶豫什么，

“今晚的事情……對不起！是我太冒犯了，今后如果有什么能幫上忙的地方，盡管叫我，我一定義不容辭?！?

待聲音散去，供電恢復燈火通明，桌面的電腦重新自啟。

陳墨瞳拉緊浴巾，身材凸顯曼妙姣好，她重新坐回屏幕跟前，點開QQ，ID“明明”的頭像灰暗。

如果不是墻壁留下的彈孔，那清晰仿佛仍在體內的痛覺，陳墨瞳懷疑一切是不是自己產生的幻覺。她嘟囔著撲進酒店柔軟溫暖的大床，咬緊牙攥緊拳，從咯咯作響的齒縫里冒出“路明非”三字。

這個在校內享有“紅發巫女”稱號的大姑娘第一次在比自己還小、沒入學的學弟上身碰了壁，撞得頭破血流。

掏出手機，她又點開ID“索尼克”的頭像，往界面上不停輸入些什么。